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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錚退出御書房前,看了看皇上的臉色,欲言又止。
他想問問,不知在這次謀反事件中,太子有沒有參與進來,畢竟潘尚書是太子的老師,按慣例,師徒倆都是同穿一條褲子的。潘尚書在玩火,太子難道就清清白白嗎?
想了想,他還是沒問出口。除了不愿過多的牽扯進皇室的紛爭外,他還覺得,皇上已經被臣子的背叛弄得有些心力憔悴了,方錚不想再讓他認為自己是個失敗的父親。
走出宮門,方錚伸了個懶腰,秋高氣爽,天氣很好。但他卻感覺心里仿佛壓了一塊大石般,謀反,兵變,篡位,這些只有在前世的和電視里才能看到的狗血劇情,竟然讓自己真實的碰到了,而且還身陷其中,實在是造化弄人。
由此看來,封建獨裁還是弊端多啊,人人都垂涎著那個一呼百應,號令天下的寶座。如果像西方國家那樣的君主立憲制,甭管誰當皇帝,反正手中沒權力,只能吃喝玩樂,順便做做慈善,向歡呼的人群揮揮手,這樣的皇帝就算送給潘尚書做,估計他也不肯做吧?不但不肯做,可能還會誓死反抗,舉著板磚對著自己腦袋,“誰要讓我當皇帝,我就讓你看看里面是什么餡兒的!”
說到底,還是權力害人吶。
京城最近可能有動亂,方錚琢磨著,是否要將爹娘送出京城避一避?這不能怪他自私,國是大家的,家是自己的,保護家人的安全是他的責任。
后來一想還是算了,京城之外不知哪支軍隊保不準哪天就反了,屆時京城之外可能會更亂,任你是華朝首富,在面對刀兵之災時,跟普通的平民百姓沒什么區別。再說皇上下旨下個月就要成親了,方府正是大張旗鼓準備的時候,爹娘怎么可能會離開?
接下來的半個月,方錚陷入了繁忙,除了分析各地不斷送上來的情報外,還兼顧著影子營地的新人訓練。
殺手哥哥很勝任他的教官工作,所有的訓練課程中,他教的課是最苦的,而且是唯一一門有減員情況發生的課程。有幾名自認藝高膽大的學員,在殺手哥哥教了一點飛刀絕活的皮毛之后,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承了殺手哥哥的衣缽真傳,想挑戰一下高難度動作,于是他們便蒙著眼睛射飛刀。
結果很顯然,誤傷了幾名看熱鬧的學員的大腿后,這幾名藝高膽大的學員被殺手哥哥痛揍了一頓,并且關了禁閉。
影子的老成員派出去執行任務,不斷有情報傳來,京城外的幾支軍隊毫無動靜,仍像往常一般訓練,吃飯,睡覺,沒有一點大戰即臨的緊張氣氛。方錚不禁奇怪,潘尚書那老東西到底準備什么時候起事?他這把年紀也活不了幾天了,再不抓緊時間,等進了棺材,他造誰的反去?
一晃半月過去,很快到了初九,太子舉辦的賞花會在眾多官員名士的期待下,開始了。
賞花會之所以如此被眾人看重,除了舉辦者是未來的國之儲君外,還因為這是文人雅士聚會的場所,但凡文人聚會,總免不了吟詩作對,風雅一番。如果自己的詩句作得好,便很有可能獲得太子的器重,太子會以舉才的名義,向皇上推薦,繞過科舉的殘酷競爭,輕輕松松當官。所以不少在民間頗有才名,然而科舉卻總是落第的才子們,對賞花會可謂趨之若騖,欲求一入而不可得。
賞花會選在京城被郊的怡紅園舉行。怡紅園是前朝某位官員的別院,后來被太子重金買下。園中種植著來自全國各地的珍稀花卉,從普通的蘭荷菊梅,到珍貴的蝴蝶蘭,文心蘭,雁來紅等等,秋高氣節,園內桂馥蘭香,姹紫嫣紅,風景煞是迷人。
園門外有太子府的侍衛們層層把守著,沒有請柬的一律不準入內。
一大早受邀的人們便三五結伴而來,一輛輛豪華尊貴的馬車,踏著滿地花香,徐徐進入園中。眾人笑語盈盈,往來持禮,風度翩翩。更有那大戶官宦人家的小姐閨秀們,趁著這次難得的外出機會,三三兩兩湊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低聲細語,嬌笑連連。
一切都顯得那么的心曠神怡,如入畫境。
園門外不遠處,卻有著一副不和諧的景象。
一個賊頭賊腦,滿臉壞笑的華服年輕人,正在赴會的人群中來回穿梭著。
“哎呀!這不是張掌柜的嗎?您真來啦?唉,其實這賞花會挺沒意思的,要不您回去得了,把請柬轉讓給我行不?”
