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棋老人顯然沒有意識到謝安隨手試探的一劍在經過他那方視若珍寶,比自己性命都重要的天地棋盤衍化擴大之后,會形成如此駭人聽聞的恐怖景象,他雙眼瞪若銅鈴,口中顫抖疾呼道:“謝小子,你使了什么妖法?!”
謝安毫不理會他的大嚷大叫,他所有的精神力全部牽系在半空中的那方碩大棋盤之上,而直到大約一炷香時間以后,劍氣消失殆盡,謝安才回過神來,天地棋盤毫發無損,所有的劍氣全部被分散消化在天地之內,謝安對其越發興致濃厚,眼中彌漫著火熱的神色,再望向執棋老人的時候,只見這位不出世的大魔頭嗷嗷大叫,狼狽不堪,不斷的躲閃棋盤帶來的反噬之力,猶如一條喪家之犬,底下眾人忍俊不禁,紛紛大笑起來,修行界中被自己的法寶追著打的,他不是第一個,但如此狼狽的,絕對可排前三之列。
小師叔本來就不茍言笑,這時候看著執棋老人和一直對謝安不懷好意的背劍老人,更是沒什么心思笑,而且背劍老者之前對他說的那番關于宋涇和他在劍道之上的天賦之論更是令他心焦,他不是嫉妒宋涇,而是為掌教道一師兄擔心,要知道,天地氣數非人力可以染指,如果這一世的渡劫之人真的是宋涇的話,那道一師兄如此把武當山的氣運加諸他的身上,無異于火中取栗,幾近是自取滅亡。
背劍老人雙手交互攏起,眼神陰翳環顧四周,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告訴他,他們兄弟二人遇到了從未有過的險境,在場的修士中,除卻那些湊數的低階修士不必說,府主,小師叔自然不是對手,可現在又憑空多出了一個謝安,令他極為不安。
尤其阮連玉一直笑意連連,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現在謝安成了眾矢之的,傻子也猜得出來,府主對他這個無根之人,勢在必得,他身邊不斷有人過去聽命,然后急匆匆離去,過不多久便有人回來復命,似乎在緊鑼密鼓的安排著什么,但那位天罡堂的中年人只是出去了一次,再回來以后就一直守在他身邊,默不作聲。
背劍老人心神不寧,手心冒汗,再看執棋老人已經徹底亂了陣腳,天地棋盤這個東西,早年間他們因緣巧合之下得到,知道是驚天徹地的寶物,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他們兄弟二人誰也不能通曉其中奧秘,可又不能大張旗鼓詢問別人,一旦事情暴露,恐怕立刻就要陷入被天下修士無休止的追殺境地,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諸事紛雜,錯綜盤結,只要府主在,背劍老人心里清楚的很,明面上他們兄弟二人絕對占不了絲毫的便宜,府主的神通遠非一般的三境后期巔峰可以比擬,身具五種劍意,就算是有曹澤遺澤的小師叔恐怕也不是對手。
他心里萌生了退意,但執棋老人身陷天地棋盤的反噬,自己想走又走不了,想出手的話,小師叔一旁盯著他,更是難如登天,真是騎虎難下。…
十八先生面色倒是寧靜的很,只有望向謝安的時候,眼里才會閃過一絲不經意的笑意。
空中的謝安只向下看了那么一眼,小師叔朝他點了點頭,謝安便心神大定,不再管其他的事情,收拾全部心神對付這個奧妙無窮的棋盤,就連之前和執棋老人的生死約定也全部拋之腦后,現在執棋老人是生是死與他全無干系,他一門心思沉浸在曹澤的山水劍意和這棋盤之中。
所有人都收起心神,抬頭望向空中。
如果說謝安之前的出劍是試探的話,那這一次,比之上次,一定會更加洶涌猛烈百倍不止!
謝安束手而立,收起試探之意,幾乎如虔誠的僧侶面對佛祖,他一手緩緩揚起,眼神中倒懸兩道青白之氣,指尖自然并攏形成劍訣,只是可惜了那一身黑衣破景,如若換成干凈的白衣,一定更有劍仙風采!
