第十八回 烏雅氏入主永和宮

烏雅氏轉過頭，大大的眼睛里閃著笑意。“因為我們是好姐妹呀。”

“好姐妹？”夕顏淡淡地笑了笑，“你已經是德嬪了，原本可以不管我的事，只要算計著宮里的人情，與各宮妃嬪處好關系就行了。但你為了我，不惜和榮嬪翻臉，值得嗎？”

“我說過，我們是好姐妹。為了自己的好姐妹，有什么不能做呢？”烏雅氏笑道，她瞇起眼睛，思緒飄到很遠的地方，“不過，夕顏，我有些懷疑，那個馬佳氏也許并沒有我們想的那么壞。她一心想保護自己的孩子。這樣愛孩子的母親，怎么會是壞人呢？”

“在這個世界上，什么樣的算是好人，什么樣的算是壞人？”夕顏淡淡地說道，“其實，好與壞，善與惡，并沒有明確的定義。人人都為自己，為了利益和情感相爭奪。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若是光憑她愛孩子這一點來說她不算是太壞，這也有失偏頗。”

“你說的在理。”烏雅氏點了點頭，說道。

“你知道榮嬪為什么想殺我滅口嗎？因為我知道了她的一個秘密。如果我告訴你，她做了什么，你就不會為她惋惜了。”夕顏說道。

“不。不要告訴我。”烏雅氏忙說，“我剛才答應了榮嬪，不會讓你把你知道的事說出去。夕顏，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起了。以后你就跟在我的身邊，平平安安的便好。”

“是。我知道了。”夕顏心里明白，若自己把這件事說出去，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到那時，不知又有多少無辜的人喪命。

“我知道你是貴妃的人。這件事，也希望你不要向貴妃提起。你能答應我嗎？”烏雅氏問道。

“我以前確實是貴妃的人。但是，從今往后，我的主子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德嬪娘娘。”夕顏的語氣雖然平淡，但透著一股堅定的味道，“我是德嬪的人。”

烏雅氏笑了，嘴角的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我們名為主仆，實為姐妹。”

兩人說著話，轉眼便到了承乾宮前。

殿內的天花板上繪制著彩色雙鳳，殿上的雕花木榻上，擺著金絲鳳紋墊子。一個妃子端坐著，穿著沉香暗花旗袍，兩把頭上流蘇低垂。

烏雅氏是第一次見貴妃佟佳氏，她很驚訝，這個嬌小可人的女子居然就是權傾宮廷的貴妃娘娘。走上前，她福了福，向佟佳氏請了安。

“妹妹客氣了。我們同為皇上的妃子。妹妹不必多禮。”佟佳氏走下來，扶著烏雅氏，讓她坐了，才轉過身去重新坐下。

夕顏站在烏雅氏的身后，她打量著這個大殿，雖然離開承乾宮不久，但恍若隔世。

汀蘭帶著兩個宮女走上殿來，端著茶水和點心。她瞥了夕顏一眼，但臉上沒有任何神情的變化。夕顏看到了汀蘭，她也仍舊是淡淡的，只是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冷笑。

佟佳氏招呼烏雅氏喝茶用點心，又說了幾句客套話。烏雅氏淡淡地笑著，一副恬淡的樣子。

“妹妹。”佟佳氏笑道，“本宮聽說你有個好姐妹叫衛微，被宜嬪罰到辛者庫去了。本宮想做個人情，赦免了衛微的罪，就讓她到承乾宮來，本宮不會虧待她的。”

烏雅氏早就知道佟佳氏會這么說，微微一笑，說道：“多謝姐姐的好意。但皇上早上已經下旨，讓衛微到我的永和宮來。”衛微到永和宮的事，她命令小安子不許走漏一點風聲，為的就是討佟佳氏的那句話。

“哦。是嗎？”佟佳氏笑道，“看來皇上真是體貼妹妹。”

一個是“佟半朝”家族的千金小姐，一個是出生包衣的清貧女子，兩人各懷心思，但表面上還是和和氣氣的，又端著茶喝著，講了一會兒話。

這日，衛微像往常一樣早早地起床了，敲著酸痛的背，走到院子里，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她的手因為長時間地浸泡在水里，已經變得粗糙不堪。但她的臉還是如同剛進宮的時候一樣嬌艷無比。

一個宮女走了進來，徑直去找管事太監。衛微只顧低著頭，使勁地洗著木盆里的東西。

“衛微。你不用洗了。”管事太監走過來說道，“你的好日子來了。”

衛微艱難地抬起頭，她的背疼得離開，脖子也很酸。她目光呆滯地聽著那宮女說了調她去永和宮的事。

永和宮？德嬪？德嬪是誰？衛微心里有些疑惑，又有些害怕。她沒有聽說過宮里有個德嬪，怕又遭到別人的栽贓陷害。可是，盡管她有無限的疑惑，無限的害怕，她還是擦干手，跟著那個宮女走了。她只是個小小的宮女，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

她都已經忘了。忘了多久沒有休息。忘了多久沒有踏出辛者庫的大門。她邁著因為長久蹲著而發麻的雙腿，跟著那個宮女跨過辛者庫年久失修的門檻，走出了這個彌漫著悲戚之氣的地方。

