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而兗州城在地圖上面只是一個不規則的圖形。

你在地圖上面絕對找不到這個村子的位置，它甚至連個好聽的名字都沒有。

因為村子里有顆大柳樹，鄉民們便叫這個村子大柳樹村。

從建村到現在，人們的日子日復一日，重復著前天的腳步，一睜開眼看見的便是昨日重來。

他們甚至養成了習慣，到了什么時辰就算不用鬧鐘，他們也知道該做什么了。

這種習慣是麻木而可悲的，就像后世人們說的一句話：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活法。

如今，劉璋的到來注定要改變這個村子的命運。

對于可以免息接種這個事情，村子里只有極少數的人家敢干。

地主階級長期以來積攢下來的爛名聲在這個時候體現的淋漓盡致。

家里有老人的家庭無一例外，沒有一個動心的。老人們斷定了這是用另一種方式侵吞他們那點家產的方法，總之要離的遠遠的。

最后，劉璋藏在簾子后面就看見了三戶人家來這里。

這讓他大失所望，這三戶人家居然沒有一個他認識的，就連他的四大軍團長也背叛了將軍。

三戶人家，一家孤兒寡母，家里三畝薄田，家境難過之際；一家丈夫有殘疾，全家靠一個女人下地干活，下有三個女孩兒，上有高堂老母在世，怎一個慘字了得；只有最后一家齊全，一家四口人，剛剛分了家，父母就分了兩口子一畝薄田，懷里一人抱著一個吃奶的孩子，其實還比不上其他兩家人。

劉宗杰不像劉璋，把失落掛在臉上，笑逐顏開地招呼這三家人落座。

劉璋看見，這三家子的人都站著沒動，大人把孩子摟在懷里，一齊搖頭，直說鄉下人臟，不好弄臟了主人家的椅子。

這就要說一下了，蕓娘聽完劉璋的方案之后，又改動了一下。

便變成了由劉家出資，劉宗杰牽線搭橋。

到時候契約上面的甲方便是劉家老宅這四個字，乙方是借貸人，劉宗杰是中間人。

要讓對方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件好事是劉家大發慈悲才有的。

所以，現在，三家子的人便是在劉家老宅一處客房里面。

這里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踏進大宅門的院子里。

三家子一共12個人，全都戰戰兢兢地低著頭當鵪鶉，大氣不敢出一聲，更不要說坐下了。

劉宗杰也不強求，站著就站著吧，“看來就你們三家人了，那么咱們就開始吧？”

問完沒人回答，只見點頭。

劉宗杰嗯了一聲，目光在三家人身上轉了一圈，看向了小兩口。

“那就先從杜根家開始吧。”

藏在簾子后面的劉璋聽見杜根這個名字，差點笑出聲來，這還真是個土味兒十足的名字。

杜根是個面色黝黑的瘦小伙，聞言往前挪了兩步。

劉宗杰問道：“杜根，你想好了要借多少種糧，多少種雞了嗎？”

杜根看看老婆，老婆點點頭，他這才回過頭來說：“俺想借一斗種糧，不要雞。”

劉宗杰點點頭，在紙上記了下來。

門簾后面的劉璋無聲地哀嚎一聲，借糧一斗，這就是奔著渡饑荒來的！

咬咬牙，死盯著下一家……

劉宗杰問完了杜根，轉頭去問下一家，這次是殘疾丈夫的家。

因為家里的壯勞力是家里的婆娘，所以話事人劉宗杰也是挑她來問。

“嚴趙氏，你們家呢？”

嚴趙氏是一個身寬體胖，膀大腰圓的高嗓門婦人，聞言高聲說道：“俺家想借一擔糧，十只小母雞！”

劉宗杰點點頭再度記下，看向了最后一家。

劉璋已經徹底絕望了，把簾子放了下來，不在想聽下一家的要求了。

搞農副產品不大規模養殖就是水中花，井中月，都是扯淡……

外面，劉宗杰開口了，“辛寡婦，你家呢？”

劉璋耳朵尖，就聽見回答的不是女人聲音，而是一個少年聲音，“回劉爺爺話，我與娘親商量過了，打算借百只雞，一擔糧！”

劉璋差點蹦起來，好懸沒沖出去，屋子里一時間鴉雀無聲，其他兩家人如看怪物一般看著兩人。

劉宗杰本來拿起毛筆準備寫，又把筆擱回去了，一臉驚訝地看著辛氏的兒子問：“小小少年，胃口不小，你可是認真的？要知道契約一立，到時候你可是要如數奉還的！”

對方點點頭，“劉爺爺，這卻是我跟我娘經過深思熟慮之后作下的決定。”

“好！”

劉宗杰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下最后一行字：辛氏一家借百只雞，一擔糧！

寫完，他又把寫得東西大聲念了一遍，還拿著紙在三家人面前轉了一圈。

其他兩家人大字不識，滿眼蒙圈，只有最后的辛家少年仔細看了看，點頭道：“確實分毫不差。”

