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紙也有了,咱們還等什么?”朱由校迫不及待的說道。
“圖紙有了,總得有造船的人吧,市舶司那群吃干飯的不中用,朝廷現在會造船的又沒幾個,不請幾個厲害的大師傅回去,怕是這寶船造不出來啊.....”柳安對著正在專心致志研究圖紙的馬學林努了努嘴,有些遺憾的嘆氣。
朱由校頓時明白了,他本身就擅長木工活,對著里面的門道最是清楚,什么行,什么不行他更是心中有數。光從這張圖紙上來看,這寶船就長四十四丈,一丈差不多是三米多,寬二十丈,船有四層,有九根桅桿,能懸掛十二張帆,光是錨就重幾千斤,需要動用二三百人才能啟航,能容五千料,吃水兩千五百噸。
這是什么概念?一百五十米長的大船啊!
這玩意可不是鋪子里賣的玩具,要想打造出能夠承受住遠洋航行的寶船,從選料到完工入水測試,一個步驟都馬虎不得,朱由校是最明白這些的,朝廷不是沒養工匠,但這些工匠都是世代傳承,這一百多年過去,造船的手藝早就全還給了老祖宗,估摸著丁點兒也沒剩下,指望他們會造船,造出來的船還好用,還不如指望母豬能上樹。
這時,馬學林已經看完了圖紙,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馬大師,圖紙您也看完了,不知道您能不能造出寶船?”
柳安心情忐忑不安的問道。如果他沒料錯的話,馬學林應該是目前為止北直隸地區數一數二的造船大師了,否則朱由校也不可能慕名而來,如果馬學林這般的大師都造不出來,那這寶船可能還真的就要懸了。
“造不出來。我是造不出來的。”馬學林搖了搖頭,愁眉苦臉道:“我的火候還不到家啊....現在就沾沾自喜,以為世間無人能及,卻不成想,連一百年前的東西都造不出來,真是羞煞我也!”
柳安心里咯噔一聲,趕忙問道:“就連您也不行?”
“不行,這張圖紙里蘊含了太多復雜的技巧,而其中很多技巧都已經失傳了,如果讓我來操刀,我只能保證造出一半大小的船來。”馬學林嘆道:“再大的話,我也做不到了。”
按照寶船的規格,一半已經很大了,但柳安并不知足,他要做的事情,只有寶船能夠做到。也非寶船不可。
“馬大師,如果......多召集幾個像您這般的師傅呢?再給您一艘西洋人的蓋倫大船做仿照,您能造出寶船嗎?”柳安嘗試著問道。
“哈哈哈,像我這樣的老師傅,就算還活著的也半截身子入土咯......大多都封刀不做了吧,帶帶孫子,享享天倫之樂,還有幾個拿的動刀的?”
馬學林露出回憶的神色,似乎是想起了年輕時候的事情,臉色變得緬懷起來。
“只要還活著,就一定能找來。”柳安肯定道:“為何造船的手藝會失傳?就是因為掌握了手藝的手藝人沒有將技巧傳下去,馬大師,現在的咱們已經連百年前古人的作品都仿制不出來了,何談推陳出新?如果他們也不將技巧傳下去,一代人過后,兩代人過后大明將會變成什么樣子?咱們的后世子孫,難道也要像現在這般空望著圖紙發呆嗎?自愧不如,感慨一聲古人的智慧無與倫比,然后就等著成為別人口中的古人?”
馬學林臉色一緊,忽然沉寂了下去,半晌后,一陣大笑聲傳來,他在王彥忠的攙扶下站起身子,說道:“不錯...不錯...你不傳,我不傳,這技藝遲早失傳。祖師爺的規矩看樣子是守不得了啊.....彥忠,拿出為師的箱子來。”
王彥忠點了點頭,跑進了屋里,沒多久便抱著一個小箱子沖了出來。馬學林打開箱子,從里面拿出半枚珠子,手掌在上面摩挲了幾下,微笑道:“當初我跟我師弟拜師傅門下學習造船,二十年后有所小成,三十年才算登堂入室,但師弟他雖然跟我同根同源,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路子,導致我跟師弟的關系越來越差。師傅臨終前將我們叫到床前,把這枚珠子鑿破,一半給了我,一半給了我師弟,交代我們說,我的技藝你們各學去了一半,如果遇上解決不了的問題了,就需要攜手同心,方能渡過難關。后來我跟師弟各奔東西,他去了天南,我來了海北,時至今日,已經四十多年沒見過面了啊.....”
“柳太師,如果你真想造出寶船的話,就派人拿著這半枚珠子,去福州府尋我那師弟去,把他的徒弟徒孫都帶來京師,我也去召集人手,這樣的話,說不定能造出寶船。”
柳安和朱由校相視一眼,笑了起來。
“好,馬大師放心,我一定將您的師弟從福州帶來。”
打聽清楚了馬學林師弟的信息之后,柳安急派李桯易帶人沿運河直下,到了杭州府改乘快馬,一路飛奔福州,必須要把馬學林的師弟給帶來。
而馬學林大師,在這個期間寫信送去給了他那些往年的好友,邀請他們過來祝自己一臂之力。
短短半月的功夫,馬學林的家中就聚集了一堆行將朽木的老人,各個看起來都得有七八十歲了,老的牙都不剩幾顆,可偏偏就是這么一群人,朱由校見到后激動的不能自己,抓著柳安的胳膊就喊道:“那是人稱鬼手大師的孫大師!那是馮大師!竟然連胡大師也來了!”
這么一群老人坐在院子里打屁聊天,馬學林也一掃前幾日糊涂的模樣,一下子變得年輕了好幾歲似的,跟他們談笑風生,喝著柳安送來的碧螺春,就跟開會一樣。
望著這一幕,柳安不禁有些唏噓,如果自己不主張建造寶船,等到十年二十年后的皇帝再像建船的時候,恐怕這些老人都已經入土多年了吧。到時候,他們的弟子能承擔起建造寶船的重任嗎?
柳安對此,持悲觀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