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春逝】

第五百二十九章春逝

房間里的爐子上，一把銅壺在爐火的燒烤下不時的從壺嘴里冒出絲絲白氣。咕嘟咕嘟的沸水聲，加上房間里的那股子飄逸的香味，讓人覺得心中平添了幾分安逸舒適的心情。

杜維看火候到了，親手將銅壺提了過來，在面前的一個小碗里注滿了碧綠色的液體，那碧綠色的液體頓時升騰出一股濃郁的藥物香氣，還夾雜著淡淡的茶香。

杜維嘆了口氣，捧起小碗，先自己試了試溫度，然后轉身笑道：“好了，老頭子，又到了喝藥的時間了。”

身后的一張軟塌上，帝國魔法工會的九級大法師，著名的魔法道具發明家，魔法工會里人見人怕的老瘋子艾黎可大師，此刻就懶洋洋的縮在一張毯子下。

此刻的艾黎可，看上去憔悴而蒼老，絲毫不像是一個強大的九級強者，凌亂的頭發，蒼白的臉龐，消瘦的輪廓……他的臉頰肌肉已經徹底松弛，無力的耷拉在那兒。這一切，都預示著，這個老人已經將生命的火焰燃燒到了最后的階段……

“哦，我最討厭喝這種東西了。”艾黎可嘟囔了一句。

杜維過來，親手將艾黎可大師扶起，然后喂他喝下了小半碗藥，這才笑道：“大師，您知道嗎？我弟弟八歲的時候喝藥都比您現在勇敢多了。”

“哦，是嗎，可是我已經一百零八歲都不止了。”艾黎可沒好氣的吐了吐舌頭，似乎對藥物的苦澀難以忍受：“你的弟弟能活到我這個歲數嗎？”

說著，老法師重新躺了下去：“真見鬼，你弄了這份藥物，怎么味道那么苦……聞著氣味還不錯。可進了嘴巴里，簡直就是可怕！”

“很抱歉，老家伙。”杜維笑瞇瞇的看著艾黎可：“這是藥，不是蜂蜜。如果你嫌苦的話，我可以給你弄一塊糖來。”

“算了吧……我年紀大了，吃糖對牙齒沒好處。”艾黎可嘟囔了一下，事實上，這才短短兩年不見。艾黎可似乎一下變得蒼老了很多！

他干癟的臉頰，顯示他地牙齒已經脫落了很多……這很驚人，要知道在三年前第一次見到這個老瘋子的時候，他還精神抖擻的站在魔法工會內部的大院里，到處抓人來給他做試驗呢！

艾黎可老了，老的很快，很衰弱！

其實，對于一名擁有九級實力的魔法大師來說。一百多歲這個年紀其實并不大。比如那位耳背伊爾內斯大師，年紀甚至比艾黎可還要大一些，不過他卻身子還硬朗得很。

艾黎可之所以這么“早早”的就衰弱成這樣，完全是因為他實在太醉心于魔法道具的研究，他幾乎把所有地時間都泡在了實驗室里。進行各種可怕而危險的研究。

多年來，實驗室里，無數種有毒有害的魔法藥劑的味道，氣體。還有散布在空氣里的有害物質，都嚴重的腐蝕了艾黎可大師的健康，使得他擁有強大的魔法實力，卻依然不可避免地損傷了自己的身體……所以，他比其他的魔法師，要更虛弱。

“把窗戶打開吧，小子，今天的太陽好像不錯。”艾黎可嘟囔了一句。

杜維照辦了。他推開了窗戶，外面陽光明媚。初春的季節，已經有一些南來地鳥兒在鳴叫歌唱，院子里墻角，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開始茁壯的綻放。

可是，回過頭來，杜維卻看見，軟塌上的老人。卻縮了縮身子……

很顯然。早春地季節，并不強烈的寒氣。卻已經讓虛弱的艾黎可大師有些無法抵御了。

杜維心中流淌過一絲哀嘆，卻不動聲色的走了過去，給老法師的身上加了一條厚厚的毯子，然后他看著艾黎可的眼睛：“我推你去院子里看看？”