那兩家子不覺松了一口氣，他們是知道辛寡婦家的兒子識字的。

劉璋藏在簾子后，狠狠地揮舞了一下拳頭。

開門大吉！

劉宗杰把紙放了回去，從旁邊拿過來一打白紙來，看了看，抽出來一份契約。

這是一份兩張紙的契約，每一張上面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哪怕不是第一次見到了，劉宗杰看著還是會覺得驚訝。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這份契約的時候。

上面條條框框詳細到位的責任劃分，讓他眼前一亮，精細到極致的條例簡潔明了。

像這樣的契約，直接拿去官府做呈堂證供都夠了。

尤其是，聽說這些東西是小小的劉璋想出來的，他就更覺得老懷大慰。

這個持妖人的職位給對了！

“既然大家都沒有疑義了，那就挨個來簽契約吧。”

劉宗杰手拿契約道。

這次，倒是辛氏一家先來，其他兩家人都看著娘倆個。

這算是農民的狡黠，到了動真格的時候，還是先觀望一下的好。

辛氏的兒子識字，讓他們家先來，省得受騙。

少年接過劉宗杰手里的契約，一看之下，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

其他人只能看見上面寫滿了字，只有他看見，上面是這么寫的：

借貸契約書

大明萬歷三年，農歷臘月初八，劉家老宅客房。

借貸雙方簽訂契約協議。

（契約神圣不可侵犯，借貸雙方需嚴格遵照本契約內容，在不損害個人生命安全為前提下，忠實完全地完成契約內容。）

現契約內容如下，以條例形式鋪陳開來。

1為了更好的建立契約關系，保證借貸雙方的基本權利不受損害，現委托中間人劉宗杰，為契約見證人，監督借貸雙方完成契約時，所有的不正規行為。

中間人有監督，評判跟匯報的權利，應該本著公平公正，嚴格履行契約內容的精神，平等對待借貸雙方，不得扭曲事情真相。

2契約簽訂之日起，一式兩份，分別由借貸雙方各持一份。

3契約上的字跡應該工整整潔，不能用模棱兩可的話語，必須簡潔明了。

4契約訂立之日，一直到契約完成之日，稱為契約時間，在此段時間內，契約生效，過期無效。

時間：萬歷三年農歷臘月初八——（）

5下面劃分借貸雙方基本責任。

借方應保證所借之物的品質，不能有欺瞞，以次充好的行為。

貸方應保證所借之物的正當用途，不可故意損壞，毀壞物品。

（如：種糧，種雞。借方要保證種糧顆顆飽滿，精挑細選。種雞不得有病雞，瘟雞。

貸方，要保證種糧種到土地里，種雞不得故意宰殺。）

6種子，種雞交接過程中，中間人劉宗杰必須當場見證，點清數目，確認數目一致之后，借貸雙方需簽字畫押。

7在借貸契約時間內，借方有義務幫助貸方，貸方也有權利請求借方的幫助。

在中間人劉宗杰的見證下，雙方互惠互利。

8幫助不能是無償的，當借貸雙方在中間人的見證下，達成互助協議后。

需要在此契約下添加協議內容，借方需在協議時間內，還清協議。

下面還有幾條，最后是數目，最下面是簽名字的地方。

少年看得仔仔細細，末了輕輕地放回桌子上，點點頭道：“我看明白了，劉爺爺，可以簽字畫押了嗎？”

劉宗杰點點頭，拿過一邊的朱砂來，指著毛筆道：“沒問題了，就在右下角簽上你的名字吧。”

“好！”

少年二話不說拿起毛筆在右下角工工整整寫上了薛允洲三個字。

劉宗杰一邊看著，點點頭，夸了一聲，“好字。”

“謝謝劉爺爺夸獎。”

薛允洲說著話伸手指沾了一點朱砂，按在了名字下面。

劉宗杰點點頭，“允洲，看仔細了，我要寫數目了啊。”

“嗯。”

劉宗杰拿過毛筆將數目寫上，這份契約就還差最后一步。

劉宗杰問：“你打算借多久？”

“嗯，三年！”

“好！那就三年！現在是萬歷三年，到了萬歷六年的臘月初八，這份契約便算是了結了。”

“嗯。”

“根據契約上所說，你明年的臘月初八便要交回一擔糧外加一百只雞仔，可對？”

“是！”

“那么此契約便算是正式生效了！”

劉宗杰按照一式兩份寫好了兩份契約，當場交給了薛允洲一份。

其他倆家人一直在眼巴巴看著，一見終于結束了，那個壯婆娘湊了上來。

“俺不會寫字！這還能簽嗎？”

劉宗杰道：“無妨，我替你寫好便是，到時有你手印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