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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自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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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4-08-10  作者:情何以甚
 
魔猿,仙龍,眾生,天人,真我。

諸身齊聚,光影之燦爛,渲染了半壁天穹。

縱然諸天神魔現世,也遠不及此!

把界內之云國,映照得如同遠古神國。

兩尊洞真法相,三尊衍道法身,一夫當國,過線者死!

姜望劃出線后沒有再說話,那磅礴軍陣、十萬勁旅,也沒有再發出聲音。

荀九蒼是沉默的。

哪怕那道虹橋如此刺眼。

哪怕那只見聞仙舟,幾乎要壓在他的腦門!

仿佛他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來,姜望是什么人。

等到姜望說不談了!他才突然覺得,也不是不可以談。

先前想不明白的,現在也能想明白——

無非是鎮河真君對云國里的某些人,甚至是對凌霄秘境這個地方,有最高的珍視。

不能容許一丁點風險,不會讓任何人冒犯。

他甚至在這時候也想起來——

姜望就是在這里,逼退了忘我人魔燕春回,逼得燕春回“改道”!

而自那以后,姜望的道身一直在此坐鎮。

這地方對他有多重要,他并沒有吝嗇讓這個世界知道!

那顆填滿了中央帝國威嚴、沉湎在天下第一之榮光的腦袋,這時候才能真正有幾分站在對方角度上的思考。

那擰得更深的額壑里,才不只剩下“我覺得”。

道國內部現在十分緊張,三脈和帝黨絞在一起一致對外,但眼睛都盯著彼此看。人心難定,互相猜疑。誰勾結平等國,誰是一真道,誰為道國計長遠,誰的路才是對的。

他不是一真道,可他也不喜歡道國被搞得亂七八糟,什么仙人,什么武道。道門多少要純潔一些,不能像一真道那么極端,也不該千奇百怪,什么牛鬼蛇神都出來。

在大羅山的立場上,他維護道門。在八甲統帥的立場上,他維護道國威嚴。對于一真道的態度,他并不激烈。雖然持反對意見,但并不視之為道敵,只視為道門內部的理念紛爭。

他個人的態度并不等同于大羅山,卻也代表了很大一部分道修。

從殷孝恒突然身死,到中央帝國四處出擊,風雨已至,雷霆待發。他身居如此高位,雖是緊急出關,卻也嗅到了危險,預感到或有不忍言之事發生,而在他個人的立場上——在內,他希望彌平道門內部的裂痕;在外,他希望鞏固道國對外的威嚴!

最好是道國萬古長青,最好是道門永世長存。

所以葉凌霄這么多年安坐于彼,混了不少資源,而竟不知敬畏,偷偷加入平等國,對抗霸國體制——一定要得到殘酷的教訓!

所以他來云國的態度會這樣堅決。

但姜望拔出劍來,卻比他更加激烈。

他只是希望姜望讓一讓路……

姜望把路斬斷了!

眼前這一道劍虹仿佛生死門,誰都不需要去驗證姜望的決心。他說出口的話,就是他斬出來的劍。此劍上開天海,下分長河,壓諸天萬界,冠絕同代之間。

現在放在荀九蒼面前的選擇,只有兩個——率軍沖線,盡死于此。或者班師回國,無事發生。

他這時候才忽然覺得……

請三刑宮的法家宗師來監督,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

說不定法家圣地的人在訊問上更專業,更能把平等國孽黨揪出來,讓姜望都無話可說呢?

總好過麾下兒郎就這樣不值當地埋葬在這里?

他領大軍在此,和姬景祿聯手,也未見得能沖得過這條劍虹。

雖說將軍為國,死當無憾。但就這樣死在姜望手中,是不是也太不值當了一點。葉凌霄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云國上下并沒有第二個值得重視的對手,那位凌霄閣少閣主,也不過是神臨境。

哪怕他死之后姜望一定會付出代價,此行的意義又何在呢?只是單純地替道國結個仇,引天師甚或掌教前來,強殺聲名如此之重的姜望,招致天下之怨?

可要是就這么灰溜溜掉頭回去。

臉可真的就掉在地上了。

他個人丟臉也就罷了,豈能輕擲中央帝國的顏面?

