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威點了點頭,可忽然想起什么,滿臉奇怪的問道:“對了,寧厚呢?他不是就在這里邊嗎?咱們進來也不見他人啊。”
莊睿達也猛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他不在里邊?”
蕭威搖搖頭,想起了自己之前過橋的時候,就似乎覺得有些不對了,照理來說,橋上巡邏警戒的那名軍士在發現了莊睿達之后,寧厚也應該第一時間就出來迎接,畢竟何天宗走時,將勾陳的大權全部交給了莊睿達,所以不管以前如何如何,現在的莊睿達絕對是他們這一幫人權利的巔峰。
甚至,有何天宗的敕令,整個北方,但凡是袁氏所轄修行界,不管是山上宗門還是世俗中的修行家族,都必須受莊睿達約束和調遣。
孫家之前本來也是要受到這種約束的,但自從孫青城在方嘯天那里失蹤以后,孫家便有些不滿了,只是苦礙于老太監勢大,才不得不忍氣吞聲,靜待有可能的上門要挾,但時待多日,一直不見有人上門,再過幾日,竟然聽到了老太監都隕落的消息,這才令孫家意識到,孫青城的事情并不簡單。
但有一條可以肯定,這事兒一定和方嘯天有關,至于背后是袁氏還是大名府,就不得而知了,方嘯天為人捉摸不定,任何事情一旦和他沾上邊兒,就很難下定論了。
所以鑒寶大會籌備期間,高岳曾多次邀請孫家,但孫家一直不冷不熱,原因就在于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孫家老掌柜對袁氏和大名府的態度,都是一個字,遠。
這也讓高岳感到異常為難,因為孫家這種家族,和堯洲呂家以及魯地的孔家,都不是一般的修行家族,硬碰硬的話,當然不是袁氏、不是勾陳的對手,但微妙之處恰恰就是不能硬碰硬,這中間涉及到許許多多的政治因素,譬如袁氏現在看樣子是一統天下,但是南方是顯而易見的對頭,且除了南方,還有諸如張作霖,吳佩孚,馮玉祥等實打實的軍閥在內。
如果他們貿然動手,強自壓迫,孫家棄袁氏而去,反投其余勢力,甚至如果不惜魚死網破,將其手中的符箓交出去,那后果可是不堪設想的。
這就是高岳當初在鳳暖閣和管二爺說起此事的時候,為什么心情那么沉重的原因了,而這還不算,更糟心的是,正當他打算請何天宗做主的時候,何天宗已經打算撤出此地,將大權全部交給莊睿達了。
這些事,蕭威雖然心直,性子大老粗,但也明白,只不過不參與。
如今何天宗走了,臨走還在鳳暖閣暗室跟他細細交代了幾件事,每一件都如山岳壓頂,他不得不擔任起某個特殊的角色。
寧厚的突然失蹤,是一個突破口,也像是一道猛烈的亮光照進了莊睿達的腦海,撕破了這層看似平靜而正常的地宮外表。
他幾乎一瞬間就聯想到之前方嘯天神志凌亂時,說出的下邊有妖魔之類的話,但緊接著更多的問題就涌現出來,譬如方嘯天之前故意而為的話癆,到底是為了隱藏什么或者拖延什么呢?
當他想到這的時候,立刻就想到楊左圖,楊左圖說那孩子神異的時候,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不像是胡編濫造,但他剛才沉浸在失手誤殺那孩子的心境中,情緒波動太大,根本沒有細細思量,再加上楊左圖所述那孩子神異之處太過于匪夷所思,這才令他理智的天平更傾向于楊左圖公報私仇,然而那孩子,那孩子如果真的是那種東西的話,這種神異也不是沒有可能!
莊睿達心神猛然一亮!
方嘯天!
方嘯天怎么可能不認識楊左圖呢?他就算不認識自己,可楊左圖他沒道理不認識的啊!
還有,談話中,方嘯天明知道楊左圖和老太監是死對頭,他還兜了那么多圈子激怒楊左圖,這,絕對不是方嘯天嘴賤,他就是為了讓楊左圖對他出手!包括那個孩子,也一定是方嘯天做的局!