“為什么呀?這不是你五千兩銀子賣給我的嗎?”張掌柜的不樂意了。
“里面盡是一些紈绔子弟風花雪月的,咱們都是商人出身,湊那堆人里面你覺得有意思嗎?”
“我管它有沒有意思,我是來談買賣的,沒準哪位有錢的公子哥兒覺得我城南的店鋪有前途,肯出銀子合伙做買賣呢。”
“得,您趕緊進去吧……”
“哎呀!這不是周老板嗎?怎么您也親自來啦?小弟勸您一句話,趕緊回去得了,這賞花會沒意思,小弟今晚請您上倚翠樓喝花酒去,——您把請柬送我成不?”
“憑什么呀?這不是你賣給我的嗎?花了我五千兩呢。”
“小弟再把它買回來行不?”
“行,你出一萬兩,我把它再賣給你。”
年輕人嚇了一跳:“你怎么不去搶啊?才幾天就翻了一倍,想錢想瘋了吧?”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你要不要?不要我可進去了啊。”說完周老板甩甩袖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奸商!無恥!”年輕人在背后狠狠的罵了一聲。
毫無疑問,這個年輕人正是方錚方大少爺。
至于他為什么在園門外上竄下跳滿世界買請柬,原因很簡單,那天跟小公主一起賣請柬留下的后遺癥,——賣得興起,他把屬于自己的那張請柬也賣出去了。他本身只是個五品閑官,還沒狂妄到敢放太子殿下鴿子的地步,所以便產生了現在這種望其門而不得其入的窘境。
正在感嘆為什么這世上的奸商比好人多時,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
蕭懷遠!
這小子怎么也來了?后來一想又釋然,這小子本身在太子府打工,出現在這里是很合理,很符合邏輯的。
“哎!蕭兄!好久不見,你好嗎?”不顧經過身旁的文人雅士的側目,方錚高興的揮著手大喊著。
蕭懷遠站在門口迎客,聽見喊聲不由一楞。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得他想忘都忘不了。
但他仍然裝作沒聽到,連頭都沒回。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方錚跟熟人攀交情的決心。
方錚仍不管不顧的大喊著:“蕭兄!蕭懷遠!是我呀,你最親密的好朋友,肝膽相照的好兄弟,方錚啊!你怎么不理我呀?”
蕭懷遠聽得牙幫子發酸,橫了橫心,正打算若無其事的走進園內,躲開這位瘟神的騷擾。園門口站著的侍衛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勸道:“蕭先生,您的那位朋友叫了很久了,要不您上去跟他相認一下吧,這……來往的都是文人雅士,大呼小叫的也太不成體統了,小的怕太子殿下會怪罪呀……”
蕭懷遠仰著頭,重重嘆了口氣,板著臉慢騰騰的走到方錚面前,冷冷道:“行了,別叫了。”
方錚見他終于肯出來相認,不滿道:“年紀輕輕的,怎么就耳背了呢?我叫你那么多聲你沒聽到嗎?”
“……你到底想干嘛?”蕭懷遠實在拿他沒辦法了。
“廢話,我要進去。”
“你不是有請柬嗎?直接進去不得了,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干嘛?”
“呵呵,本來是有請柬的,可我這人太大方,東送一張,西送一張,沒了。”
“說得好聽,是賣了吧?”蕭懷遠不滿的哼了哼,想到方錚搶他請柬,他心里的就來氣,本來他想自己賣幾張來著,結果一股腦全被方錚搶了。
“嘿嘿,都一樣啦,正好看見你了,好兄弟!有今生,沒來世,快,帶我進去。”
“不帶!自己想辦法去。”蕭懷遠扭頭就走。
“你不帶我進去,我就回家了啊,到時候太子殿下問起來,我就告訴他,壓根沒人來請過我,我都不知道有賞花會這回事兒……”
蕭懷遠停住腳步,仰天長嘆道:“……我怎會認識你呀!”
就這樣,方錚順順利利的被蕭懷遠帶進了園門。
“別繃著臉嘛,多難看吶,你的形象代表太子府呢,來,笑一笑……”方錚一路上開導他。
路過園門口時,方錚聽到守在門口的侍衛的對話。
“……真奇怪,今日來了許多生面孔。”
“什么生面孔?”
