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韓烽對這部落里的情況之惡劣早有所料,聽到老漢親口所述,心中還是忍不住生出怒火。
“難道餓死這么多人,政府軍和日軍就一點也不管?”
旁邊的一個瘦漢子搭腔道:“管,他們只管給咱們收尸,免得尸體臭了爛了,再污染了這部落的環境。”
另一個道,“沒有東西吃,我們這些大人還好說,孩子是很難挺過去的,每到冬天,被丟到部落外面的尸體,孩子總是最多的,餓死的,凍死的都有。”
韓烽皺眉道:“這處部落是什么時候建立的,你們都是從哪里來的?以前的生活怎么樣,都有土地種嗎?”
老漢道:“我來的是大家伙里面最早的,可也記不清了,每一天都不知道明天是不是還能活著,誰去記日子?怎么說也有四五年了吧!這部落建立之前,我們大家各自在自己的村子里還有些土地種種,實在不行就辛苦些,開墾些土地,雖然收成不高,忙上一整年,總算是還有個嚼頭。
后來官府說上交土地,說是給錢,一畝地給好幾十塊錢,大家伙一尋思,倒是也不低了,官府的命令誰敢不聽,他們要是強奪,我們這些老百姓能有啥法子,搞不好還得被殺頭的,就這樣,我們把土地上交了。
可接著官府就變卦了,說好的幾十塊錢,最后一畝地能到手十塊錢就不錯了,再往后干脆連一分錢也見不著了。
接著又被強行遷移并屯,建了這東部部落,這下子好了,土地土地沒了,家也沒了,成了這孤魂野鬼,在這里煎熬著過日子……”
“老陳,兩塊餅干就把你買了?別胡說,讓紅部的人聽到,那可是要殺頭的。”
陳老漢哆嗦著嘴巴,干裂的嘴唇崩開,“怕什么,反正也沒幾年好活了。”
韓烽疑惑:“紅部是什么?”
那先前開口的漢子道:“紅部都是曰本人,就是部落最中心的那一片紅磚瓦房子里住著的家伙們,這些家伙是從曰本來的,聽說以前在曰本的時候也是種地,和我們一樣的莊稼漢,可人家現在來咱們這兒種地來了,一來就有幾十畝幾百畝甚至幾千畝的土地種,咱們的土地全被人家給分了,我們又反過來給人家種地,人家拿錢拿糧食。
說起來,他媽的老子就不明白了,咱們當初好好的農民當著,辛苦是辛苦點,好歹全家也不至于餓死,怎么這曰本的莊稼漢一來,咱們就把所有的土地就丟了不說,連命都活不下去了。”
這漢子說的激動,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這下子輪到陳老漢反過來勸他了,“你少說兩句吧!”
正說著,幾個穿著黃棉衣的漢子大步走了過來,滿臉的蠻橫,一開口更是日語,“混蛋,你們在干什么?”
他們注意到韓烽,“你是什么人?”
“旅行者。”韓烽的日語純正,東京口音,這無疑是彰顯自己身份的最好也最快速的手段,他同時出示自己的通行證。
幾個黃棉衣都是曰本人,看到這通行證時齊齊一怔,其中一個道:“聽說今天咱們東部部落來了一個貴客,據說還是東京的大學生,就是你嗎?”
“嗨。”
“原來是這樣,小伙子,你怎么到這里來了?這些個懶散的刁民不值得打交道,走,遠道而來是客人,我們請你喝酒。”
韓烽應道:“好。”
說著,韓烽又望了陳老漢等人一眼,道:“他們沒有分配過冬的糧食嗎?”
“上面的規定,這個冬天不給他們分配糧食。”田中說道,“走吧,不說這些了,大學生,咱們喝酒去。”
“好。”
韓烽一行遠去,陳老漢等人這才從噤若寒蟬中活了過來。
“癟犢子玩意兒,原來是個狗日的曰本人。”
“這年輕曰本人和別的曰本人不一樣。”陳老漢摸了摸自己褲襠里的餅干說道。
“有什么不一樣,這小子只是還年輕而已,可他是曰本人,來咱們這里的曰本人,有幾個是好人?”
唉——
長長的嘆息聲,廠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民眾們繼續干活,方才那批人就是隨時來抽查的,萬一碰著他們偷懶,那可是逮住就往死里打的。
而韓烽了解過廠房之后,便跟著田中這幾個曰本人離開,他們果然是在紅部居住的,青磚瓦房,屋子里也算是整潔寬敞,榻榻米早就鋪上了軟和厚實的毛毯,似乎還學著東北人的習慣燒了熱炕,整個屋子里都透著暖意,人一鉆進來,就像是進了天堂。
而這部落里的滿洲民眾住著的草房,韓烽之前也進去看到過,與湯河部那里的民眾相比好不到哪兒去,整個破舊狹小的屋子里找不到第二張破棉被,不敢想象,那一家四五口人,該怎么度過這個漫長的寒冬,或許只能拿命去熬著吧!
熬不過去的,也就徹底結束了。
曰本農民對于自己人倒是挺熱情的,這幾個曰本人里,叫田中的一個中年人對韓烽是最為熱情的,聊著聊著韓烽才知道,原來這老家伙有個兒子就在滿洲國讀國民小學,想著讓韓烽這個大學生給自己的兒子開拓開拓大學里的見聞呢!
“大學生,我兒子木介今年讀小學四年級,明年就升中學了,要是見到你這個大學生,肯定會非常喜歡的。”田中向周圍幾個人道:“所以你們幾個就不要和我搶了,招待大學生的機會,就請交給我吧!”
一個曰本人道:“讓給你讓給你,你這家伙,那我們總能去蹭蹭飯吧?”
田中板著臉道:“我們家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這家伙是個出了名的小氣鬼,大家還不知道嗎,得得得,咱們還是各回各家吧,大學生,等在田中家做完客,隨時歡迎到我們這幾家來玩玩。”
“嗨,多謝大家。”
其他人一個個晃著腦袋走了,韓烽有些感慨,曰本的農夫到了這滿洲國,這日子過得倒是挺瀟灑的,要不是這些人同樣是剝削者和壓迫者,韓烽甚至有些感激這些人招待之殷勤了。
滿腦子里想著這些,田中的聲音突然響起,“大學生,我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