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圣君王明辨輕顏色

衣裳，是烏雅氏送的衣料，親自給她做的。發簪，是烏雅氏送的。手鐲，是烏雅氏送的。胭脂水粉，一概都是烏雅氏送的。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精致的五官，雪白的肌膚，烏黑的秀發，眼神帶著柔弱和嬌媚。

烏雅氏，我究竟哪里不如你了？衛微心想。她伸出手，撫摸著鏡子中的自己，那美麗的容顏如花朵般綻放。

一個太監在門口說道：“咱們可以走了。”

衛微站起來，對著鏡子打量了一下，款款地走出房門。“我們走吧。”衛微笑道。

“要不要跟德嬪娘娘說一下呢？”太監問道。

“不用了。我已經跟德嬪娘娘說過了。”衛微抿嘴一笑，其實她什么都沒有跟烏雅氏說，心里想著，等下次見烏雅氏的時候，我就和她一樣是有名有份的人了，她一定會很驚訝吧。

夜色朦朧，太監提著燈籠在前邊走著，衛微跟在他的身后。走過漫長的宮巷，衛微回憶著當初進宮的時候，也是從這條宮巷走進來。那時的她便下定主意，一定要利用自己的美貌，成為皇上的妃嬪。

漢白玉石階在月光下，灰蒙蒙的，透著一股陰寒之氣。衛微在太監的引領下，一級一級地踏上石階。她感覺自己離目標越來越近，極力按捺住內心的喜悅。

李德全把她帶到了西暖閣，康熙正坐在桌前喝茶。衛微走進去，向康熙蹲了一個萬福，給康熙請安。

康熙擺了擺手，李德全便退下了。西暖閣只剩下他和衛微兩個人。他看著燈下的衛微，覺得她越發的嬌艷柔美，便嘆了一口氣，招呼她去床上坐了。

“等一等。”當衛微正要坐在床上的時候，康熙忽然制止了她。他看著西暖閣的雕花大床，想起當初自己和烏雅氏的第一夜就是在這張床上，于是皺了皺眉頭，說道：“你還是去炕上坐吧。”

衛微愣了一下，露出一副嬌弱的模樣來，轉身走到炕前，在炕上坐了。康熙吹滅了燈。黑暗中，衛微感覺到康熙解開了自己的扣子，她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曹寅的身影。

永和宮的同順齋內，夕顏正在把自己的疑慮告訴烏雅氏。烏雅氏聽了，默默無言。

“此時，皇上正在寵幸衛微呢。”夕顏淡淡地說道，“您若還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了。”

烏雅氏低著頭，沉默了很久。她的心亂了，一下子理不清頭緒。在一片亂糟糟中，又有一絲心痛，一絲心酸。我并不愛他，他寵幸誰，都與我無關。可憐了衛微，下半輩子注定在宮里度過，無法出宮了。

她嘆了一口氣，說道：“皇上喜歡誰，寵幸誰，都與我無關。只是衛微，她一直念著曹寅，怕是百般的不樂意。原本還想給她找個好婆家的，這下子，她是被著宮廷給困住了。”

“百般的不樂意？”夕顏冷冷地說道，“恐怕她是求之不得吧。”

“夕顏，你怎么了？這可不像是你說的話。”烏雅氏說道，“平日里，你與衛微相處得也不錯呀。”

夕顏知道烏雅氏把衛微當做親妹妹看待的，怕烏雅氏傷心，但又不得不說。衛微的為人，夕顏很早便發現怪異之處，只是烏雅氏一直看不見。

“夕顏，我有點累了。想先睡了。”烏雅氏淡淡地笑道，她站起來，晃了一下，幾乎摔倒，衛微趕緊扶住了她。

“我沒事。”烏雅氏臉上帶著笑，眸子卻是空空的。衛微心想，這個消息是驚到她了。

烏雅氏睡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她翻來覆去的，滿腦子都是康熙和衛微。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乎越來越清醒，心知自己今夜是無法入眠的了，于是起身穿了衣服，推開門走了出去。

