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毅看見謝安長時間不說話,雙手籠在袖筒不緊不慢道:“小娃子,肯定是又異想天開了吧?”
謝安道:“是不是異想天開,也總得試過才知道,如果左右都是個死,起碼肉身消散前領略一下這真正四境修士的道法也是極好的嘛。”
南宮毅哈哈笑道:“看不出來,你小子長的平平無奇,性格倒是堅韌的很,哎呀,也不對,小子眼睛長得倒是蠻漂亮。”
謝安沒接茬,借著劍梯一步步跳到最高,南宮毅微微沉默,然后大聲道:“這冰洞秘境確實有陣法,只不過陣法之后,依然是陣法,無窮無盡,所以找不到這玄玉水界陣眼根源的話,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謝安眉頭微皺,暫時先沒理他這句話,只是突然問道:“前輩,如果有人在外邊毀了這水箱我們會怎樣?”
“不怎么樣,一起死唄,而且魂飛魄散,絲毫沒有蹤跡可尋。”南宮毅淡淡開口,不帶有一絲感情就沒有一絲夸大的成分。
謝安苦澀道:“那我更要出去。”
南宮毅搖頭嘆氣道:“何必呢,你這樣下去不累死也會餓死的,不如和我老漢聊聊天,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恐怕不知道,老夫以前可是窮兇極惡之輩,平生和人和和氣氣說話絕對不超過十句,和你都已經說大半天了。”
謝安不理他,心里卻不由自主的有些著急,因為如果方嘯天當時順利逃出去的話,那他回來想要自己的命,可謂是易如反掌。
還有宋涇,謝安一直瞧不透他,只是對這個人觀感尚不算壞,甚至還有點兒好感,比如宋涇不經意中的天下觀,是非觀,還有一些落在細微處的善意,對于他這樣一個幼年在市井中摸爬滾打過來的人,尤為珍惜。
況且,宋涇真要害死自己的話,沒必要搞這么多波折。
謝安腦海里想著,腳下卻沒閑著,他圍著整個冰壁在不同的水平面都走一圈,依然沒有任何實際上的進展,這地方除了比較刺眼以外,其他的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都沒有,更別說有什么機關暗道之類的。
南宮毅好像總能猜到謝安的想法,譏笑道:“修行者的陣法乃是元氣催動,如果光憑借看就能看出問題來,那豈不是更世俗的陣法一般無二?你還長沒長腦子?”
謝安心里突然有些不耐煩,停下腳步,皺眉道:“您如果知道什么,不妨直接說,這個時候繞彎子有什么意義?”
“嘿嘿,老夫覺得好玩不行嗎?”
謝安眼睛微縮,“那就自己玩,別來煩我。”
這下南宮毅愣住了,不光一句話不說,整個人都微微晃蕩的有些模糊,謝安這才看出南宮毅的確是魂魄之軀了。
不過謝安只看了一眼就繼續自己的事情,這種修士魂魄凝而不散除了能證明他生前有點兒道行以外,其余的什么威脅力都沒有,可以說現在的南宮毅連一個氣血方剛的青壯男子都不如,他也應該慶幸是在此地,如果放在外邊,秋日高懸,天地肅殺,沒有合適的宿主環境,他立馬就要消散,最終淪為不能投胎轉世的陰神一類的產物。
而陰神,是人神共棄的至穢之物,天地雖留有一線不趕盡殺絕,但世間但凡是靈物一類,無論是修行者,還是草木精魅,妖魔鬼怪,都愿意將其狠狠磨滅!
冰壁上的劍梯為數不少,謝安在中間先隨意的穿梭了幾層以后,打算索性到最高處居高臨下瞧一瞧。
謝安深吸一口氣,雖沒有任何饑腸轆轆的感覺,但是他知道,自己的體力已經越來越少了,這個地方太過于詭異,不僅僅是術法禁斷,元氣枯竭,而且還能隱隱隔斷人的某些感知。
謝安縱身起躍,每踩一排飛劍,飛劍彎曲然后反彈,順勢給他借力,這樣一來,倒是也省了不少力氣。
南宮毅真沒有再說話,一個人靠在冰壁長吁短嘆。
謝安速度不慢,沒過多久終于躍上劍梯的最上層,站在這個位置抬頭看上邊的洞口,仍然是一樣的遠。
好像從來沒有上升,就在原地踏步一般。
謝安再往下看,猛然吃了一驚,只見原來的景象齊齊消失,只剩下無數個自己一層層往后推,像鏡子一樣的投影。
南宮毅消失不見。
原來的冰洞也只能通過往上看才能辨別邊界,而向下看,他只能看見一個無敵洞,和無數個鏡面,無數個自己。
而那無數個他,也在靜靜地看著他,連眼神都一樣!
