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雨收,天空泛起久違的陽光,推散了陰云,長街上泥濘潮濕,縣衙要拆除所有五通神廟,甚至還有龍王廟的消息,今日一早就已傳開,城中頓時轟動起來,不顧濕漉的街道,還有泥濘積水的街面,百姓紛紛上街打探消息。
“敢拆五通神的廟,咱們縣令真是不怕啊。”
“我看就得拆了,傳聞那什么五通神,根本不是好神,專門勾引良家女子。”
“哼,你這小輩知曉什么,五通神也可帶來財運,縣老爺這出戲,唱不好,可是要激起信徒憤慨的!”
“哎哎,別說了,來了來了!”
有人大叫一聲,就聽通往縣衙的長街,傳來一陣馬蹄疾馳,片刻間,一隊數十人的騎士穿著少見的鎧甲,持著刀兵從街道飛馳而過,跟在后面的,還有縣衙的衙役、捕快。
看到這一幕,消失自然坐實了,看熱鬧的人連忙將親眼瞧見的事帶回去,興奮的與鄉鄰說起,一時間崇信五通神、龍王廟的信徒叫嚷阻撓,被撲來的衙役、捕快抓了幾批回去塞進大牢,這才老實了一些,但依舊圍在遠處朝動手拆廟的官府破開大罵。
“拆我們廟干什么啊,你們造孽啊,早晚要遭報應的!”
“帶種的,你們把私塾學堂也拆了啊。”
“那邊的,罵歸罵,別帶上學堂,我家孩子還在讀書呢,金先生為人還算不錯的!別往學堂上扯!小心老子揍你!”
“金先生就在那邊,小心聽到了,繼續罵那些拆廟的!”
吵吵嚷嚷一通,也并未阻止好端端的廟觀轟然倒塌,看過熱鬧的人便不逗留,看看時辰還得回家吃飯,便散去,三三兩兩的結伴離開,回去的路上饒有興趣的說起拆廟的事。
“明日說不得淮通鎮那幫迷信五通神的人,要拿家伙趕來了。”
“誰說不是,這縣令好端端的拆什么廟。”
“.話不可這么說,沒見縣令旁邊站著一個威武的將軍?看模樣不是刺史手底下的大將,就是京師來的。”
“唉,都別說了.....說說其他的,哎對了,剛才有人居然說拆學堂,這廟觀跟學堂兩回事,這些人也真會亂攀扯。”
“哼哼,急眼了唄,亂叫的狗而已,真讓拆,金先生第一個不干!”
說起今日見聞的幾人走過湖畔楊柳,話語停了停,聽到叮鈴咣當的銅鈴輕搖,前面道觀過來一個牽著老驢的身影,信步閑庭的拐到湖邊小路上,負手正打量湖邊荷葉,以及湖遠處的風景。
這邊對待讀書人多有善意,那幾人見是一個青衫白袍的書生,大有好感,想錯過去時,不忘報以微笑,朝對方拱拱手。
那看著湖景的書生回過頭,也向他們拱手還禮,隨后從書架翻出筆墨紙硯,支起畫架坐了下來。
微風拂過柳枝,陸良生磨好墨,放去一邊,拿過毛筆沾了一下,落去鋪好的空白畫卷上,一邊看著湖景收在眼底,牢記腦海,一邊托著寬袖飛快蜿蜒游走,落下一幅秋日蕭瑟的金湖風景。
書架小門微開,蛤蟆道人搭著兩條小短腿懸在外面,腦袋一點一啄,風吹來,猛地搖晃腦袋,努力睜開眼睛,見四下無人過來,順著繩子下到地面,撒開腳蹼飛奔到徒弟那邊。
“良生,怎么在此停下?不進城,住個客棧,點上一桌好酒好菜?”