荀九蒼從來沒有想過真正與姜望為敵,也沒有想過在中央帝國的龐巨壓力下,姜望竟然真敢拔劍!

以至于陷在這樣尷尬的境地,進退維谷。

他站在那里沉默,希望沉默能夠讓姜望懂得,這是一個臺階!

可姜望也沉默著!

在姜望的諸身諸相,和荀九蒼所統御的十萬斬禍大軍之間,只有一道長虹,一劍之橫。

姜望道身提劍,站在那里,目中幾無波瀾。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畢竟還有細微的漣漪存在。

此前諸般事,我意中有不平!

這一劍斬出來,我能否得自在!

沉默并沒有消解緊張的氣氛,反而逐漸讓斬禍軍的每一名將士,都感受到前方所涌來的恐怖壓力,如山如海。

若非是這樣精銳的一支鐵軍,能不能穩住陣型都是問題。

在他們生活的這個年代里,沒有比姜望更閃耀的名字。姜望不許萬界登絕巔時,亦是他們引以為豪的人族旗幟,曾飄揚在他們心中!

如今就要死在這樣的劍鋒下么?

就在這個時候,天地間忽有琴音一響。

一聲竟如天籟也!使人聽而不能忘。

“我來晚了嗎?”

這個問題,便被這一弦琴音送來。

但有熾光閃爍,好似天窗推開。

天空的云海,金霞,燦光,倏然都落在一張畫卷里。

這張空白畫軸將天穹的景色卷起來,而又再展開。

儒衫長靴,作男子打扮的白歌笑,便立于畫幅上。飄飄畫卷,落在對峙的兩方之間。

她平常很愛笑,但今日沒有笑容。

大概是臨時得到消息,來得太匆促。冠也沒有戴好,手上還有數點繪畫的顏料。

但落于此間,誰也不能忽視她的嚴肅表情。

未見負琴,不知何處傳弦音。

肅殺的氣氛略得消解,也不待誰來回答她,她便徑而抬手,遙對凌霄秘地,只對姬景祿道:“葉青雨我要帶走。她不食煙火,纖塵不染,我白歌笑以人格擔保。她跟你們要查的任何事情都沒有關系。”

青崖書院之院長,當世琴仙,一代畫宗!

她以人格作保,已是最具分量的承擔。

在說話的同時,便以指為畫筆,以天地為畫軸,輕描淡寫地畫了一拱。

線條一彎即是門。

時空在此洞開。

她探手一拉,已經將葉青雨從門中扯出來。

就好像把畫中仙子,拉到了人間。

那雙清溪照月般的眼眸,似是遮蔽于一片秋葉。

她緘藏著情緒,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她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父親不在,她身后就是凌霄閣。

作為凌霄閣少閣主,她理當站在這里。

而作為葉青雨個人……姜望就在身邊。

如今已不需要言語,只需要并肩。

凌霄秘地中,一眾凌霄閣弟子,個個面色慘然。

謝瑞軒、莫良、大小王……雖保持著掐訣的姿態,但一身道法,著實不知該往哪里用。敵人太強,也太多了。

葉凌霄壓根就沒有把凌霄閣往多么強大的方向發展,也沒有特意招收多么有天賦的人,對門內弟子多是散養,自己則動輒在外“采風”。他從來都知道他要面對的是什么對手,他的路只能他自己走。

踏云獸阿丑顯出巨形,攔在眾人之前……也只能做到這種地步。憑他的力量,最大的努力就是作為凌霄閣護山圣獸第一個戰死。

眼見得葉青雨被白歌笑拽走,姜安安其實也很想飛到兄長身后。

但她只是抿著唇。

保持著隨時能夠爆發的姿態,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飄揚的斬禍軍旗,一手按劍,于云臺上半蹲下來,按住了低吼呲牙顯現兇意的蠢灰。

“不要吵。事情很大。”她說。

她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兄長背著她遠離故鄉,跋涉千里,一路有豺狼虎豹,也不少山匪截道。她只能咬緊牙關,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不要讓兄長分心。

而今天,她至少手中有劍,她也懂得一些道法。

將帥殺不過,或能搏殺幾個校尉,掃蕩些許小卒。

軍陣沖不破,好歹身法練得比較快。

對了,她還有一條會噴火的狗。

不會比從前更糟了……

看到白歌笑出現的瞬間,荀九蒼心里其實是松了一口氣!