這里是帝都城外的一個莊園，是杜維名下地產業事實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帝都這個地方擁有多少產業了。只能說小扎克實在是一個賺錢機器，現在杜維在帝都的產業，經過了小扎克的經營，已經多得連杜維自己都數不清了。

這個莊園就位于帝都的成為東北處，瀕臨瀾滄大運河的河畔。

院子就修建在一個小小的山坡之上，坐在院子里，面前的柵欄上已經布滿了泛出嫩綠色的樹藤，而遠處腳下，山坡之下，就是帝國著名地東西大動脈瀾滄大運河。

遠眺而去，腳下地河道之上，一些商船正在來往行駛，而靠近河床的水淺地地方，一隊一隊的纖夫，正在奮力的拉著船，遠遠的，似乎還能隱約的聽見號子的聲音。

這個初春的早晨，在明媚的陽光籠罩下，一切都顯得那么生機勃勃除了靠在軟塌上的那個老人。

艾黎可靜靜的看著周圍的一切景色。

那山，那水，那樹，那花，那陽光……

老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絲近乎貪婪的味道，仿佛試圖將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深深的刻畫進自己的眼睛里一樣……

“看不夠啊……”

忽然，艾黎可喃喃的說了這么一句：“真奇怪，我總覺得，這些東西，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夠。”

杜維哈哈一笑：“那么很簡單，等你身子好一些之后，我帶著你去西北，去草原看看，看開那一望無際的碧綠，還有遠處的雪山，那風景很棒，你會喜歡的。”

艾黎可仿佛笑了笑，然后他平靜的看著杜維：“好了，小子，別安慰我了。我知道我的身體……別忘記了，你的很多藥劑學的知識。還是我教你的呢。”

說著，老人勉強掙扎著坐了起來，然后潺潺微微地彎下腰去，伸出枯瘦的手指，試圖去觸摸軟塌之下一旁，泥土里升出了一只白色的小野花。

那細嫩的白色花瓣，讓老人的眉宇之中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神色來。

杜維心中一軟，走了過去。就要幫他把那只花摘過來。

“不要。”艾黎可卻忽然搖了搖頭，他輕輕的擋開了杜維的手，低聲道：“別摘了它……一摘，它就死了。”

老人地話語似乎帶著一絲復雜的味道，他的手指終于勉強的觸摸到了花瓣，他就那么輕輕的，輕輕的，輕輕的用指尖輕輕的觸碰了幾下花瓣。眼神里地味道，似乎有一種隱隱的向往然后，他收回了手指，重新躺了下去。

“就讓它好好的活著吧。”艾黎可嘆了口氣。

杜維覺得自己的眼睛里有些濕潤了，他咳嗽了一聲。假裝側過身子，飛快的將眼角擦拭了一下。

這個時候，艾黎可卻躺在軟塌上，閉著眼睛。笑道：“小子，你還沒告訴我，那天你是怎么說服雅戈道格那條老狐貍接受了你地條件？我也沒想到，在廣場上，他居然真的幫了你。”

“很簡單。”杜維笑道：“那天我只對他說了三句話。他就同意了。”

“哪三句？”

“嗯，第一句話：魔法工會一直和教會不對路，對吧？”

“沒錯，魔法師一直討厭那些神棍。”

“第二句：如果攝政王繼承皇位。那么帝國皇帝就要稱呼教宗為‘教父’了，魔法工會愿意看見教會那么風光和囂張嗎？”

“嗯……當然不會愿意，至少不會高興。”

“第三句是：查理皇子愿意拜雅戈道格主席先生為老師，學習魔法知識。”

艾黎可大師愣了一下，然后他看著杜維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

“太有趣了！杜維！你這個狡猾的家伙。這樣一來，教會地那個老神棍失去了一個皇帝教子，而我們魔法工會主席多了一個皇帝徒弟！這樣能讓魔法工會壓過教會一頭的機會。老狐貍果然是不會拒絕了。”

艾黎可認真的想了想：“可是。既然皇室不愿意讓皇帝成為教宗的教子，卻愿意讓皇帝成為魔法工會主席的徒弟？”

