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少年與狼

視線近了，才發現此間山道崎嶇，毒刺、兇獸橫行。

少年時而低頭鉆過刺窩，時而躍起從橫亙的獸骨間跳過去，遇見覓食兇獸，便小心翼翼伏在下風處，等到兇獸走遠，才走出來。

拍了拍衣褲上沾著的草屑，少年抬頭，微抿泛白的嘴唇，心道：“過了這牛頭山，再走百余里就能到那青陽城吧。”

只是不知道這身體還能不能撐的住。

忽的，少年臉色煞白，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只數秒鐘，少年便支撐不住坐倒在地。

呼......

吸......

少年沒敢亂動，只靜靜的坐著，調整著呼吸的頻率。

約莫過了十分鐘，少年的身體不顫了，臉上也恢復了一絲血色。

“寒毒啊寒毒，你就不能再等等么，”少年輕聲嘆了口氣。

打從娘胎起，徐清石就患有寒毒。

鎮上薛郎中曾斷言他活不過十二歲，可徐清石不認命，所以他活了十六年還沒死。

徐清石一直覺得他能活到一百歲，而蕓娘也能長命百歲。

蕓娘是他娘，今年三十二歲，三天前死了。

一起死的，還有梅花村一百三十七口。

徐清石并不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的朋友涂南梔，早幾天前被青城劍宗的仙長收入門下，叩問仙道長生去了。

如此，梅花村還剩下他兩人。

徐清石想活。

這三日，他只挑小道走，逢人便躲，遇山攀山。

只是少了后山青石中的“氣”補益，又受山中濕寒之氣侵擾入體，體內寒毒便像撒歡的野狗一般，不受控制。

短短三日，寒毒共發作了九次。

比過去一年的總數還要多了一次。

可徐清石沒得選，只要在寒毒徹底爆發前找到青城劍宗，就有可能活下去。

活下去，才可能查出梅花村被屠的真相。

活下去，才能報仇。

活下去！一定要拼命活下去。

徐清石咧開連著血絲的嘴唇，以右手撐地，艱難的站了起來。

黑夜來臨前夕，徐清石看見了牛頭山下蜿蜒而去的溪流邊，有影影綽綽的物體移動。

正欲笑，寒毒毫無征兆的爆發了。

“賊老天，你休想讓我死在這里，”徐清石猛然望天，神情中有憤慨，有矛盾，繼而淡然。

這一刻，他忘記了所有。

只知下山。

跌倒，撞樹，爬起，跌倒......，爬起。

直到身下一片平坦時，徐清石失神大笑，“老子，終于下山了。”

滿布傷痕的雙手緊捂著面頰，徐清石愈發放肆的大笑。

笑聲回蕩在山谷里，傳出山谷外。

......

黑夜里，遠處河畔有亮光閃沒。

攸忽間，一團拳頭大小的金色光暈穿過山谷。

直到笑聲戛然而止時，金色光暈恰好停下。

光芒照耀下，卻是躺著一個衣衫襤樓的少年。

“就是他了，”光暈中有聲音傳出。

“他死了？”另一個聲音問道。

“死與不死，又有什么區別，你不用，也是便宜了那幾只野獸。”

黑暗中，幾只蒼原狼低垂著頭顱，發出陣陣低吼。

“就他吧，”聲音中透著無奈。

咻！

金色光暈鉆入少年腦內。

良久，少年右手的食指微微一顫，隨之睜開眼來。

少年坐了起來，屁股還留在原地。

說實話，徐有熊有些不適。

這算什么？

奪舍重生！

可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二龍湖一戰，說是一戰又有些不恰當，徐有熊是被一擊砸死的。

和那個魔宗弟子一般無二。

不同的是，徐有熊有吾皇，所以，他能活下來。

這一點，在掩護大漢帶著涂南梔離開的時候，徐有熊便已知曉。

少年記憶里的執念讓徐有熊有些心驚，也意外的發現他和涂南梔居然是同鄉，更巧的是，他也姓徐。

是梅花村里唯一一戶外姓。

徐有熊站了起來，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截手臂粗細的木棍握在手里。

死一次并非沒有代價。

吾皇再次沉睡，大鯢妖的修為也蕩然無存，此刻的徐有熊，實實在在就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人一根棍，面對著黑暗中走出來的五只蒼原狼。

在這種開闊的平地上，把后背留給嗜血的野獸，無疑是最蠢的。

徐有熊定了定心神，他發現蒼原狼并沒急著沖上來。

“大哥，這小子怎么突然活過來了？”

“我啷個曉得，你莫說，這龜兒子有些邪性哦！”

“那還上不上？”

“你問大哥嗦，我啷個曉得！”

“你們幾個讓我想想。”

“......”，徐有熊。

蒼原狼挾帶著方言的妖族官話，徐有熊楞是聽懂了。

不免有些羞赫，徐有熊差點忘了他前身是大鯢妖的事實。

如此，倒是好辦多了。

“桄榔”一聲，徐有熊把棍丟在了地上。

拍了拍手，

徐有熊向著頭狼大哥走過去，邊笑道：“幾位狼哥莫非是看上了這幅人身？”

蒼原狼大哥頓時膝蓋一軟，差點沒跪下去。

能當上大哥，自然不是傻頭傻腦的崽。

能說著妖族官話，又是人形，光是動腦子想一想，蒼原狼大哥就發現這是踢到鐵板上了。

“原來是大王，是小的們有眼不識傣山，”蒼原狼大哥唯唯諾諾低頭道。

“大哥，是泰山，”身后，一只體型略小的蒼原狼小聲提醒。

“滾，”蒼原狼大哥差點沒岔過氣。

徐有熊強忍著笑意，只微微瞇眼，故作高深道：“今兒心情不錯，饒你們一回，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

蒼原狼大哥不是很明白。

怎么還整出下不為例了，頓生出不祥感覺。

“有些餓了，”徐有熊摸了摸肚子，笑吟吟的看著蒼原狼大哥。

頓時，蒼原狼大哥明白了過來。

“若是大人不棄，小的住處倒是有些肉食，”蒼原狼大哥誠懇道。

“甚好，帶路吧，”徐有熊道。

徐有熊并非是肚子餓了，之所以不選擇離開，而是暗示蒼原狼大哥，憑的就是自信能壓住一眾蒼原狼。

若是徐有熊轉身就走，不免露怯，說不準就有愣頭狼從后面咬他一口。

畢竟，這是一群夜間獵食的餓狼，不能指望它們能壓住體內的獸性和饑餓。

果然，一只最瘦的蒼原狼悄摸摸的從身后靠近徐有熊。

被蒼原狼大哥飛起一腳踹出去后，才蔫了吧唧的老實下來。

“都給我老實點，”蒼原狼大哥心有戚戚的點頭哈腰，走在前面帶路。

不多時，徐有熊被帶到了一處隱蔽的山洞外。

還未進去，洞里綠幽幽的一片讓徐有熊心里犯起了嘀咕。

緊接著，狼洞里一片躁動，齊齊發出瘆人的低吼聲。

“都靜靜，都靜靜，大人到訪，大家快出來歡迎歡迎，”蒼原狼大哥很會來事的吆喝起來。

“......”，徐有熊。

這一夜，徐有熊并未進洞，也沒吃蒼原狼大哥奉上的半只血淋淋的黃牛。

枯守天明，陽光正好時。

徐有熊理了理一身襤樓的衣服，起身，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身后，蒼原狼大哥始終弓著脊背。

直到徐有熊的身形消失在盡頭時，方才癱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