秋天的陽光照在宮殿的殿頂上，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著，一派皇家氣象。衛微心里的陰郁之氣頓時一掃而空。不知那個德嬪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這次是福是禍。她不敢去問那個宮女，只是跟在她的身后，一路想著心思到了永和宮。

德嬪不在永和宮內。但她早就吩咐過，若衛微來了，要好生服侍著。因此宮女們替衛微打水洗澡，又拿了新衣服給她換上。衛微心里納悶了，怎么自己這個辛者庫的小宮女到了永和宮，倒是像做主子的。

宮女們讓她坐了，端上茶點和水果，說娘娘馬上就會回來的，所以請耐心等待。衛微在辛者庫吃的都是冷飯冷菜，見了這些食物頓時感覺腹中饑餓，吃了幾塊，又喝了茶。正吃著，聽得外面有聲音，料是德嬪回來了，趕緊喝了口茶，把點心咽了下去，擦了擦手，站了起來。

花盆底鞋在地轉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一個女子扶著宮女的手，跨過門檻走了進來。衛微趕緊跪下磕頭。見那雙繡著萬字花紋的花盆底鞋一步一步地踱到自己面前，然后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妹妹。快起來。”接著又一雙手扶著自己起身。她抬頭一看，圓圓的小臉，靈動的眸子，高挑的鼻梁，小巧的紅唇，若隱若現的酒窩，這正是烏雅氏·紫韻。

“紫韻姐姐？怎么是你？”衛微大吃一驚，她見烏雅氏這般穿戴，頓時就明白了，原來她就是德嬪。衛微又是驚訝又是心酸，自己在辛者庫早起晚睡的干著苦力活，而她卻是皇上的德嬪。

想當初，兩個人剛入宮的時候，她口口聲聲對我說做人要低調，不要顯山露水，自己卻暗暗地往上爬。她說把我當做好妹妹……她說要照顧我……我在辛者庫受苦，而她呢，她都干了些什么……

衛微心里一酸，眼淚落了下來。烏雅氏只道是她這些日子過得太苦太累，如今見到自己，所以喜極而泣。她把衛微抱進懷里，安慰道：“好妹妹。不哭。姐姐現在是德嬪了，姐姐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衛微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指擺在烏雅氏柔軟精致的衣服上，形成鮮明的對比。她哭了一陣，才緩過來。“姐姐。我失禮了。”衛微擦了擦眼淚，說道，“姐姐現在是德嬪，我應該給姐姐行禮。”

“傻妹妹。我們姐妹之前哪用得著這些。”烏雅氏笑著攜著衛微的手，說道，“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夕顏。你走以后，是她跟我住一個屋子里，也是我的好姐妹。”

衛微看那夕顏，一張鵝蛋臉上，一雙大眼睛格外得好看，眼睫毛又長又密，只是眼神冰冷，神情淡漠。“夕顏姐姐。你好。”衛微弱弱地笑道。

夕顏只是點了點頭，淡淡地笑了笑。

“夕顏。她就是我常跟你說的衛微。”烏雅氏笑道，“以后大家都住在永和宮，都是好姐妹。”

夕顏說還有東西需要整理，因此先下去忙了，留下烏雅氏和衛微兩人敘舊。

烏雅氏多日不見衛微，見她又瘦了，很是心疼。她拉著衛微的手，安慰了好些話。衛微仍是那副羸弱的樣子，讓人見之生憐的。

“娘娘。這些東西，您還要嗎？”夕顏拿著一些物件走了進來。

烏雅氏一看，原來是納蘭性德送給自己的定情玉佩以及惠嬪送來的納蘭性德婚禮的喜帖。她緊緊地抿著嘴，心里一陣又一陣地刺痛。

納蘭性德。這么名字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曾經相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今，他有了妻，我有了夫。他心里沒了我，可是我，心里還記掛著他……我真沒出息！烏雅氏心想，我要忘了他，從今往后，他就是陌生人了，我不認識他。

她一把抓起那塊玉佩，推開窗，扔了出去。夜幕已經降臨，窗外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陰影。看不清玉佩掉在了哪里，只聽見遠遠地傳來一聲微弱的破碎聲。

那張喜帖，紅紅地躺在桌子上，艷得刺眼。那紅色，仿佛是烏雅氏心頭的血。她又一把拿起喜帖，撕了個粉碎，碎片扔了一地。

納蘭性德。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了。

她抬眼看去，見這永和宮，方磚鋪地，紅柱鼎立。窗開著，晚風夾帶著絲絲的涼意吹了進來。窗外的檐下繪制的旋子彩畫，在夜幕中顯得昏暗。

如今她已經是永和宮之主，皇上的德嬪。一夜之間，她飛上枝頭當了鳳凰，在這個宮里，多少女子羨慕她。可她心中的苦悶，只有自己明白。

烏雅氏苦笑一聲，轉身往后殿走去。夕顏知道她心里是悲極了的，怕她有事，便跟在她的身后。

只剩下衛微一個人站在那里。

有宮女進來，點亮了宮燈，又退了出去。

滿地的紅色碎紙，像是一地的辛酸血淚。衛微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拾著。

忽然，她看見自己的前邊有一雙明黃色的靴子，抬頭一看，只見康熙站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