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方錚終于知道,原來抱著他哭的那位婦人是他母親,而搬弄著他腦袋驗貨的是他的父親,也是方家的掌門人,名叫方存義,是京師金陵城里最富有的商人。其生意遍布整個江南地區,說富可敵國可能夸大了,說富甲一方倒是不為過,若擱在現代,那絕對是能上福布斯富豪排行榜的主兒。
母親方羅氏,除了溺愛方錚這個兒子以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管著方錚他爹。從方老爺成親三十年卻沒納過一房妾室這點來看,母親的工作成績很是斐然。
而目前所處的時代,不是方錚前世熟知的唐宋元明,它根本就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這個朝代叫華朝,當今圣上姓周,現在的年號是建武十二年,沒聽過吧?
方錚也沒聽過。他堂堂一個中文系的大學生,寒窗苦讀十幾年,壓根兒就不知道中國歷史上竟然有個什么“華朝”。
后來方錚打聽了一下,發現歷史好象走了岔路,岔口在楚漢相爭那一點上,楚霸王項羽在烏江邊當時已經是四面楚歌,正打算拔劍抹脖子時,他的愛馬烏騅發了威,揚起性感的小后蹄,一腳將霸王同志踢江里去了,后來項羽被部下救起,回到江東,重新招兵買馬,十數年后,終于滅了劉邦,建立了楚朝。
接下來的數百年朝代更迭,一個個的開國皇帝粉墨登場,輪番開唱,到百年以前,華朝統一了中原,傳承已十代有余。
瞧,歷史多么扯淡,一切的改變都只因為一匹畜生有意無意的尥了一下蹶子,歷史的車輪便生生拐了一個彎。
方錚原以為穿越了,仗著比古人們多出千兒幾百年的歷史知識,凡事未卜先知,趨吉避兇,隨便抖抖虎軀,散一下王八之氣,高官厚祿唾手可得,嬌妻美妾召之即來,玩得興起甚至還可以一腳將皇帝踹倆跟頭,換自己坐上寶座過過皇帝癮。
這下好了,以前學的那些歷史知識全成了垃圾,一星半點也用不上。所謂的“未卜先知”更是扯淡,方錚現在活得比古代人都糊涂呢。
“少爺,老爺和夫人來了。”小綠語氣淡淡的。
話音剛落,遠遠便傳來方夫人的聲音:“小綠,你去叫人將圍著這院子的柵欄給拆了,好好的一家子,錚兒偏要單獨住在這個小院兒里,還圍上柵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將兒子給關起來了呢。”
方錚如今住的地方確實有點偏僻,這跟他的前身有關。他的前身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在他穿越以前,外人一提起京城方家商號,首先說的不是叱咤商界的方家老爺,而是他那寶貝兒子。
巧的是,那位紈绔少爺的名字也叫方錚,這是否命運的巧合?如此,方錚穿越的原因大概清楚:就像郵差將信遞錯了一樣,遞到一個同名同姓的人家里了。幾率非常小,但也不是不可能。
方錚的前身今年十八歲,是方家這一代唯一的一根獨苗,可方老爺卻一直不怎么待見他。因為那位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實在是太混帳了,從小在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養成了頑劣不化的浪蕩性子,十五六歲起就過上了帶著狗奴才滿大街調戲良家婦女的幸福生活,人送外號“方太歲”。
不得不說這個外號取得挺貼切,這位紈绔子弟的生前劣跡可謂“罄竹難書”,他根本就是個典型的敗家子,吃喝嫖賭,無惡不作,鄰里街坊見之無不退避三舍,就連府里的下人也吃過他不少苦頭。跟壞事沾邊兒的全都有他的份,逼良為娼,放高利貸,組織街上的小痞子勒索商家等等,這些爛事加起來,殺頭都夠得上條件了,官府沒剁了他,估計多虧了他有個有錢的老爹。
也因為這個原因,方錚十八歲了卻還沒成親,沒人愿意把自家閨女送進火坑,別人都說方錚是個克妻的命,誰家閨女嫁過去,肯定活不過半年。——你說這古代人不都尊儒術么?嘴巴怎么這么毒呢。
方老爺其實管教得挺嚴,方少爺每次犯了事都是一頓毒打,但這位方少爺——也就是方錚身體的前一任主人,可能處于青春叛逆期,越打還越來勁,他是摸準了老爹的脈,方家就他一根獨苗,打便打了,不可能要了他的命。——這一點方錚還是挺佩服他的,這小子夠狠!我要有他這種“舍得一身剮”的大無畏精神,不早考上北大清華了么。
至于方錚獨居的小院,那是父子失和之后的產物,有一次方老爺打得狠了,方大少爺一怒之下搬到這個遠離家庭暴力的偏僻地方來,還在周圍圍上柵欄,借此向他那喜歡動粗的老爹表示抗議。雖然小院還是在方府,卻頗有“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意味。結果剛住進來沒幾天,方少爺就昏迷了。
方少爺為什么昏迷?也是他的性子使然,在青樓與某紈绔子弟為了一個紅牌姑娘爭風吃醋,動手時不慎從二樓摔下,腦袋著了地,頗有“沖冠一怒為紅顏”之豪邁。氣勢倒是足夠了,可惜手上的活兒不好,來了個“出師未捷身先死”。
方少爺躺在床上已經一個多月了,一直昏迷著,——也就是后世傳說中的植物人,方錚這只倒霉鬼如果不占據他的身體,不出三天他就得斷氣。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其實方錚是救了他。
門外傳來方老爺的清咳聲,前幾日方錚醒過來時他那欣喜若狂的表情,如今已蕩然無存,現在站在門外都有點拉不下面子走進來。還是方夫人嗔怪著在外使勁推了他一把,方老爺這才借機下臺,施施然進門落座。
“孩兒見過父親,母親。”方錚恭敬的彎腰行禮,入鄉隨俗,既然來了,那就好好適應這個社會,古人說話的方式,禮節等等,都是必須學會的。
方老爺和夫人驚異的互視一眼,方錚醒后表現出來的言行處處與往常不同,如今又多了一樁,說實話,方老爺業已多年未見兒子恭恭敬敬給自己施禮了。
“我兒還病著呢,別多禮,快起身。”方母笑吟吟的扶起了方錚。自己的兒子怎么看怎么順眼,都說“慈母多敗兒”,這話實在是有道理,方少爺的紈绔性子可不就是眼前這位慈母慣出來的?