“先忙完這幅畫。”
陸良生順手將蛤蟆道人撿起,放去肩頭,“五通神不過一些小妖罷了,宇文成都攜我印令不難對付,真正厲害的還是眼前這湖里的老龍。”
趴在書生肩頭的蛤蟆,仔細端詳筆下漸漸成型的湖泊美景,發現除了景色外,整幅畫畫的及其渺小,甚至隱隱將整個金湖都畫了進去。
“這是要借助畫幅來布陣?”
陸良生手上不停,盯著畫出水浪荷葉的畫幅,嘴角露出一絲笑,“總是要做些準備,方才能百戰不殆,不過也不想傷那老龍性命,還是先將妖星之氣從他身上拔出再說。”
書生笑了笑,忽然停下筆,掐出指決點去地面,念頭泛起,默念一句:“此間土地,勞煩前來。”
一顆柳樹下,升起一團白煙,一道五尺高的身影扇著手,拄著拐杖咳嗦著出來,像是被煙給嗆到了,走去那邊畫畫的書生一側,笑呵呵撫過一嘴白須,拱起手:“這位先生修得神通,老朽恭賀!恭賀!”
“哪里,還勞煩土地前來一趟,多有得罪。”
“無妨無妨,先生溫和有禮,難得難得。”土地拄著拐杖就著附近一顆大青石坐下來,懶得有人間修士喚他出來,平日里,也就待在土地廟,苦悶的緊,能有人說話,也是頗為舒坦的。
或許坐的有些不舒服,土地笑呵呵的敲了一下杖頭,將身下的石頭縮小一些,“先生尋老朽上來,可是有事要問?”
趴在陸良生肩頭的蛤蟆,翻了翻眼,吹了一下嘴邊的魚須喚你上來,不就是問話嘛,說就是了,平白說這么客套話。
書生看了眼師父,沒說話,回正臉朝對面的土地公笑道:
“確實是有一件事。”
說著,他指去身后的這片大湖,“不知土地公,可知此湖里的老龍是何來歷?”
對面,土地順著書生指去的湖面看了一陣,點點頭,從青石上站起來,臉上帶著疑惑,他此方土地許多年了,自然清楚。
“此湖名金湖,那湖中確實有一頭老龍,老朽成土地時就已經在了。”
老者摸著白須,閉上眼睛想了想,似乎神識回到廟里正在翻看土地簿,片刻后,才睜開眼睛。
“那龍在此間大概已修煉一千兩百年,號稱金龍大王,但其實是一條青鱗白腹的蛟龍得道,并非天上真龍下凡,不過,雖然蛟龍得道,但也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與老朽也算和睦相處,就仍由他去了。”
一千兩年?
金龍大王?!
坐在畫架前的陸良生,聽到老龍修煉的時間愣了一下的同時,肩頭的蛤蟆卻對這個名字瞇起蟾眼。
這時,一道謙和的聲音響起:“這位同窗真是一手好書畫。”
聽到這聲,陸良生偏過頭,一個穿著綻青袍子的書生,笑瞇瞇的正盯著他的畫,從湖邊另一個方向過來,像是看不見石欄那邊拄著拐杖的土地,頗有禮貌的拱手。
“小生金淮安,剛才有些孟浪了,還望同窗莫要怪罪。”
那邊土地公正在說話行頭上被打斷,意猶未盡的搖搖頭,化作一道白煙降去地下,陸良生見土地離開,只得起身與那書生說話,打量一番,對方身上沒有任何法力,就是普普通通的常人。
大抵遇上同好,過來說話,那書生也確實如此,看著已有些許雛形的金湖美景,羨慕的稱贊一番,同是讀書人,免不了拉著陸良生說一些學問上的事,聽得蛤蟆道人差點又睡過去。
好半響,這金淮安才一臉滿足的起身告辭。
“陸同窗,若是有空,可來城中私塾來尋我,在下隨時都在。”
陸良生笑了笑,送他幾步,拱手道:“好,之后在下事情辦完,得閑就來坐坐。”
“告辭!”
