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年冬月二十九,氣溫再一次驟降,單憑一件棉衣已不足以御寒,百姓們裹得嚴實,家中襖子不多的,就每日擇一人出門,其他人在家中烤火御寒,好在城外的流民們已只剩了些許,順天府衙專門為他們開辟出一間屋子供他們歇息,暫時并未有人因饑寒而死。
城中乞丐無定所,值此幾十年難遇的寒冬,紛紛三兩成群結伴走上香山,尋求寺廟的幫助。
了忌方丈深諳佛法,自是曉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種道理,來著不拒,為他們提供吃食住所火炭,倒讓柳安高看了他一眼。
先前了忌所說的那些見仁見智的話,看起來還是不可信的,出家人,偶爾也會打誑語。
洪熊則望著那些零零散散在寺廟中聚集的乞丐們略有沉思。
“阿嚏!!!”
一陣寒風吹過,宋應升用力緊了緊身上袍子,小跑著進了灶房抱怨一句,“這什么鬼天氣!怎如此寒冷!”
相比起令人戰栗不止的外面,灶房中稍顯暖和,李蓉不知從哪兒搬來了幾個火盆,灶房一個,宋應星和宋應升房中各一個。
宋應升只走了幾步路就被凍的不行,哈出幾口熱氣,趕忙坐到火盆旁暖手,“前些日子長庚他讓你們去買過冬的衣裳,你們可買了?”
李蓉正在灶前忙活著早飯,聞言回頭笑了笑,“回老爺的話,買了。”
借著宋應升宋應星二人在兵仗局的地位,李蓉李芳二人才得以請了天假出去,買了些過冬必備的吃食,又買了一匹布和兩斤棉花,給自己和李芳也選了件合身的衣裳。
這時宋應星伴隨著一股寒風推門走進,宋應升凍的直叫,“關上關上,快關上!”
瞧他那畏縮的樣子,宋應星搖了搖頭笑道:“你就不會多穿件衣服?今天又降溫了,恐怕還真如柳先生所說,明年要生大災啊....”
李蓉端著杯熱茶過來,遞到宋應星手中,“老爺您不必擔憂,天塌下來有柳先生頂著,他老人家既然已經預料到了這些,肯定早就做出了防備。”
若是柳安在此,非得大呼一聲冤枉,這天冷也怪不得他啊,他雖然早早的便向陛下進言,可這天災又豈是人力能抗衡的?他和朝廷能做的,只是盡力讓傷亡減到最低罷了。
宋應星頷首點頭,“但愿如此吧...”
“對了,今天是不是輪到我們當值了?”
宋應升聞言臉色一苦,“好像是啊...哎喲,怎么偏挑這鬼日子!”
看著外面如同利刃般的寒風,宋應星也是微微心怵,但有道是君子言而有信,先前做的約定,斷沒有因為一點困難就作廢的道理。
宋應升如此的原因還是兵仗局中太過寒冷,平時還好,幾十上百人在屋中聚做一團,冷也冷不到哪兒去,但就今天這樣....宋應升打了個哆嗦,不敢往下想了。
而與兵仗局最是相反的,便是那軍器局,夏天軍器局是個蒸籠,冬天卻是工匠們的福音,尤其是遇上現在這種天氣,軍器局恐怕是全京師最溫暖的地方了,光憑那幾座高爐,就不是區區火盆能比的。
用過早飯,宋應星兩人穿上棉袍,站在門口深吸口氣,毅然決然地推開門大步邁進了寒風中,那股子決絕,好似上沙場一般。
在他們走后,李蓉李芳對視一眼,悄悄地從稻草后面拿出兩個小籃子,其中放著針線布匹,她二人人手一個,低頭縫了起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院門忽然被敲響,李芳疑惑的放下籃子,“莫非是老爺他們回來了...可他們不才剛走嗎?”
兩人將籃子藏好,打開院門一看,發現門口站著一女子,正是甲二院中的舊識。
初一見那女子,李蓉和李芳不禁微微動容,略有些不自然,“紅,紅姐姐,你今兒個怎么有空來了?快進來做罷...”
被喚作紅姐姐地女子搖搖頭,“不了,我來是想告叫二位妹妹,徐老爺讓你們現在去甲二院一趟。”
“現在?就我們兩個嗎?”李蓉心中咯噔一聲,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就是現在,外面天冷,你們先去換身衣裳,記住,切莫聲張。”那紅姐姐叮囑了一句,看了看四周戴上氈帽,悄然快步離去。
望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李芳抓住李蓉的胳膊,略有些焦急的問道:“姐姐,咱們怎么辦?”
李蓉強打著笑,安慰道:“別慌,契紙還在徐大人手中,咱們去便是。”
李蓉李芳穿上厚厚的襖子,學著那紅姐姐的模樣悄悄來到了甲二院。
甲二院之中大門虛掩,李蓉李芳二人推開門走進,等待多時的那紅姐姐則立刻上前將她們引到了大堂之中。
“徐,徐大人,錢大人...”
徐江容笑了笑,“怎么,這才幾天,就開始叫咱家大人了。”
李蓉臉白了白,還是堅定的說道:“現在我們是甲九院的侍女,這也是徐大人的吩咐。”
“說的好,騙過了自己你們才能騙過其他人,咱家很欣慰。”徐江容毫無怒色,反而跟龔沝謙頷首微笑。
“徐大人叫我們姐妹來所為何事?是要兌現承諾還我們自由了嗎?”
徐江容碾了碾胡須,“你這么說倒也不錯,咱家是個有信譽的,說的話自然會做到,你跟我來。”
徐江容指向李蓉,轉身進了另外一間屋子,李芳想跟上去,忽然聽到一旁的龔沝謙說,“李芳你留下,徐大人是把你姐姐支開,咱家有話要說。”
“不,不知大人有何事?”
李芳有些害怕的望著一臉壞笑的龔沝謙,不禁后退兩步。
龔沝謙非但不往前,還十分干脆的坐下,從袖中掏出一張微微發黃的契紙放到桌上,笑道:“你來看看,這是什么東西。”
糾結再三,最終好奇還是戰勝了恐懼,李芳緩步上前,輕輕拿起那張黃紙一看,頓時大驚,“這,這,這是我的賣身契?!”
“不錯,只要有了這張契紙,你就是自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