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天盡頭無處置香丘

雪茜見夕顏來了，臉色大變，趕緊賠笑說道：“我只是過來看一看……”說著，訕笑著走了出去。

夕顏心里明白，一定是衛微又想玩什么花樣。她走到章佳氏的床前，低下頭，輕輕地喚了一聲。章佳氏睜開眼睛，見是夕顏，忍了很久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德妃娘娘在月子里，出來不方便，所以讓我來了。”夕顏說道，“你有什么話，跟我說也是一樣的。我會如實回給德妃娘娘的。”

“夕顏姐姐……我們素日都是交好的……”章佳氏哭道，“我是明白的……”

“您不要哭。”夕顏在床邊坐了，掏出帕子，替章佳氏擦了擦眼淚。

“我的心，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章佳氏說道，“如今我快要死了，且說于你聽，你告訴了德妃娘娘，也不枉我費了這么多心思……”

“休提這個死字。”夕顏說道，“你這身子，只要好好調養，必定會痊愈的。”

章佳氏搖了搖頭，苦笑道：“從前，我一心尋死，但終究沒有死成。如今，我不想死了，卻不得不死了。”

夕顏聽她這話說得奇怪，想她是不是身體虛，所以說的胡話。

章佳氏說道，“德妃娘娘曾對我家有恩，我進宮后，她又對我那么好，我必須得報答她。六阿哥的死，我很難過，德妃娘娘想必更是難過了。德妃娘娘是個苦命的人，四阿哥被皇貴妃娘娘抱走了，小格格夭折，六阿哥也死了，如今只剩下溫憲格格。所以我便想著，若是我能生個孩子便好了，我要替德妃娘娘生個孩子，我要把我的孩子送給德妃娘娘，且當我還了她的恩情……”

夕顏聽她這么說，原先自己猜疑她的心思竟全是錯的。她看章佳氏那副虛弱的模樣，更添了幾分憐惜。“你的這份心，早該告訴德妃娘娘。何苦自己一個人擔著？”夕顏說道，“昨夜的事是怎么的？你怎么會半夜里跑到那個地方去？”

章佳氏說道：“這事，是有人陷害我，要把我引了去。”

“你知道是誰嗎？”夕顏問道。

章佳氏搖了搖頭。

“你且把事情經過跟我講了，我替你分析分析。”夕顏說道。

章佳氏想，此事一說出去，必然會牽扯到曹寅，她如何肯說，只是說乏了，改日再說。夕顏見她這樣，也只好罷了，又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了。

衛微躲在一旁，見夕顏走了，便帶著幾個太監宮女闖進章佳氏的寢殿。

“你們這是做什么？”喬惠趕進來，說道，“主子剛生小阿哥，需要好好休息。”

衛微嘴一撇，說道：“把她拉出去。”

兩個太監便把喬惠拉了出去。

衛微走到床前，露出嫵媚的笑容，說道：“若云妹妹。曹大人問你好。”

“是你！原來是你！”章佳氏聽衛微說出曹寅的名字，心里便明白了。

“我？我怎么了？”衛微笑道。

“是你寫的那封信，是你害我！”章佳氏說道。

“這能怪我嗎？”衛微笑道，“這都得怪你自己。身為皇上的女人，竟然與御前侍衛有私情。”

“我和曹大人是清白的。”章佳氏說道。

“清白的？那為何你識得曹大人的字跡？為何曹大人佩戴著你做的香包呢？”衛微說道。

“我何曾給曹大人做過香包？至于那字跡……等等……是你模仿曹大人的字跡吧？我倒要問問你，你怎么會模仿得這么像？”章佳氏反問道。

“我？”衛微冷笑一聲，“你還有閑工夫管我嗎？皇貴妃娘娘讓我來送你上路。不過你放心，皇貴妃娘娘會照顧好小阿哥的。”

章佳氏一聽她們要搶走小阿哥，急得想爬起來，但哪里有力氣起身。

“喲。您這是要起床嗎？剛巧兒，我也想讓你起來活動活動呢。”衛微笑道，“來，讓我來幫幫你。”說罷，她使了一個眼色，幾個太監便開始動手了。

一個太監尋了一根梁子，把一條白練掛了上去，打上死結。另外有兩個太監把章佳氏從床上拉起來，一邊一個扶著，將她帶到哪白練前。

“衛微！我是皇上的妃子，十三阿哥的親生額娘，你居然敢這么對我！”章佳氏說道。

“若云，這不關我的事呀。”衛微笑道，“這是皇貴妃娘娘的意思，我這個奴婢不過是按她的意思辦事罷了。”