對面那書生舒暢的吐了一口氣,又重重拱了下手,方才轉身步行離去,或許與上志趣相投之人,回去的路上,腳步都一顛一顛顯得愉快。
“看來只是喜歡探討學問的讀書人。”
目送對方離開,陸良生坐回去,可惜土地已回到廟里,再喚出來多少有些墮人臉面,‘明日再喚就是。’
想著,道人舉著兩支樹杈繞著湖岸回來,將樹杈丟開挑挑下巴,“陣眼尋好了,等你畫的差不多,就可以布陣。”
“嗯。”
眼下陸良生也沒了畫畫的興致,干脆收了畫架,從懷里掏出印璽交給孫迎仙。
“還有龍王廟還沒拆,你拿我印璽去城里見那宇文成都,他自然會聽你安排,讓此人盡快將湖邊龍王廟觀盡數拆了!”
“跑腿的事盡找本道。”道人喝口水,狠狠將塞子按回去,從書生手里將印璽奪過來,揣進懷里,“等回了棲霞山,本道告訴你妹妹!”
道人離開,陸良生牽過老驢上了官道,慢悠悠的朝前面的淮陵走去,也看去趴在肩頭耷拉眼簾的蛤蟆。
“師父,剛才土地說起那金龍大王名號,你似乎認識?”
搖晃的肩頭上,蛤蟆道人睜著蟾眼,冷哼。
“手下敗將!”
又是這番話,陸良生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師父當年這是打過多少妖和人?
夜色降下,城中燈火升起照亮街道,進入城里道人腳步飛快穿梭過長街,忽然下意識的停下,偏頭看去城中某處,“妖氣?”
隨后拍了一下腦袋,“管他什么妖,等陸大書生進城,什么妖都沒了,懶得多操一份心。”
與道人相鄰的幾條長街外,一處館舍還有燈火明亮,剪出窗欞里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捧著書本安靜的翻閱。
若是陸良生在這里,便能認出此人正是之前湖畔碰見的書生。
微開的窗欞一陣風吹進來,燈火搖曳間,外面忽然響起輕柔的腳步,金淮安抬了抬頭,窗外一道倩影走過,敲響了門扇。
“你來啦。”
書生臉上露出欣喜,連忙將門打開,讓女子進來,搖曳的火光照出女子一身杏黃衣裙,發髻玉珠輕搖,扭著細腰,施施然走進門,金淮安剛將房門關上,女子陡然跪了下來。
“公子,妾身今夜過來,就是與公子最后一面了。”
“這.....這.....怎么回事,你先起來。”
書生手腳慌亂的去攙對方,可怎么也扶不起來,記得原地甩著手兜轉,“到底出了何事,你我歡好,如魚得水”
“不是,妾身想與公子訣別。”
那女子聲音凄然,淚水沿著眼角滾落臉頰,低聲道:“是我父親惹來一個仇人,現在已經尋上門來了,我家大禍臨頭,妾身恐怕也難以幸免。”
“啊?”
金淮安在對面蹲下來,扶起女子俏麗的臉龐,伸手抹去淚漬,語氣焦急,“那如何是好,不如報官吧。”
女子搖搖頭,玉釵蕩著珠子搖動。
“.....報官救不了我們.....”說到此處,話語頓了頓,一下伸手抓住書生手臂:“不過公子能幫忙。”
“我?我手無縛雞之力怎么幫得上。”
見女子又要哭,金淮安慌了神,“你說,你說,在下如何幫忙,你先起來。”
女子止住哭聲,起身跟著書生坐去凳上,手卻是一直抓著對方不放,火光里,擠出一絲笑,金淮安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鼓起勇氣,開口問道:
“你說在下該如何做?”
“我家那大仇人,今日已來了淮陵,是一個書生,身邊還有一頭老驢,他與公子一樣是讀書人,公子去求他,或許能化解我家這場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