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垂下掐著的法決,看著陸良生一身麻布青衣,搬起滿是青苔的石頭,走過雜草叢生,放去寬敞的街道中間。
卻是丁點法力都沒用,就靠著身體本來的力氣,一塊一塊磚石、青巖從周圍倒塌的房屋里尋到,搬到外面堆放。
道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書生這般做法,想要說他一句“裝.....”的字眼,又咽回肚里,他明白這處洛河鎮,往日生靈已沒,可枉死之人甚多,縱然沒有作亂,可常人進到這里也能感受到一股股涼意,陸良生這般舉動,無非是想用實際的行動,不用外力的方式,想要化解當年的恩怨。
又搬去幾塊斷磚的陸良生看得出老孫臉上的表情,放下手中斷磚回走回來,‘嘿’的一聲,推倒半截墻壁,撿起幾匹亂磚。
“這也是從法凈胖和尚身上學來的,不過我也知道,百年來的怨氣哪里那么消散,師父當年毀了他們性命、家園,可盤踞這里,對過往商旅、行人不好......”
書生手中斷磚放去一堆外面平放,看著隱隱累出一點的高度。
“.....我也就只能這般以期望能讓他們心中怨氣稍減一些,給他們重新造一個家。”
說完,荒蕪的雜草忽然動了動,周圍無法看見的陰靈、怨煞像是聽到了書生的話語,陰風嗚嗚咽咽的吹拂,垂下的枝頭胡亂搖擺起來。
老驢吖兒啊哼長嘶,一肢抬起,猛地踏去地上,蹄間嘩的一聲閃電炸開,濺起青白電花,在空氣里噼啪亂響,地面都被燒黑幾處,大眼瞪去四周殘墻斷壁發出。
‘嘶昂’的龍吟,像是警告什么,吹來的陰風都被逼退開去。
“窺陰,開!”
道人雙眼一閉,二指并攏橫抹眼簾,再一睜開,法光在他眼底閃爍的剎那,四周陣陣陰風夾雜一縷縷模模糊糊的黑影,重重疊疊在樹林陰影間飄忽不定,朝這邊望來。
“曰爾等老母......這么多陰魂煞鬼。”
下意識的伸手去掏符箓、朱砂,被陸良生伸手按住了動作,搖了搖頭,“我師父有過錯在先,總不至于還用法力對付他們,那非人所為。”
“老妖,什么非人所為?”
老驢背后馱著的書架,晃動里,一縷黑煙落到地上化作女子的模樣,飛旋裙擺,一下撲到書生身上,精致的臉龐絲毫不在意妝容的在男子胸膛蹭了蹭。
離開棲霞山后,這一路上偶爾會出來過一兩回,那時多是趕路,還有八個大漢跟著,覺得無聊最后干脆還是化作一桿毛筆,安靜的躺在書架里,有時也會偷偷跟同樣掛在架子的月朧小聲交流兩句。
“咦,好多陰魂,他們在那里干什么?是不是想對老妖不利?本姥姥去收拾他們!”
望見四周林野當中的一片影影綽綽,棲幽陡然張開紅唇,幾條長舌唰的沖出口,瞬間分裂成數十條細長的紅線,卻是被陸良生伸手,在她耳垂輕輕一捏,眨眼間悉數倒飛回了口中,頗為羞惱的捂著兩邊耳朵跳開。
“老妖,我幫你,你還作弄我.....”
這個是木棲幽的弱點,也就幾個人知道,可真正能接觸這個弱點的,也就陸良生一人,看到小孩般耍起性子來的樹妖,只得將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后者瞪圓眼睛眨了眨,低頭看去地上負著雙蹼不知想什么的蛤蟆。
“小蛤蟆,沒想到你這么小,原來還這么厲害啊?”
“你這是夸獎老夫?”