青崖書院院長愿意出面作保,于他于姜望,都有了一個緩沖的余地。

但他也不能就這樣張口讓白歌笑直接帶人走,否則之前的“景國辦事,諸方退避”,豈不成了見人下菜碟?

好在白歌笑問的是姬景祿……

荀九蒼直身不言語,等待姬景祿的回答。

然而大景玳山王也不說話!立身在彼,雙手疊于身前,一副靜聽軍令的樣子,如木雕泥塑。

不說話也行,白歌笑悄悄把人帶走吧,他就當沒看見了!

但白歌笑……也沒有那么囂張。

她畢竟是青崖書院之主,不是姜望這般自在自由,書院里里外外不知多少人,需要她擔著,卻是不能太駁了景國的面子。

甚至于只開口說保一個葉青雨,沒底氣在景國大軍之前,保住整個凌霄閣。

她看了眼不言不語的姬景祿,仿佛明白了這里是誰做主,又對荀九蒼強調:“葉青雨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一定要帶回去。”

你倒是帶啊!廢話什么!

荀九蒼牙都要咬碎了,齒根磨了又磨,勉強矜持著。

白歌笑倒也早就領教過大國傲慢,見荀九蒼不說話,心中雖有不滿,卻不表現出來,只繼續加碼:“我在來的路上,聽說云上商路的諸國已經聚集到一起,說什么要去天京城了解情況,看看云國到底是怎么了,為何突然被景國鎖境,通訊中斷……”

她看著荀九蒼:“荀帥若就此沒有一個合理解釋,恐招致天下不安。”

所謂“云上商路”,即是云國這么多年來,貫通南北,勾連東西,一條條趟出來的成熟商路。早就形成了完整的商業循環。

商路上經歷的各個國家,每年都要在這條商路上獲取大量的利潤!

參與這條商路建設的,大多都是一些資源貧瘠的小國家,諸如沃國、季國、曲國、容國、喬國、宣國之類,最強的無非是宋國和雍國,但互通有無,與時俱進,也算是在鋼鐵叢林般的開脈丹體系下,一點難得的喘息空間。

景國當然知曉這些,但并不很在意,因為開脈丹才是核心資源。除此之外的財富,都稱得上是無根浮萍。

說白了,一群待宰的年豬。

今日斬禍軍這么快就兵圍云國,除了打擊平等國,彰顯中央威嚴,又何嘗不是順手來拿收成呢?

凌霄閣主加入平等國,等于是把云國這塊肥肉送到嘴邊,景國沒有不吃干抹凈的道理,只是被姜望過于激烈地阻止了。

但此刻,這些個土雞瓦狗,什么“云上商路”,竟也敢過問云國之事嗎?

個個都把自己當姜望了?

蕞爾小邦!

但這些弱小國家加在一起的聲音,尤其是通過白歌笑來傳達……荀九蒼也不能真個當做沒聽見。

中央帝國受朝萬國,受萬邦景仰,并不全是依靠刀劍,從來威福并用。若招致天下離心,道門影響力急劇衰退,今天就算把他換成南天師,把姜望壓在這里打,也沒有任何意義。

荀九蒼張了張嘴,就要把葉凌霄是平等國護道人的證據拿出來,讓白歌笑看看什么叫“師出有名”!

姬景祿就在這時候,咳了一聲。

“咳!”他再次走到前面來,行走在姜望所帶來的恐怖壓力中:“景國河官為平等國所刺,荀帥護國有責,率兵巡河——不意在云國這里,與姜君鬧出了誤會!”

荀九蒼真是越來越越煩這個晉王孫。

該說話的時候在那里裝啞巴,該繼續裝啞巴的時候,又開口說話。

現在說兵巡,說巡河,早干嘛去了!你先前弄個演練的破臺階,誰好意思下?

他眉頭一抖:“玳山王——”

“撤軍吧,荀帥!”姬景祿這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荀九蒼提著大槍的手一抖,當即就要翻臉。

“這是文相的意思!”姬景祿道!