章佳氏被兩個太監扶著，從衛微身邊走過。她心一橫，使出了最后的全部力氣，推開了兩個太監，向衛微撲了過去。

衛微被章佳氏撞到在地，臉被章佳氏的指甲劃破。雪茜趕緊把衛微扶了起來。

“你死到臨頭，我不跟你計較。”衛微哼了一聲，讓太監把章佳氏架上去，把她的頭套進白練。

章佳氏掙扎了幾下，腦子里浮現過去的種種。她深愛著曹寅，但始終沒有說出口。被選入宮，她原是萬般不肯，但怕連累到父親，只得入宮。入宮后，她心如死灰，偷偷地服毒，弄壞了自己的身體，也不必給皇上侍寢。為了報答烏雅氏，她放棄了服毒，調理好自己的身體，給康熙身邊的太監送禮，讓他們幫著說好話，使得康熙翻自己的牌子。如今，生下了十三阿哥，她這個親生母親還沒有看孩子一面……以后，也不會有機會看到孩子了……章佳氏流下兩行清淚，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便沒有聲息了。

夕顏回到永和宮，把章佳氏的話告訴了烏雅氏。烏雅氏沉默了半響，說道：“我是錯疑她了。在宮里待久了，猜忌心也重了。”

“娘娘。我覺得宮里有人在背后陷害她。待過些日子，我再去問問她，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線索。”夕顏說道。

“恩。”烏雅氏點頭說道，“從今后，我得好好待她。她也是個可憐人。”

兩個人正說著話，小安子從殿外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道：“娘娘。章佳氏死了。”

“什么？”烏雅氏大吃一驚。

“怎么會死了呢？我剛才去瞧她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夕顏說道。

“說是上吊自殺的。”小安子回答道，“您說奇不奇怪，十三阿哥剛出生，她這個做額娘的卻自殺了。還有更奇怪的呢，她身邊的宮女喬惠，知道她去了，便一頭在殿前撞死了。”

烏雅氏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對夕顏說道：“你趕快去永壽宮看看。若發現什么，立刻回來告訴我。”

夕顏領命，匆匆地去了。

永壽宮外面圍著很多人。有別的宮里派來打聽消息的，也有來看熱鬧的。夕顏對守門的太監說自己是烏雅氏派來的，那太監便放夕顏進了殿。

殿里也有許多人。幾個太醫站在一旁，悄悄地議論著什么。夕顏看見那條白練，它仍舊掛在那里，幽幽的，隨著風而搖擺著。章佳氏的尸體已經被取下來，平躺在她的床上。

夕顏走到太醫的身邊，蹲了一個萬福，問道：“請問大人，這真的是自殺嗎？”

其中一個太醫認得夕顏，知道她是德妃的親信，他素日收到烏雅氏不少好處，便答道：“從死者的癥狀上來看，確實是自殺無疑。我們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除了她的手指甲里，有一些血跡。但她的身上沒有傷口，想必是別人身上的。”

夕顏謝過太醫，走到章佳氏的床邊。不久前，她還站在這里與章佳氏說著話，如今卻是陰陽兩隔了。夕顏淡淡地看著章佳氏的臉，那張臉仍舊是那么溫柔。

“對了。還有這個。”剛才那位太醫走過來，把一顆珍珠交到夕顏的手里，“她的手里，緊緊的拽著這顆珠子，不知是為何。”

夕顏接過珠子一看，覺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見過這珠子。“多謝大人費心了。”夕顏笑道。

那個太醫笑道：“哪里哪里。我在宮里做了這么多年的太醫，也明白一些宮中的規矩。這珠子的事兒，我沒有對別人說。且告訴了你，就是因為德妃娘娘仁慈，必定會妥當處理。”

夕顏謝過了太醫，又看了章佳氏一眼，便離開了永壽宮。她回到永和宮，把永壽宮的事兒跟烏雅氏講了，又把這顆珍珠遞給烏雅氏。

烏雅氏一見這顆珍珠，臉色大變，半天說不出話來。

“娘娘，您怎么了？您別嚇我。”夕顏輕輕地拍了拍烏雅氏，喚道。

烏雅氏回過神來，說道：“夕顏，你知道嗎，這顆珍珠，我認得。”她舉起這顆珍珠，讓夕顏看，“你看這顆珠子，這邊上有個缺口。”

夕顏一看，果真如此，珍珠上有一個小小的缺口。

“若云是個好姑娘。臨死前，還不忘給我們留下證據。”烏雅氏冷笑道，“夕顏，你去把衛微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