那一剎那,謝安感覺到的不是孤獨,而是恐懼。
他仿佛在一個不知其深,不知其高的無底洞中央,而他要面對的,是無數個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眼前白茫茫一片,靜謐無聲,每一柄飛劍靜靜閃耀,仿佛都在譏諷嘲笑他的無能為力,謝安心提到嗓子眼,揮了揮手臂,底下無數個自己同樣揮了揮手臂,但是緊接著,與他的揮手試探不同,一股猛烈至極的劍罡從底下無數個自己的手上匯聚而成,然后迅速猛沖上來!
謝安亡魂皆冒,底下劍氣入龍,冰壁層層龜裂,速度迅猛,很快就延伸到了他頭頂上方的空間,此刻他望著上下左右,毫無任何生機可言!
然而,詭異的一幕出現了,劍氣沖天而起,輕易就穿過了他的身體,謝安屏息凝氣,聚集起全身所有的力量相抗,但他馬上就感覺到不對勁了,他仿佛就是空氣一樣,劍氣穿過心肺,竟然毫無損傷!
他立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捏了捏臉蛋,不是做夢,也的確沒有死。
謝安抬眼跟隨那道入龍劍氣向上望去,只見在他頭頂不遠的地方,突然亮起了一層層青色波紋,劍氣被如數吸納干凈以后,那一圈圈的波紋也終于全部擴散開來,在碰到冰壁的一剎那,一幅幅古怪的畫面呈現了出來。
畫中有一個白衣高冠男子,手中拖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缽盂。
而他的對面,是一團巨大的漆黑霧氣,中間透著兩道駭人紅芒。
“墓妖!”謝安心神巨震,這個東西和幾年前老師傅出手鎮壓的一模一樣!
這一人,一尊墓妖站在廣袤大地上,周圍火勢燎天,寸草不生,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大山仍茍延殘喘。
那道從謝安心肺間穿過的劍氣,從那男子手中的缽盂中呼嘯出來,而幾乎在同一時間,男子雙指并攏,整個人瞬間拔地而起,凌空高峙,緊接著,又是一道劍氣從那男子雙指之間盤旋奔瀉,兩道劍氣匹練在空中交匯纏繞,而后瞬間從高空一分為二,同時揮下!
謝安徹底驚呆,他從沒有見過如此猛烈的劍氣!
就是小劍在他手上的威勢也遠遠不足!
他入目只見兩道劍氣有如天上銀河從中戛然而斷,一邊一半,天雷滾滾,遮天蔽日,其雄渾,其璀璨,其威能足以令日月無光,天地失色!
整片大地,轟轟作響,那對面墓妖兩只眼睛中的紅芒劇烈顫抖,最后竟然連抬頭多看一眼的不敬都不敢,重重匍匐趴到在地,就像天威降臨,萬獸臣服,而兩道劍氣從它身體兩側切割而過,大地立刻多出了兩道不知深遠的巨大峽谷!
劍氣余威在空中切割很久之后,天地之間才下起了一片火雨。
高冠男子面無表情,有如真正的神仙,緩緩落地。
他將手中缽盂輕輕一拋,大地深陷,缽盂和墓妖同時隱去不見,大地又歸于原貌,只是那兩道峽谷成了永久的印記。
男子做完這一切,拍了拍手,突然回頭看了一眼,謝安頭頂的波紋瞬間崩裂!
謝安最后看到的是男子臉上云淡風輕的謙遜笑容,而心湖中突然響起男子的聲音:
“在下,曹澤。”
謝安自己看的如癡如醉,這一刻才徹底回過神來,竟已不知不覺滿頭大汗,那兩道峽谷似曾相識,不就是虞河東邊榆樹鎮旁邊的一條,雪狼谷旁邊的一條嗎?
謝安沒來的及回應那道聲音,畫幕就徹底破碎,而其實那道聲音也不是對他說的。
他的神臺天府中,白衣女子淡淡點頭道:“四境劍修,還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