蛤蟆道人哼了一聲,挪著腳蹼轉了一個方向,他是妖,自然能輕易看到夾雜四周陰影中的陰鬼、兇煞,
沉默的看著陸良生朝一個陰魂拱了拱手,彎腰撿過幾塊石頭,蛤蟆抿了抿嘴,負在背后的雙蹼慢慢垂了下來,一直站在原地的腳蹼也緩緩邁開走了過去。
到一顆大石頭前,深吸了一口氣,挽起雙袖觸去石頭表面,有著微微涼意傳來。
“老夫當年做的事,豈能讓徒弟一人來擔!”
心想著,雙蹼用勁兒往前一推——
那大石頭還杵那兒一動不動,蛤蟆瞪著眼愣了一下,隨后往雙蹼呸呸吐了吐唾液使勁搓搓,挽起了雙袖。
‘老夫還不信,不用妖力,連一個石頭都推不動!’
“喝啊——”
舍身撲去石頭一側,雙蹼連帶半個身子都斜斜貼到上面,咧開蟾嘴,“喝啊!!”的聲音,頃刻間,也化作:“啊啊啊——”的吼叫,腦門青筋鼓漲,腳蹼使勁踩著泥土,身子都繃直起來,長舌掛在嘴邊,腳下不斷來回的蹬,推出一層層土塵。
“啊啊啊......”
聲音還在嘶吼,那塊石頭終于動了一下,翻滾一圈,蛤蟆道人手中一空,啪的摔趴到地上,一翻身坐了起來,像是什么事也沒發生過,面色如常:“搬不動。”
直直看著前方的視線里,一道陰影忽然遮掩了他視線。
“老蛤蟆,讓開!”
道人走了過來,伸手將他靠著的大石頭抱去了胸前,跟著陸良生走去那邊,呯的將石頭放上去。
陸良生偏頭看他,后者拍了拍手上灰塵,轉身繼續去找石頭。
“看什么看,本道這也算是在降妖除魔,盡我道門救世本分!!”
那邊,原本鎮子邊緣歇腳的陸盼八人,久見不到兩人回來,也尋到了這邊,縱然感受到森寒陰氣,可八人陽氣極重,也是不懼。
一進來,尋到這邊,見到陸良生、孫迎仙來來回回搬運著石頭,除了一襲黑裙的女子蹲在旁邊拿著幾個小石頭丟著玩耍,就連良生那只蛤蟆都在抱著一塊有他半身高的石頭堆去那邊。
“良生,這種粗重活,怎的不叫上我們?!”
陸盼將腰間獵刀解開丟去地上,順勢也將上身衣服拋開,二話不說走進一棟半塌的房屋,“嘿哈”叫了一聲,雙臂肌肉鼓漲,硬生生將殘留的一根墻柱抱了起來。
“老盼好力氣!”
“咱們也不能落后,走!”“那邊那根留給我,誰也不許動,就瞧好了!”
其余七人不甘落后,叫叫嚷嚷的躲去衣物、包袱,袒露精壯的上身,各自尋了幾棟房子,一時間拆墻搗屋的聲響絡繹不絕,躲在陰影中的人影幢幢,掀起陰風,想要上去,又忌憚的退回來,飄忽不定的在陰暗里徘徊發出嘶叫,眼睜睜的看著曾經的房屋,就在眼皮底下被那八個大漢一棟棟的夷為平地。
接連兩日,斷磚、石頭堆砌成好幾堆,陸良生一磚一瓦的親手將它們砌成占地二十丈的方形地基,碎的無法堆砌的一起丟去中間充作柱心,塞的嚴嚴實實,順著四邊越砌越高的磚石形成一座方形的柱碑。
原本躁動、嘶叫的陰魂不知不覺間安靜下來,就那么看著渾身衣袍破爛的書生,滿臉汗漬站在石碑前雕琢起來。
不過這漫長的雕琢的時候,北方塞外,冬雪終于完全化去,草原、山麓冒出了新芽。
宇文拓的法陣也快到了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