荀九蒼愣了一愣。

景國并沒有姓文的丞相,丞相也沒有文武之分,通常說“文相”,說的是閭丘文月!

但閭丘文月已經失職下野,你玳山王又如何一口一個文相?

除非……

他不由得看向那個沉默站在白歌笑身后的、名叫葉青雨的女子,其人驟逢驚變而不見驚,點點金光繞云氣,飄渺不似在人間。

他一瞬間想明白了一切,面容變得異常的嚴肅!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嚴重,也更酷烈。

彌平內部裂隙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帝室絕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妥協,這是一場必須有一方死亡的戰爭!

“您來得太急,我趕得也匆忙!”姬景祿取出一枚圓珠,其中紅芒高速閃爍,顯出某種急切:“這時才與文相建立通訊,您要跟她聊聊么?”

“不必了!”荀九蒼轉過身去:“收兵!”

一時偃旗鳴金,兵煞回涌。

蔽日之烏云,逐漸退遠。

那些個驕兵悍將,雖不乏決死的意志,又如何不是松了一口氣!

死在與異族爭殺的戰場,和死在人族英雄劍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事情。

“請荀帥就近移駐觀河臺!”姬景祿握住那枚通訊寶珠,強調道:“這也是文相的意思。”

“……知道。”荀九蒼的聲音響在云層里。

真有幾分遲暮的衰意!

而那懸于天京的永恒大日,也像是被烏云載走,漸遠而漸黯了。

姬景祿并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是看向姜望,極認真地行了一禮:“荀帥性急如烈火,又在焦頭爛額的時候,并非有意針對姜君……國人失禮而至誤會如此,希望姜君能夠諒解。”

“既然是誤會,說清楚了就沒關系——”姜望平靜地看著他:“下次不會再誤會吧?”

“定然不會!”姬景祿做出承諾。

姜望緩緩把劍收入鞘中,說道:“那就不送了。”

姬景祿又特意對葉青雨點點頭,對白歌笑拱了拱手,這才拔身而起,穿向遠空。

荀九蒼馭軍如烏云滾滾,飛往觀河臺,恰見得有兩個人影迎面而來。

“涂惟儉!”荀九蒼從煞云中顯出面容,直視著代表宋國的這兩個人,尤其看著涂惟儉手中的符節,目無情緒:“你不是要告訴我,你也打算去云國吧?這里的事情,你們宋國也想管一管?”

涂惟儉即是一驚!

他的確是得到景國兵圍云國的消息,所以帶著辰巳午前來,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況,能不能勸和幾句。不僅僅因為宋國是云上商路的重要一環,也因為他和葉凌霄有一份交情在!

但他這邊還沒趕到呢,怎么斬禍軍這就離開了?

都說斬禍軍行軍極快,效率極高,也不至于快到這種程度吧?

但見得荀九蒼的臉色,他多少也能想到點什么。

看來那位鎮河真君,并沒有給景國人面子。

“云國發生什么事情了嗎?”他非常自然地把符節收了起來,一臉驚訝:“我跟巳午出來郊游,不意與荀帥偶逢!”

“你們也郊游!”荀九蒼聽到郊游就來氣:“這是你們郊游的地方嗎?!”

涂惟儉半句廢話都沒有:“我們這就走。”

旁邊的辰巳午倒是扶了扶冠,昂起頭來。

涂惟儉拽了他一把,將他拽離了。

天下大爭,列國傾軋,豈有年少自在之心!

辰巳午不服不忿,只有一字曰之“忍”!

荀九蒼深深地看了這兩道背影一眼,倒不說別的話,只一卷兵煞,頃刻落在了觀河臺。

姬景祿的身形,幾乎是緊跟著便轟落!

他在漫天煙塵中起身,靜等著荀九蒼迅速排兵布陣,接管觀河臺防務,調整好相應的陣型——斬禍軍雖然跑了一趟云國,徒勞無功,又耗費兵煞趕來這里,但結合觀河臺上的相應大陣,仍有一戰之力。

默契的確在他們中間存在,荀九蒼也在等待,有可能會發生的戰爭。

但在當前形勢下,僅僅是默契,已經不足夠了。

姬景祿注視著眼前的老將,直到他看向這邊,才開口道:“敢問荀帥,有關于葉凌霄是平等國護道人的證據,您是怎么得來的?”