莊睿達心神一凜,如果這個猜想成立的話,那方嘯天如此大搖大擺的離開,就不再是意外了。
但還有一個問題,關于妖魔,關于寧厚。
蕭威不敢打擾,莊睿達如此沉思半晌,突然對著橋上的巡邏官招手,大聲道:“來人!”
巡邏官小跑著上來,“大人有何吩咐?”
“你確定寧將軍就在里邊?”
“卑職確定!這里的布防和崗哨都是寧將軍一個人命令弟兄們做的,這里每一個人都能作證!”
莊睿達臉色極為難看,心神更加不寧,語氣同時也更急,“那,那你們在我們來之前有沒有聽到里邊有什么奇怪的聲音?”
巡邏官仔細想了想,最后搖了搖頭,不過很快咝了一聲皺眉道:“奇怪的聲音倒是沒有,不過大人來之前,這里邊傳出好幾撥慘叫來,如果非要說有奇怪的聲音的話,那就只能是這個了,但是卑職當時只以為是寧將軍在刑訊他們。”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巡邏官堅定的點了點頭。
莊睿達面色陰沉如水,揮揮手道:“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巡邏官小跑著離開。
巡邏官離開以后,蕭威也臉色難看起來寧厚看來是真的出事了。
莊睿達目色深邃,不知想些什么,但看向他的時候,蕭威立刻堅定道:“我和楊大人離開之前,寧厚的確是在此處。”
“這就奇怪了呀。”莊睿達悠悠說了一句話,有些懊惱方才放了方嘯天離開,本來還有一個問題的,就是關于他說的妖魔。
現在結合種種跡象,方嘯天說的并非空穴來風,而且莊睿達驀然想起,當時楊左圖和方嘯天一道出來的時候,楊左圖最初也是萬般驚恐的模樣。
這種表情,在一個萬物修行,以人為先的修行世界里,出現在一個三境修行者的臉上,很不合理。
“對了,你們剛才在里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莊睿達突然開口問道。
蕭威眉頭深鎖,道:“我也正有事和你說,里邊的事情的確詭異的不一般。”
蕭威把剛才楊左圖釋放方嘯天一行人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通,莊睿達聽的入神,來回踱步,蕭威最后說完以后,莊睿達也同時站定身形,蕭威靜待下文,可莊睿達就那么靜靜的站著,不知過了多久以后,這位擅長命運因果術的年輕文士猛然目光凌厲起來,“不對!不對!那個小孩兒真的有問題!”
蕭威心底驀然一驚,后背發涼,莊睿達怒聲道:“譚宗主呢!”
“在里邊啊!”
“快回去看看!”
兩人迅速返回佛首巨口形成的山洞之內,只見偌大個山洞空蕩蕩,了無一人,譚宗主早已不知所蹤,蕭威頓時傻了眼,而莊睿達卻似早有預料,目光冰冷,不斷的點頭,氣急笑道:“好啊,好啊,好一個方嘯天!”
蕭威難以置信,心中頓時如墜冰窖,短短盞茶時間,那么大個活人竟好似人間蒸發了一樣?他腦子一團漿糊,不知所措。
莊睿達冷靜的可怕,迅速打開機關,機關響動,一陣咔嚓咔嚓的聲音響過,兩人目不轉睛的盯著佛首咽喉處,只見從下邊緩緩升起的,竟然,竟然是一副畫!
蕭威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他此刻的心境了,他只覺的腦子嗡嗡作響,莊睿達猛然并指如刀,橫空切過,水牢剎那一分為二,里邊的畫卷飄飄然落了下來,畫中所畫,個個栩栩如生,正是此前他們所見的那些被抓起來的人。
莊睿達從半空中接過這幅畫,滿臉苦笑,然后仰天長嘆,手心猛然一抖,畫卷瞬間化為點點星光,畫卷中的人頓時全部呈現在二人眼前,驚慌的,哭泣的,憤怒的,絕望的,一切的一切,那些被抓進來的人,應該有的神態,聲音全部出現出現兩人的面前。
蕭威如在夢里,他長大嘴巴,這不是欺負他一個武夫嗎?可他也不是沒見過修行者啊,但自打從娘胎里出聲,哪里見過這種手段啊?