“這是不同的。”杜維嘆了口氣：“教會的那些神棍們。對權力有欲望，教會總是想攫取更多的權力和權勢。可魔法工會不同。魔法工會地野心不大，魔法師們對世俗的權力沒有什么欲望，對于皇室來說，他們寧可愿意讓魔法工會坐大，也不愿意看到教會太囂張。因為魔法師們對權力唯一的要求，就是保證魔法師的特權和凌駕法律之上的地位，除此之外，魔法工會不會對皇室的統治構成什么威脅。”

“是個好主意。”艾黎可笑了一下，然后閉上了嘴巴，不再談論這個話題了。

過了一會兒，老人已經瞇上了眼睛，似乎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

杜維心里松了口氣，他剛才給艾黎可配制的那碗藥里，加入了一些安神促進睡眠地成分。老艾黎可大師昨晚幾乎一夜沒有睡著……病痛折磨著他地神經！

常年腐蝕著他身體，沉淀在他體內的各種有毒地物質，在多年之后，終于突破了一定的臨界點，就連大魔法師也無法鎮壓體內各種毒素的造反。

艾黎可病得很重很重！他的心臟，他的肺，還有他的神經，都受到了毒素的腐蝕，變得脆弱不堪，病痛發作的時候，就連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都要讓他忍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

而問題是，對魔法藥劑有著充分了解的艾黎可，卻驚訝的拒絕服用“冰漿果”！

理由是，他要在自己最后的時刻，保持神志清醒！

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天都在利用自己所有的清醒時間，整理自己畢生的魔法研究心得，把它們書寫成冊！

所以，哪怕是再痛苦的時候，老頭子都堅持不肯服用那有鎮痛作用的冰漿果！寧愿讓痛苦折磨他衰老的身體。也一定要保持意識的清醒。

“杜維……”

就在杜維把艾黎可大師地軟塌推回了房間里，正要悄悄離開的時候，艾黎可忽然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口中略微有些含糊不清的喊了一聲。

杜維立刻湊了過去，低聲道：“您還有什么吩咐嗎？”

“答應我幾件事情。”

杜維嘆了口氣，笑道：“您可以等睡醒了再和我說。”

艾黎可虛弱的笑了笑：“我擔心，我恐怕隨時都會睡過去就醒不來了。你我都知道，這種事情很可能會發生的。”

杜維抿了抿嘴唇。沒接這話。

“我畢生的研究心得整理出來的那本冊子，已經給了你了……”艾黎可嘆了口氣：“你幫我送進你的魔法學會里……讓更多人共享吧。你說地很對，魔法師的研究成果，應該拿出來造福更多人，而不是藏在自己的箱子里，讓它慢慢的發霉。”

“是，我會仔細學習您的畢生心得，然后我也會教授給更多的魔法師。”杜維笑了笑：“我會在魔法學院里開設一門新的課程的。”

“還有……我地那兩個徒弟。”艾黎可嘆了口氣：“我已經對他們有過交待。我死之后，讓他們離開魔法工會，到你的手下混飯吃了。我擔心我死了之后，他們沒有了靠山，雅戈道格那個老家伙會欺負他們。如果在你的手下。我就放心多了。”

“好，我會好好的重用兩位魔法師的。”杜維立刻答應下來。

“還有……”艾黎可忽然竭力將眼睛睜圓了，緊緊地盯著杜維，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勉力支撐著自己的神志：“我知道……魔法工會太保守了。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其實很多保守的魔法師，他們并不是壞人，只不過是太拘泥于傳統而已。所以，盡管魔法工會今后……或許會和你作對，但是，請你看在我地面子上，別太為難魔法工會了……畢竟。我和你的老師甘多夫大師，都是出身魔法工會。如果……如果將來，你和魔法工會發生了劇烈的沖突。小子，我知道你的厲害，如果你的手段施展出來，我擔心有一天以你的本事，您能把這個古老的行會從大陸上徹底抹去。可是我請求你……請求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我……”杜維立刻明白了來艾黎可眼神里的那哀求地意思，他毫不猶豫的做出了承諾：“我答應你！哪怕是情況到了最糟的時候。我也一定會讓魔法工會繼續存在下去的！我一定會給它留一條活路。”