“好象有不少京城大商號的掌柜,奇怪,太子殿下怎么會邀請他們?這是文人們聚會的地方啊。”
“你認真檢查過他們的請柬沒有?”
“查過了,請柬是真的。”
“那不就得了,管他呢,只要請柬是真的,就沒咱們的責任了。”
方錚聽完暗暗一笑,一抬頭,卻見蕭懷遠狠狠瞪了他一眼。
將一張銀票拍在蕭懷遠手中,方錚笑道:“好啦,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怪別扭的。這是給你的分紅,這事兒咱們兩清了啊,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了……”
方錚揮一揮衣袖,瀟灑的走開了。
蕭懷遠展開一看,不禁氣得火冒三丈:“一百兩?這個混蛋!打發叫花子呢?”
怡紅園的花卉是京城最出名的,由于終年有太子府的侍衛把守,尋常人家根本無緣見到這些爭奇斗艷的各種名貴花卉,今日太子廣邀賓客,倒是令那些小姐閨秀們驚喜了一把,于是乎園內處處皆是女子的身影,嬌笑打鬧,贊嘆驚奇,鶯鶯燕燕,環肥燕瘦,給本就繁花似錦的園子更增添了幾許沁人心脾的脂粉芳香。
方錚一踏進園子便看見一個異常臃腫肥胖的身影,如同一只營養過剩的花蝴蝶一般,在一堆小姐閨秀中奮力的穿梭著。
“啊,這位小姐,此花名叫百合,取百年好合之義,種在家中,兆頭吉祥,小姐說不定很快便遇見像我這么風流倜儻的如意郎君呢……”
“呀!真的嗎?奴家……奴家還未出閣呢……”小姐無限嬌羞狀。
“是嗎?未出閣好呀,呵呵,在下不才,愿找個僻靜之處,與小姐細細分說種這百合花的訣竅……”
方錚噗嗤一聲笑了,這死胖子,泡妞的技巧如此低劣,好歹也是每日流連于青樓妓館的風流人物,怎么就沒點長進呢?
悄悄走到胖子身后,使勁一拍他的肩膀,方錚刻意壓低了聲音道:“小子,不要命了?敢勾引我家娘子?”
胖子一驚,頭都沒回,下意識雙手抱著腦袋,顫聲道:“……這位兄臺,誤會,誤會了呀!”
嗬!動作還挺熟練,看來這死胖子沒少勾搭有夫之婦呀,而且肯定吃過不少癟。
被調戲的小姐其實長相很普通,而且臉上還點綴著一些雀斑和麻子,聽得方錚如此一說,不由羞得滿臉通紅,狠狠一跺足,啐道:“呸!誰是你家娘子?不要臉!”說完捂著臉飛快的跑掉了。
胖子趕緊回頭,見是方錚,不由一楞,隨即大怒:“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有毛病呀?這么久不見,也不說來看看我,一見面就嚇跑了我好不容易看上的美人兒……”
說完胖子一臉不舍的望著那位飛身遠去的小姐,還意猶未盡的咂摸咂摸嘴。
方錚撇嘴道:“得了吧,你那什么眼光呀,就那砢磣樣兒,能叫美人兒嗎?一臉的美人痣,滿身的守宮砂,坑坑洼洼,坎坎坷坷,一盆水潑臉上都不帶往下滴的,——我說胖子啊,你好歹也是個王爺呀,怎么就不挑食呢?”
胖子聞言一窒,接著一挺胸,嘴硬道:“我就喜歡麻子,就喜歡長得很有層次感的女子,怎么著?不行嗎?”
方錚苦口婆心勸道:“別跟自己過不去呀,你的心臟本來就有毛病,若半夜醒來,一睜眼發現身邊躺著一張如同被豬親過的麻臉,萬一承受不住刺激,被嚇得血氣逆流,蹬腿了怎么辦?回頭官府再告人家姑娘謀殺,你這不是害人家姑娘嗎?”
胖子苦笑道:“你……你這嘴也太毒了吧……”
方錚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我得好好培養一下你的審美觀,再這樣下去,將來你兒子你孫子只會一代比一代難看,想想就心酸呀。”
胖子與他玩笑了幾句,接著將方錚拉到一處無人的角落,四顧看了看,低聲道:“哎,方兄,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最近幾日京城的氣氛有點不對勁……”
方錚眨了眨眼:“怎么不對勁了?”