莊睿達咬牙切齒,不斷的點頭冷笑,“畫乾坤,畫乾坤,好一個畫乾坤!可你們以為就這樣從我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就完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蕭威上前,實在難以理解的問道:“這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啊?”
莊睿達撇了他一眼,“還不明白嗎?山河圖真正的主人出手了!”
“可,可是山河圖不就是譚宗主的家族傳承之物嗎?后來被何大人得到,這又從哪冒出來一個真正的主人?”
“不錯,圖是他們家的,何大人得到的山河圖也是真的,但是四大神器真正的傳承神通,卻并非是借助神器本身傳承,甚至在施展某些神通的時候,連神器都不用!”
蕭威傻了眼,“你的意思是,我們之前抓住的那些人中有山河圖的真正主人?而譚宗主并不是神器的真正主人?”
莊睿達搖了搖頭,“譚宗主當然不是神器的真正主人,如果他是神器的真正主人,何大人就不用苦心孤詣設計這一出鑒寶大會了,四大神器同氣連枝,真正的傳承主人彼此之間都有極強的感應,如果他是其中一位的話,我們利用他的感應直接在鏡面中就可以分辨了,而不用非得抓起來,一個個仔細感知。”
莊睿達說完,負手輕輕踱步,低頭沉吟道:“至于你說的第一個問題,到目前為止還不能確定是那個人就在我們抓的那些人當中,我們自己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自己人?”蕭威瞪大雙眼。
“哼,怎么,自己人就不會嗎?”莊睿達抬起頭,緩緩開口,目光幽幽望向那個寫著地獄界三個血紅大字的石碑,“此前我就和你說過,這里邊,我只相信你,我希望你也一樣,難道你忘了?”
蕭威沉默一會兒,搖頭嘆道:“沒忘。”
但是蕭威仍然對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不清不楚,緊接著就皺眉問道:“可是我和楊大人不久前把那些人安頓在此處的時候,明明是活人啊,現在變成畫,那人呢?還有,如果剛才就是畫的話,那方嘯天他們三個為什么就是大活人?而且難道他們當時離的那么近,也沒有有所發現嗎?再有,一直在此鎮守的寧厚呢?就這么平白無故的消失的無影無蹤嗎?最后一個,也是最重要的,這里邊到底是真有妖魔還是有人故弄玄虛,楊大人之前釋放方嘯天的時候,那些不人不鬼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蕭威一口氣把心中的疑慮全部說了出來,莊睿達目光深邃而冷冽,一直盯著那個寫著地獄界三個血紅大字的石碑,然后一步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石碑跟前,向下看就是深不見底的佛首咽喉,莊睿達指了指下邊,“真相,就在這下邊。”
蕭威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大人,你,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如果下邊真有妖魔,那,那后果不堪設想啊!”
莊睿達冷哼一聲,一襲白衣如沐浴圣光之下,他盯著下邊無窮的黑暗深淵,朗朗道:“我輩修士,何懼妖魔?”
蕭威心中一緊,望著這個何大人最信任的白衣文士,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莊睿達可以那么的受何大人倚重了,因為就在剛才某一個瞬間,他真以為,是那個天大地大,唯我昂揚的何大人回來了!
蕭威不再多勸什么,恭恭敬敬抱拳道:“莊大人,萬事小心。”
莊睿達冷峻的面龐上,自進山洞以后,第一次展露真誠笑容,“放心吧,小威,我下去以后,有幾件事需要你親自去辦。”
“第一件,立刻封鎖鳳暖閣所有的進出口,我回來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也不許再放任何人進來,至于理由你去找高岳,讓他想!只要一點,別引起恐慌,和混戰,后天的神器鑒寶,我沒回來,就延后。”
蕭威重重點頭。
“第二件,去找管老二,鳳暖閣是他的老地盤,一定要仔細著核查還有沒有別的秘密入口或者出口,記住,不要表現過分,就當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正常檢查而已。而且這個人的生死一定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心里,我擔心整件事,與他也未必完全沒有干系。”
“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去找楊左圖,讓他別記仇,為了何大人,大局為重!方才是我錯怪他了,方嘯天的確有問題!那個孩子有很大可能是神器器靈!”