天地棋盤不在乎黑衣白衣,當它感應到天地元氣瘋狂向著那個黑衣少年涌入之時,棋盤立刻放置執棋老人,任由其自由,所有的矛頭幾乎同時指向了謝安,三百六十一道氣柱,三百六十一道龍卷,幾乎是剎那功夫將謝安淹沒,執棋老人恢復了自由,從半空中吐血墜下,背劍老人眼疾手快,背上青光一閃,寶劍出鞘載著執棋老人從空中返回自己身邊,心神探視之下,這才發現,就剛剛的短暫的反噬,執棋老人一身的修為幾乎被毀去大半!
他知道執棋老人會受傷,可沒想到,竟然這么重!
自天地棋盤歸他們所有之后,這是前所未有的!
執棋老人上氣不接下氣,全身道行殘敗,雙目通紅,血淚滾滾,抓著兄弟的胳膊咬牙切齒道:“謝安,謝安!他使了什么妖法,奪走了棋盤!”
背劍老人心神巨震,猛然轉頭望向空中,可入目所及,只見三百六十一道通天徹地的龍卷,蘊含恐怖的力量,哪有謝安的身影?
執棋老人哇的一口吐出血來,五指如鉤,緊緊抓住自家兄弟,“沒了棋盤,沒了棋盤,你我將淪為喪家之犬,再無立足的余地!”
背劍老人眼神一寒,可不遠處小師叔猛然向前踏出一步,背劍老人怒道:“陳沖,少管閑事!”
小師叔冷哼一聲,外人不曾聽到,可在兩位老魔頭的耳邊幾乎是炸雷一般的聲響,執棋
老人頓時臉色土灰,再次吐出一口鮮血來,背劍老人心中有恨,怨毒的望了一眼小師叔,最后還是抱起執棋老人,身形一閃退至遠處,不再摻和此間的事情。
阮連玉摸了摸自己那張俊美的臉蛋,這時場中高手只剩下他,小師叔。
二人的目光于空中,隔著離字火嶺的火山口,瞬間交匯。
阮連玉嘴角翹起,先是抱拳施了一禮,輕聲道:“師尊,弟子有禮。”
陳沖冷哼道:“曹師爺是曹師爺,我是我,再者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使師爺重回我身,也不會認你這個徒弟!”…
阮連玉一點兒也不生氣,直起腰來,笑呵呵道:“我一沒有傷天害理,二沒有欺師滅祖,師尊...哦不,應該叫你陳沖才對,在我面前,你連小師叔都當不起,為什么你這么討厭我?”
“沒有傷天害理?沒有欺師滅祖?”陳沖拳頭緊攥,一字一句質問道,“那我且問你,宋家門閥是怎么滅門的?又是誰以此要挾我掌教師兄?”
阮連玉嘆氣道:“這可就怪不到我頭上來了,要怪就怪你那個掌教師兄太過迂腐,天道常變,能者居之,師尊命喪天劫之下后,試問當世,誰是我的對手?”
“所以就可以肆意屠殺生靈,包括山水生靈,以求獲取氣運躲避天劫?”
“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方法嗎?如果人人像你們武當那樣,那用不了幾年,修行界恐怕也要滅絕殆盡了。”阮連玉輕輕說著,好像是在說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他眉眼輕蹙,真恍若一名懷著閨中之怨的女子,輕聲道,“而如果我成就了四境界,天地氣運勢必大洗牌,一切一切的生靈依然會在我的神通之下重新生長出來,屆時不管修行界還是世俗界,一片欣欣向榮,不好嗎?”
“無恥!”
“隨你怎么說。”阮連玉大袖一揮,第一次展露出些許怒容,清冷道,“我阮連玉并非嗜殺之人,但總有人不理解我,擋在我的前面,所以為了天下蒼生,我含恨出手,你們誰能理解?師尊,師尊又何嘗理解我?”
陳沖快被他氣笑了,眼神中殺意翻涌,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可真是無恥到了極致,我活這么大,就是市井之中的婦人,臉皮都沒有你這么厚!”