“我也說不上來,其實一切都跟往常一樣,瞧不出什么變化。但我總覺得心里堵得慌,就像下暴雨之前那種悶悶的感覺一樣,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你在朝為官,跟我說說,最近是不是將要發生什么大事啊?”胖子的臉色有點難看。
方錚含笑看著胖子,他是自己的患難之交,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逛過青樓,男人的幾大鐵,他和胖子似乎都占齊了。幸運的是,胖子只是個不能插手政事的閑散王爺,所以被排除在了風云詭譎的朝堂之外。可萬一有一天,皇上年老駕崩了,太子登位,胖子這位閑散王爺還能如此逍遙嗎?要知道,他一直與太子的關系不太好,以太子的為人,容得下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嗎?
如果胖子成為太子,那該多好呀。
方錚一驚,自己怎會這么想?是否有點大逆不道?可話說回來,身為皇上的親生兒子,難道胖子真的從沒想過跟太子爭一爭嗎?莫非他就甘愿當一輩子的逍遙王爺?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難道就沒替自己想過,萬一太子登位,等待著他的是什么嗎?
“胖子啊,你有沒有想過……”方錚剛開口又改變了主意,現在不是談論這個話題的好時機,至少得等潘尚書倒了再說。
胖子一臉問號的望著他:“想過什么?”
方錚轉移話題道:“……其實皇上這段日子心情不太好,如果你沒事的話,多進宮去陪他說說話,別怕,自己的父親有什么好怕的,他除了是天下共主,其實還是一個孤獨的老人,需要子女們陪他的……”
胖子臉色凝重的看著他,用力點了點頭,眼中掠過幾分了然。
笑著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方錚道:“別搞得這么沉重,今兒咱們是來玩的,別浪費泡妞的大好時光……”
胖子笑道:“對對對,我還想看方兄施展泡妞絕技,我跟著學幾招……”
于是花紅柳綠的小姐閨秀們中間,多了兩只不停穿梭忙碌的花蝴蝶。
“哎呀,這位姐姐生得如此美貌,哪還用得著出來賞花呀,姐姐一出現,整個園子的花兒都黯然失色,這可是姐姐的罪過呀……”
“咦?這位姐姐的纖纖玉手生得如此秀氣修長,真乃小弟我生平僅見呀。小弟對易經算卦略有研究,不知姐姐可愿讓小弟為你看看手相……哇!姐姐的小手好柔軟啊!小弟能摸上一摸,實在是三生有幸,不知姐姐芳齡幾何,家住何處呀?咱們留個聯系方式吧……”
胖子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著方錚施展泡妞,心中欽佩不已,方兄不愧是風流陣里的急先鋒呀,果然名不虛傳,自己若能有他三成功力,何至于連個滿臉麻子的姑娘都泡不到?
方錚正在脂粉堆中如魚得水,愜意暢游之時,一位中年文士分開眾小姐,朝著方錚拱手笑道:“在下失禮了,不知閣下是否忠勇伯方大人?”
方錚一楞,點頭道:“正是,請問你是……”
文士笑了笑,舉手投足透著幾分優雅:“在下姓范名瑞,乃太子殿下身邊一名小小的執事,奉太子殿下之命,請方伯爺入閑雅閣一敘,還請方伯爺賞光。”
方錚眨了眨眼,又不舍的看了看圍在周圍的鶯鶯燕燕們,為難道:“……可是,我現在有點忙啊……”
泡妞正泡到緊要關頭,有幾位大家小姐已快將她們的貼身手絹兒送給方錚做訂情信物了,這會兒太子跑出來搗亂,這不為難人么?
范瑞聞言一窒,心中不由生了幾分怒意。太子殿下單獨邀請,這是多大的面子,此人怎的如此不識好歹?
若非此人對太子太過重要,范瑞真恨不得當場拂袖而去。
方錚察言觀色,馬上哈哈大笑:“范先生莫見怪,我剛剛是開玩笑的,太子殿下相召,我怎敢不去呢?哈哈,咱們這就走。”
說著回過頭來依依不舍的朝眾小姐們揮著手,邊走邊喊道:“各位姐姐們,就在這兒等著我啊,我馬上就回來,哎,那位姐姐,你的手絹兒繡得很好看,給我留著,莫要送給別的臭男人了,特別是莫送給你們旁邊的那胖子,那家伙人品沒我好……”
聲音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只留下滿頭黑線的胖子,和一眾咯咯嬌笑的小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