他不關心證據是什么,只關心是誰將那證據遞給荀九蒼。因為他比荀九蒼更早知道葉凌霄即是錢丑!

當然,無論那證據是什么,也不該拿出來給白歌笑看。

有些事情,外人不該知曉。

白歌笑這等和葉凌霄交好,熟知當年內情的人,尤其不能。

殷孝恒為平等國所弒,這是毫無疑義,絕不可推翻的事實!

荀九蒼自然知曉這個問題的分量,面容沉肅:“有人呈在本帥軍案前。”

“誰呈在您案前?”姬景祿追問。

“你在懷疑老夫?”荀九蒼勃然大怒:“懷疑什么!?”

姬景祿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等他憤怒的情緒過去了,才繼續問:“誰呈在您案前?”

荀九蒼硬梆梆地吐出一個名字:“江仲均!”

姬景祿倒吸一口涼氣。

難怪荀九蒼收到情報就不假思索地行動。

江仲均是神策軍正將!

當前局勢下,神策軍的主力都在和國。但還有預備部隊留在天京,江仲均就是其中一個重要的留守將領。

冼南魁一旦出事,江仲均很有可能上位。

而神策軍可是帝室直轄的八甲軍隊!

就連神策軍……一真道在神策軍內部都把持了這么重要的一個位置,簡直觸目驚心!

再加上殷孝恒曾掌的誅魔,匡命所掌的蕩邪……這道國究竟是姓“姬”,還是姓“一真”?

無怪乎天子一定要剜瘡放血,真正開始剜瘡,才知道這爛瘡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已經威脅到了中央帝國的國祚!

不敢想象若是一真道先動手,今日又會是何等局面。

姬景祿深深地看著荀九蒼,荀九蒼不發一言。

手中通訊法珠不斷閃爍,姬景祿握住了它,只說了三個字:“江仲均。”

荀九蒼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此時的中央帝國,究竟多么龐巨的浪潮在涌動。

千瘡百孔的鏡世臺,魚龍混雜的中央天牢,不一定干凈的緝刑司……諸方絞在一起辦事,哪怕一真道是自己查自己,也決計躲不過去。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消息就已經傳回。

姬景祿握住寶珠,看回荀九蒼的眼神,有幾分莫名:“他已經死了!”

荀九蒼并不意外,只道:“老夫不是一真道。”

姬景祿面無表情:“初步調查結果,說他是被平等國成員暗殺,兇手指向名為王未的護道人。在護道人里排名第八。”

關于如何使用平等國的名頭,一真道學得非常快。

這像是一種赤裸的挑釁,也是一種不設限的威脅——

我們知道殷孝恒是怎么死的了,我們也將不擇手段!

姬景祿為此憤怒!

荀九蒼重復了一遍:“老夫不是一真道。”

“我愿意相信。”姬景祿沒什么情感地道:“您如果是一真道成員,現在應該已經死在姜望劍下。”

以一真道徒的虔誠和偏執,絕不會吝惜性命,在這關鍵的時刻,以身試劍,為景國制造巨大的麻煩。在當前局勢下,無論景國遭遇怎樣的沖擊,首當其沖的都是姬鳳洲,因為他是大景天子!

大肆破壞,踐踏帝國威嚴,甚至不惜動搖中央帝國的統治——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一真道挽回局面。

水攪得越渾,被壓在身底下按著打的一真道,才有可能翻身。

當然在姬景祿看來,這恰恰說明一真道的頹勢。

荀九蒼沒有表情:“老夫剛才若真的強行出手,恐怕沒有機會死在姜望劍下。你玳山王應該會先一步殺我奪權!”

姬景祿并不假惺惺地說他沒有這個意思,他就是為了解決一真道才跟上,荀九蒼若證明自己是一真道成員,除了戰死于今日,沒有別的結局。

斬禍統帥并非一真,這也算是一個好消息了。

大景帝國唯一的武道宗師,默默想著全局,慢慢道:“只有掌控局面的人,才想要收好這局棋,下不過的人,才想把棋局掀翻!”