阮連玉稍稍沉默,突然反問道:“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告訴我,為什么我會留著你和武當呢?”
陳沖冷冷嗤笑道:“那是你沒把握!武當雖微,可氣運之昌盛你不是沒見過吧?當年你在太和宮的古井之內,是親眼見識過曹師爺所留之劍氣的!”
阮連玉哎了一聲搖搖頭,嘆道:“懂得自然懂,不懂的我也不必與你多言,但我可以告訴你,師尊的劍氣固然凌駕天下,但離開了武當,你們哪個是我的對手?”
陳沖拳頭嘎嘣響,“你可以試試!”
“不必了。”阮連玉緩緩道,“我說過我不是嗜殺之人,如果想殺你,我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引來天劫是什么樣的,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陳沖喘著粗氣,氣急道:“你少在這裝好人!”
阮連玉擺手道:“你且渡劫看看,如果你成就了四境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只盼,修行界,出一個四境界就好。”
陳沖欲言又止,阮連玉把手比在嘴唇噓了一聲道:“其實很簡單,不用糾結,世人不信我,我也沒辦法,我如果真是想一人攬下所有氣運,那我為什么不殺了宋涇?”…
陳沖心神大驚,“你,你知道宋涇的身世?”
阮連玉哈哈長笑,眼神秋波深邃,迷人之極,“我要是說宋涇是我故意留下的活口,恐怕你也是不信的了?”
陳沖如遭雷擊!
阮連玉則是搖頭嘆氣,“你連劍心通明都沒達到,還是不要渡劫的好。”
說完,阮連玉不再看他,目光移向半空,天地棋盤所形成的三百六十一道恐怖氣柱只稍微接近他,就自動繞道散開!
小師叔心神翻涌,難以自制,可見識還是有的,別人不知道,他可清楚的很,阮連玉根本不用真正出手,就憑借剛才的一幕,氣柱規避,這個人的修為就已經到了深不可測的境地!
而空中氣柱之內的謝安,在被天地棋盤吞噬之后,心神感應之下,體內血脈精氣如龍奔走,心湖剎那劇烈動蕩,幾要坍塌,一個碩大的漩渦緩緩形成,緊接著謝安臉色刷的慘白,好似那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元力,只見一滴心頭血,從其心湖漩渦的最深處猛然乍現,仿佛是壓榨到極致的劍意心血,只一出現,謝安整個人的周遭空間便響起了一連串的密密麻麻的火花交響,絢爛奪目!
天地元氣,猛然聚集!
一青一白兩道劍氣,從眼眸中奪眶而出,迅速長大,有如真龍盤旋在謝安左右,謝安雙目冷冽清澈,手指劍訣倒立,手心翻轉,一把青光凌厲的小劍立刻出現在其掌心,而后同樣迅速變大,直到三尺左右之時,青光暴漲,左右青白劍氣盡數吸納入內!
天地一震!
謝安頭腦短暫的一片空白!
他在氣柱之內,渾然不覺外物,只覺,手中有這三尺青鋒,足以凌駕天地!
這是他自那柄琉璃小劍之后,從未有過的感覺!
而這二者又有細微差別,琉璃小劍不受他控制,充滿了霸道凌厲的意味,有種遇神殺神,遇佛誅佛的桀驁不馴,而山水劍意,則是充滿了一種度化,好似春分和煦,春雨無聲。
謝安欣喜若狂,吳坤對他說,山水劍意最初是由他們那個世界的一位強者創下,此界根本無法發揮其威力的萬一,只有到了蘭星河之內,才可以窺見其全貌,謝安這一刻握劍,從沒有那么渴望的,想要到那個強者如林的世界!
而他不知道的氣柱外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眸,包括一直淡然的阮連玉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因為他們所見,本是青天白日的世界,沒來由日落月升,一片星光璀璨!
天地之間,無比安靜,氣柱的肆虐之聲也好似消失不見,人們只能看見,謝安一人,一劍,當空而立!