“娘娘。您要去哪里？”月光下，是夕顏的身影。

“夕顏。你沒睡啊？”烏雅氏心知夕顏是擔心自己才一直守在門外的，因為夕顏從來都不值夜。

夕顏淡淡地笑了笑。

“我睡不著。”烏雅氏說道，“我想去阿哥所看看六阿哥。”

“恩。我陪您一起去吧。”夕顏淡淡地說道。

夕顏點亮了一盞燈籠，陪著烏雅氏身邊，往阿哥所走去。夜，讓烏雅氏更加清醒。略涼的風，吹在她的臉上，她的心里也是一陣一陣地涼。

阿哥所里安安靜靜的。守夜的奶奶和保姆見烏雅氏忽然到訪，趕緊把她迎了進去。烏雅氏對她們笑了笑，沒有說話，徑直走到六阿哥的搖籃旁，看著六阿哥。

祚睡得很香，蓮藕般的手臂露在外面，又白又嫩。他的小臉圓圓的，像極了烏雅氏，而那眼睛鼻子則像極了康熙。

小孩子真好。沒有心事，沒有煩惱。烏雅氏心想。真希望祚兒永遠都不要長大，永遠都這樣單純美好。

她想著想著，不知什么觸動了心弦，竟落下淚來。夕顏站在一旁，淡淡地看著她，什么都沒有說。

乾清宮西暖閣的蠟燭再一次被點亮了。康熙扣著扣子，略有思索。衛微覺得不好意思，也拿過衣服來穿了。她不知道康熙是什么意思，有點手足無措。

康熙穿了衣服，走到桌旁，端起那已經涼了的茶，喝了一口。他背對著衛微，似是不想看到她。

“皇上……”衛微穿好了衣服，弱弱地站在康熙的身后，細聲細氣地叫了一聲。

“唔。”康熙沒有轉身，仍舊背對著衛微，說道：“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明天朕會下旨，裁度著給你個名分。”

“是。”衛微蹲了個萬福，回答道。她心里覺得奇怪，皇上對其他的女人也是這樣嗎？事畢了就馬上趕走。

“德嬪她是真心把你當好姐妹的。”康熙忽然說了這么一句話。

衛微覺得有些不妙，事情似乎并不往她預想的方向發展。

“你的心思，朕知道。但朕不但不懲罰你，反而還要給你名分，你知道為什么嗎？”康熙轉過身來，目光嚴厲，“就是因為你是德嬪的好姐妹，朕不想讓她傷心。如今你想要的，朕已經給了你，所以從今往后，你自己好自為之，若是再讓朕發現你做什么傷害德嬪的事，朕定不饒你。”

衛微的腿一軟，幾乎摔倒。她臉色慘白，手微微顫抖著。她在康熙嚴厲的目光下，不敢抬起頭來。他在烏雅氏的面前那么溫柔，在她的面前則像是另外一個人似的。她裝出一副無辜的神情，委屈地說道：“皇上，我沒有……”

康熙沒等她說完，便制止了她，揮了揮手，讓她出去。“你不用再說了。”康熙皺著眉說道。

衛微不敢再說什么，行了禮，退出了西暖閣。一個太監走上前，提著燈籠要送她回永和宮。她要過太監手中的燈籠，說想自己一個人回去。太監便依了她。

夜涼如水，衛微獨自提著燈籠走在宮巷里。很多宮女都不敢一個人走夜路，她們說害怕，怕黑，怕鬼。衛微什么都不怕，只怕看到阿瑪的嘆息和額娘的眼淚。在家的時候，阿瑪總是說，衛氏一族原是良臣之后，如今落到這般田地，真是愧對祖先。阿瑪說，衛微你要記得，進宮后無論如何，都要給自己弄一個妃嬪的名分，拉攜我們衛氏一族啊。

燈籠的光很微弱，只能照見前面的一小片路。衛微喜歡這樣的黑夜，被黑暗淹沒，讓她覺得安全。她的名字是阿瑪取的，衛微，阿瑪讓她記得，她是多么的卑微，不靠自己往上爬，是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的。

是的。她衛微這么弱小，這么卑微，可是她什么都不怕。她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要繼續走下去。

走到拐角處，碰到了兩個人。衛微抬頭一看，燈籠微弱的光線下，是烏雅氏和夕顏。

烏雅氏一看是衛微，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