艾黎可露出了一絲放心的微笑。他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杜維正要走開。艾黎可卻又喊了一聲：“杜維。”

杜維笑了：“好了，老頭子，你好好的睡一覺，還有什么話，你可以晚上對我說。”

“不，我覺得還是說了比較放心。”艾黎可蒼老的面容，此刻卻笑得仿佛有些孩子氣：“我還有最后一個心愿，是關于我自己的。”

杜維點了點頭，溫和地笑道：“好吧，你說吧，我一定幫你完成。”

“呃……”老頭子地笑容忽然有些羞赧：“其實，我也是有虛榮心的……你弄地那個魔法學院，當初把甘多夫大師的塑像放在了那個長廊的第一個位置……你說，只要愿意貢獻出自己的魔法成果，將魔法文明發揚廣大……那么，也有機會被弄成塑像，放在甘多夫大師的后面，對吧？”

杜維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豁達的老人，也有孩子氣的這么一面，他笑道：“放心吧，大師，您給魔法學院做了那么多貢獻，還將您的畢生心得都貢獻了出來……我保證，你的塑像會被放在長廊的第二個位置！”

“哈哈，我很高興。”艾黎可終于閉上了眼睛：“我一生都忙于研究，可惜沒有時間收太多徒弟，只有兩個不成器的家伙，卻沒學到我的多少本事。不過我死后，我的畢生心血能放在學院里，讓更多的魔法師學習，那么我也就安心了。那些后輩的小子，雖然沒有人會喊我一聲老師，不過，我的塑像放在那里，大家都知道他們學的是我艾黎可老頭子的東西……哈哈，我很高興！”

老頭子似乎疲倦了，他輕輕的揮了揮手：“好了，滾吧小子，我要睡了……”

“嗯，晚上我會給你帶來你喜歡吃的山核桃。”杜維笑著低聲說道，然后他看著這個老家伙閉上眼睛沉沉的睡了過去呼吸平靜，仿佛就像是一個睡著的孩子一樣。

杜維的眼神很溫和，然后輕輕的離開了房間，關上了房門。

艾黎可大師沉睡了……

而且，如同他自己猜測的那樣。

他這一睡，沒有再醒來……

羅蘭帝國九百六十五年春，大陸魔法工會，九級大法師，艾黎可大師，在睡夢之中病逝，他走的很安詳，臉上兀自帶著一絲滿足的笑容。因為，他所有的心愿都已經交待給了他信任的那個小子。

他走的沒有遺憾。

這位畢生精力沉浸在魔法研究的魔法師的死，并沒有引起很大的反響，因為相比于甘多夫，他的名氣并不算太大。民間，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位終年躲在魔法工會高塔里做研究的大法師的名字。

不過，這位大師，卻給這個大陸留下了無數寶貴的遺產！

他畢生研究的各種魔法器具的煉制心得，無數種發明。比如……空中騎士團的飛天掃帚，等等等等……

他留下的這些寶貴的遺產，卻給這個大陸的命運，帶來了巨大的改變！

就在艾黎可大師病逝的兩天之后，杜維來到了魔法學院的那個長廊之外。

長廊上，在甘多夫大師的塑像之后，擺放上了一座新的塑像。

艾黎可大師的笑貌，在雕塑大師的刀下栩栩如生，依然穿著那件骯臟破舊的大袍子，胡子邋遢。

“艾黎可大師，大陸九級魔法師，煉器宗師，他的一生為大陸的魔法文明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留下的寶貴的魔法遺產，將在未來的無數時代之中，為我們照亮魔法道路前進的光明！”

雕像之下，這段文字，是杜維親手書寫的。

看著這個塑像，杜維心中有些傷感，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塑像上艾黎可的胡子，低聲道：“老頭子，你真夠狠的……也真說準了，你果然是睡了就不肯醒來了……不過你放心，你的心愿，我都會為你辦到的！”

說完，杜維在艾黎可大師的塑像前站了好一會兒，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容，恭敬靜靜的雙手交叉，對著塑像深深的彎腰鞠躬

這是一個標準的魔法師的傳統，弟子向老師行禮的姿態！！

“雖然我沒有真正的拜在您的門下，不過，您卻教會了我很多東西。艾黎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