而在片刻之后,不知是由什么緣由,于無窮黑幕的天穹極深極遠處,有一道極亮極璀璨的細小光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穿梭而下!
沿途,天穹撕裂,火雨紛繁,天地元氣顫抖相迎,直到那細小光線落入人間,落入棋盤,落入謝安手中的三尺青鋒之上時,謝安福至心靈,輕輕舉劍,心頭血附著其上,劍意浩然,廣發天下!…
棋盤猛震!
三百六十一道氣柱,三百六十一個陣眼,突然之間消弭于天地之內,而幾乎是與此同時,謝安的身影也消失在眾人眼前!
那條不知從何方而來的細小金線,也同時消失不見。
天地復歸清明,大衍山殘破一片!
人們好似大夢春秋,一開始追隨而至的幾位四境界全部消失,現在就連謝安也不見了蹤影,如果不是地上,林間的殘破廢墟,人們一定只當是自己做了一場大夢。
世上,哪有那....那種層次的戰力?
阮連玉眉頭緊蹙,心頭無名火起,他體會的到那條細小金線之中蘊含的力量,那是遠遠超過那三百六十一道氣柱力量總和的恐怖氣息!
這個無根之人,難道剛一出現,就要脫離他的控制嗎?
阮連玉遙望大衍山深處的大墓,看了一眼,就不自覺嘆一口氣。
這個像弱女子一樣的中年人,實在不能抑制那股心頭煩躁,于是輕輕抬手,小師叔眼眸猛然瞪大,脫口而出大呼道:“不要!”
可為時已晚,在場所有低階修士,全部人頭落地,死前連一聲慘呼都沒發出來,比踩死一堆螞蟻,都簡單。
小師叔霎間怒火沖天,劍氣浩然沖天,然而,只在一半的時候,阮連玉就已經飄身到他的眼前,指尖輕點他心湖,小師叔哇的一聲吐血出來,阮連玉陰柔道:“我已經很煩了,別招我,我是不想殺你,但別逼我,天下第一,就要有天下第一的樣子,剛才說你沒有劍心通明,現在看來,你連自己都控制不了,更別說劍了,聽我一言,渡劫必死。”
小師叔回過神來,阮連玉已經飄身離開他身旁,盤膝坐在火山口的上空,他看了一眼天罡堂的那位中年人,中年人點頭領命,阮連玉閉上眼睛。
他要等,等謝安出來!
而那位天罡堂中年人則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
沒過多久,整片大衍山,忽然響起了一連串的慘嚎。
世居于此的無數山水生靈,精魅妖靈,全部被一批修為極高的人類修士挖掘出來,剝奪神志生命,化為氣運。
這種事情,在這些人的手中,幾乎是輕車熟路,仿佛職業一般!
而在魏都城武帝廟里,也有人在遙遙望著大衍山中的景象,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感罪孽深重的劉姜靈,劉姜靈自知有人開始收攏大衍山其余氣運,正待動手之時,一個熟悉不過的女聲在他背后響起:
“別管他,是謝安的事情,就要讓他自己處理。”
劉姜靈猛然回頭,喜極而泣,黃希云一襲白衣躲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眉眼輕盈,繼續道:“大公子蘇醒,我圣宗的小主人也總不能一直在大人的翅膀下讓別人笑話吧,那還是我的小主人嗎?”
日光爬上窗欞,窗沿下捧著一卷不知道是什么志怪小說,正津津有味的獨眼老師傅突然笑哈哈插嘴道:“完嘍,完嘍!”
于是,在房間之內,原地波瀾起,露出一道窄門,那位戾氣深重的另一半小師叔忙不迭的又送出一本來,一路手忙腳亂,大汗淋漓,生怕稍有片刻延遲,黃希云訝異望向小師叔又看向劉姜靈,兩人同時露出苦笑。
前者是無奈,苦逼。
后者則是習以為常,你昏睡的日子里,他就這樣,稍有懈怠,就是一頓胖揍。
黃希云臉上笑意浮現,原來消除戾氣,也可以用這種方式啊。
親,本章已完,祝您閱讀愉快0,百度搜筆趣牛,一住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