他看著荀九蒼:“您現在應該知道站在哪邊了。”

道國內部不全然是一真道,道國內部也不全然是一真道的敵人。

那些不贊同一真道的人,卻也不一定會支持景天子。

在具體的派系之外,還有很多人,只支持道門,而不支持某個具體的理念,或者具體的人。

斗爭便是如此。

無非是打一批,殺一批,再拉一批。

到了現在這個階段,景天子所主導的對一真道的剿殺,幾乎已經進入明牌期。這張編織了多年的大網,如今迅疾回收,勝負的苗頭已經顯現,如荀九蒼這般立場不清晰的人,也該站隊了!

身為八甲統帥的荀九蒼,身后不僅僅只有斬禍軍,他還對大羅山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不然他姬景祿何至于在這么緊張的時刻,還親自陪著這老頭跑來跑去?

面對姬景祿不容回避的眼神,荀九蒼只沉默了一剎,便開口道:“一真道膽敢以本帥為刀,置我于險地,棄國于天下。這個仇,老夫不可能忘記!”

這位斬禍統帥一令而起,卷兵煞而傾云國,發雷霆于一瞬!

是真的閉關太久,什么都不知情,還是借勢而為,想要做些什么呢?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已經明確站隊。

勝利的天平,繼續往大景天子這邊傾斜。

姬景祿松了一口氣,面上依然從容淡定,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那么,有勞荀帥守住這里,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觀河臺與景國隔著長河東西對望。

在這里駐軍,正是拔刀當門。整個黃河河段都在控扼范圍里,能夠有效地遏止一真道狗急跳墻。

還是那句話,失敗者必將不顧一切地掙扎,而勝利者不僅要保證勝利,還要保住這局棋。

帝黨要剿滅一真道,更要保住中央帝國的江山。剜瘡割肉不是為了自殺,而是為了除盡沉疴,更有力地大步前行!

轟轟轟!

觀河臺下,長河浪濤翻如鼓。

荀九蒼精通望氣之術,早就發現龍宮之中分明有波瀾,但此時已平靜。

倘若云國不是那般情況,倘若他荀九蒼真個代表大景帝國,真個要與只身當國的姜望開戰,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呢?

至少那福允欽,一定會走到姜望身邊。

葉小花已是交游廣闊,被景國圍困,都有那么多人想要說和。

鎮河真君的人脈,卻好像更勝一籌……

荀九蒼怔怔看了一眼長河波瀾,嘆息道:“想不到文相和葉小花也能和解。”

當初恨得幾乎把葉小花活活掐死!

若干年后,卻以這種方式聯手。

時間改變了太多東西。

“和不和解我不知道。”姬景祿道:“至少是可以合作。”

荀九蒼挑了挑眉:“同文相合作,他真的夠資格嗎?”

“在這局棋里,他的合作對象,事實上是咱們的天子。”姬景祿也負手看長河,仿佛注視著當下這一滾浪濤:“您說他夠不夠資格和文相合作?”

荀九蒼想了想江仲均提供的證據:“一尊商道陽神?”

“大概不止。”姬景祿的眼神也有些復雜:“他的力量,遠遠超乎你的想象。”

“葉小花此刻在哪里?”荀九蒼問。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姬景祿也并不隱瞞:“在蕩邪統帥那里。”

“匡命也是一真道成員?”荀九蒼有些駭然。

“蕩邪統帥體內藏著另一個人,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是一真道行刑人。結合幾次出手的戰績來看,哪怕他有所隱藏,葉凌霄也很快就會殺了他。”為了給新站隊的荀九蒼以信心,姬景祿知無不盡:“現在應該還在天外的某一處戰場。”

荀九蒼長呼一口氣。

什么叫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啊!

他感覺自己只是閉了個關,這個世界好像已經翻天覆地,根本不是他熟悉的樣子。

那位殺氣盈身的蕩邪統帥,體內藏著一真道的行刑人,而葉凌霄有能力殺了他?

自在是一個比較大的主題,本應該一次性寫完的,但實在是沒辦法了,寫不動了。

先干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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