“神器器靈?”蕭威瞪大一雙銅鈴大眼,震驚不已,莊睿達點點頭,眉頭深鎖,解釋道:“你兩剛才在指揮室,楊左圖第一次和我講起那個孩子的神異時,我就已經有所猜測了,無魂無魄,能免疫三境大修的神通,這等驚天神異,簡直聞所未聞,除了神器器靈,我根本無法想象天地間還有什么東西,能同時達到這兩個條件。”
蕭威對神器不甚了解,但光憑一點能免疫三境大修的神通,就已經是駭人聽聞了,更何況還有一個無魂無魄,所以當時楊左圖和他講起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楊左圖天方夜譚,但此刻莊睿達提出神器器靈這么一個猜測,又好像極為的合情合理。
莊睿達似乎想通所有關節,嘆了一口氣,繼續道:“也怨我當時感情用事,錯怪了楊大人,那孩子根本不像是神器器靈,相反有情有義,和一個真實的可憐孩子沒什么兩樣,而恰恰也是死在我手里,所以我來不及多想,只覺得是楊左圖利用此事,報自己的私仇,置方嘯天于死地!”
蕭威苦澀道:“楊大人不是一個不顧大局的人。”
莊睿達又嘆了一口氣,“是啊,是我錯怪他了,所以你要很快找到他,我擔心,我擔心他萬念俱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你告訴他,他不是想要殺方嘯天嗎,這回我不管他,但是如果再看見那孩子,千萬留下!”
蕭威咝了一聲道:“那孩子不是死了嗎?”
“哎呦,我的蕭大人啊,孩子會死,器靈會死嗎?”莊睿達沒好氣說完,眼神微瞇,腦海里與方嘯天短暫的接觸畫面一幅幅緩緩掠過,最后由衷感嘆道,“方嘯天果然奸詐狡猾的令人佩服,他一個凡人落在我手上,明知幾乎毫無逃脫的可能,而且只要假以時日,那孩子的神異之處,也一定會被我漸漸揭曉,可他卻正是利用了此事,擾亂了我的判斷,把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楊左圖報私仇一事上,這才幾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就從我手底下光明正大離去的,這種心智,這份膽魄,簡直近乎妖邪!你說地底下的妖魔可怕?我告訴你小威,這種人才是最可怕的!而且,他還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蕭威聽得一半恍然,同時也脖頸發涼,大為震驚,如果是他,決計是不可能如此細膩從容的就從莊睿達手底下逃走的,“難道,難道方嘯天就是背后故弄玄虛的那個人?他才是真正的山河圖主人?這里邊的一切,都是他一手設計的嗎,包括救走另外的那些人?”
“不會。”莊睿達搖搖頭,“如果他是神器真正的傳承主人,那第一他不會毫無元氣波動,第二,他也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鋌而走險,他直接和他救走的那些人一道離開不就完了?所以這事兒,還是另有其人!”
蕭威沉吟著,還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那如果他不是神器主人,那神器器靈又為什么會在他的身邊呢?而且,當時他也在水牢里,那個救人的人,又偏偏為什么不把他一起救走呢?”
莊睿達自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但也就是這一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還有就是妖魔之屬到底是否存在,如果妖魔的確存在的話,那剛才這個小小的地方,就集聚了四股勢力,方嘯天,他們自己,妖魔,還有一個神秘的山河圖主人。
這是鑒寶大會以來,最令他感到,距離四大神器最近的一次。
莊睿達搖了搖頭,“不管怎么說,我都要先下去看個究竟,你速速封閉鳳暖閣所有的出口,方嘯天此刻一定想方設法的要出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是!”
蕭威重重應了一聲,莊睿達最后長出一口氣道:“記住我說的那三件事,一件都不要落下!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