方錚打心眼里還是有點怵他這位老爹,前任方少爺是個狠人,死豬不怕開水燙,方錚可不敢挑戰生存極限。悄悄抬眼,見老爹沒什么反應,這才小心翼翼的直起身來。
方老爺清咳一聲,道:“你身子骨已見好了吧?”雖是一句問話,可方老爺說話時兩眼望天,竟是不屑看他兒子一眼。
方錚茫然四顧,老爹在跟誰說話呢?
他順著方老爺的目光往上看去,只見頭頂幾根雕紅描綠的橫梁,梁上,莫非有老爹的熟人?
“混帳東西!問你話,往哪兒看呢?”方老爺良久不見方錚回答,低頭見方錚也兩眼望天作探索狀,不由勃然大怒。
方錚趕緊低頭道:“回父親大人,身子已經好很多了。”
“聽說,你是跟別人在青樓爭風吃醋受的傷?”方老爺這話說得有點陰測測,嘴角還噙著一絲冷笑。
壞了,那話兒來了。今兒這是來者不善呀,前些日子因為養病,這事兒一直沒提起,今兒老爹先問他身子好沒好,看來是頗有深意的。身子好了的話,老爹或許會跟自己玩一個名叫“抗擊打能力”的小游戲。游戲的結局嘛,必然是老爹心滿意足,揚長而去,而方錚則奄奄一息,等待郎中搶救……
方錚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他突然發覺,這黑鍋除了他,還真沒人能幫他背。多冤枉呀!他總不能跟方老爺說,那是你兒子的事,與我無關,你找他去吧。
事實是不容辯解的,既然附了這位紈绔子弟的身,甭管是不是自己做的,帳都得算到自己頭上。
方錚滿臉不情愿的道:“父親大人,孩兒知錯,孩兒一時糊涂,以后不敢再犯了。”
廳內氣氛一時陷入沉默,方老爺與夫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剛剛說什么?”方老爺不得不“倍格油趴等”,這是有原因的,整個方府,上到老爺和夫人,下到大黃,都知道,要這位方少爺主動認錯,那幾率簡直比公雞下蛋,太陽西出還小。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撞了腦子,跟沒撞腦子就是不一樣。從人品上來說,前者明顯是得到了升華。
方錚只好再次恭恭敬敬的認錯:“孩兒以前不懂事,犯了許多錯,還請爹娘見諒,孩兒以后不敢了。”
“咳咳,你先回房去,好好反省一下,晚上老夫再與你說話。”方老爺打破了沉默,向方錚揮了揮手,打發他回房。本打算今日來一場父子惡戰,沒想到竟是草草收場。
“夫人,你都聽到了吧?錚兒……錚兒他這是……怎么了?”待方錚走遠,方老爺迫不及待的開始與夫人探討起來。
“是呀,老爺,以前錚兒可不是這樣的,他什么時候認過錯呀,更何況還如此恭敬。”方夫人也是滿臉疑惑。
“真是怪事,性情大變,令老夫費解啊,你說錚兒他是不是中了邪?”方老爺仍處于震驚狀態。
“去你的!”方夫人輕輕推了老爺一下,嗔道:“有你這么說兒子的嗎?兒子懂事還不好?非得像以前那樣,倆父子臉紅脖子粗的比誰嗓門大,你才高興?”
很明顯方夫人是個單純的樂觀主義者,兒子只要往好的方向變,她根本就不想思考其中的原因。
方老爺沒理會夫人,他仍在沉思,半晌才點點頭,道:“其中可能有詐,這小子,蔫兒壞著呢。”方老爺鄭重的下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