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王……”
慘女敖辛剛對上錢塘王的目光,就慘兮兮地伏在了船頭甲板上,模樣讓人心酸。
“小藍姑娘的事,敖辛愿一力承擔,便是神魂俱滅亦無怨言,只求錢塘王不要怪罪敖辛的父王和族兄,求求您了……”
“那件事與你無關,我也不會再計較,你先起來說話。”
可憐的人就是這么難做人。
令小藍覺醒佛靈的那冊經書,其實是太上讓她拿過來的,但此時她卻愿意擔下所有的過錯。
遇上這樣的敖辛,許仙也實在說不出一些狠話,更不可能把小藍的事責怪到她頭上。
“懇求錢塘王開恩……”
然而敖辛卻把身子伏的更低了,幾乎都已經趴在了甲板上,腦袋還用力地敲了幾下。
“許仙師兄……”
小英看得鼻子一酸,
跑過來抓住了許仙師兄的衣袖。雖然也知道她們龍族曾經動過壞心思,想要害死許仙師兄,可是這敖辛姐姐也實在是太可憐了些。
“你先起來說話!”
沒法子,實在不想被這種賣慘的舉動左右情緒,許仙也只得加重語氣,沉聲喝了句。
敖辛聞言只覺身子一顫,猶豫了好一會,最后還是尊了錢塘王的話,緊張地起身退到一旁。
低著腦袋站在那里身子微微打顫,眼中的淚水噼里啪啦止不住地往下掉,也不敢伸手去擦一擦,更不敢當著錢塘王的面哭出聲來,這是真的可憐……
“小英,你們先待在船上。”
看來攆是攆不走了,這要是再直接把人給攆走的話,那就真的有點太不近人情了,許仙不是一個狠心的人,更何況眼前還是一個有著絕世容顏的人小龍女……
于是與小英打過招呼,就跳到了湖心小島的簡易碼頭上,走出幾步后與垂首抽噎的敖辛說道。
“去那邊走走吧。”
也順聊聊你們龍族的未來,是成為傳說還是留一脈香火,就全在你敖辛自己去爭取了,
一前一后沉默無言又走出好一段,湖心小島鳥語花香滿眼蒼翠,但小龍女卻完全沒有心思瀏覽周圍的景致。
小心翼翼地隨在錢塘王身后,靈動的雙眸中盡是朦朧,糾結著在心中默念了一萬遍的言語,卻不敢再說出口。
只是時不時快速瞄一眼身前男人的背影,此時的錢塘王雖只是凡人之軀,卻有一種無形的威嚴壓迫著周圍的一切。
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說說吧。”
“啊?錢……錢塘王想讓敖辛說什么?”
就這樣沉默著走了一陣。
許仙率先打破沉默,敖辛聞言只覺心中無由來的一緊,慌亂中有些語無倫次,也打亂了她心中組織了很久的言語。
“在這場大劫中,很多人都會死,你就跟我說說,你們龍族一脈憑什么可以幸免?”
只一句話就問得敖辛啞口無言,多么無情的男人,多么冰冷的言語……
龍族憑什么可以活?
龍族一脈傳承十萬年,為了傳續真龍血脈,先輩們付出了多少沉重的代價,怎能眼睜睜地看著龍族血脈就次凋零。
“父王已經答應敖辛,我龍族從今往后定恪守本分,永鎮圣境再不踏入世俗半步,只求錢塘王能留我龍族血脈……”
“永鎮圣境?呵行吧,我相信你們的承諾是真誠的。”
“錢塘王……?”
敖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不到錢塘王竟然如此豁達,只一席話他就愿意……
然而心中的狂喜剛剛升起,一大盆涼水便很快潑了上來。
“但我只相信你們今時今日所作出的承諾,你要知道,一個人的想法,是會隨著周圍環境的變化而變化的。”
熱血的少年,會成為一個老于世故的官場老油條,屠龍的勇士,最終也有可能會成一敲骨吸髓的惡龍,今天的承諾代,永遠都左右不了明日的態度。
“所以我需要的不是你們的承諾,而是你們的態度。”
“態度?”
一盆涼水把個敖辛澆了個透心涼,但是就她即將心碎的剎那,那個狠心的男人,卻又丟過來了一根希望的稻草。
“錢塘王可否明言?只要錢塘王能留我龍族血脈,我父王愿奉錢塘王為主……”
“不用為我,之前我就給過你們機會,可你們已經失去了那個機會,我也不會再給你們。”
“錢塘王指的可是讓龍族將五行命格打入生死簿的事?敖辛之前就想說這事,錢塘王您一定要聽敖辛解釋。”
從見到錢塘王的那刻,就一直渾渾噩噩的,直到這時經錢塘王這么一說,敖辛才可算是想起了正事,趕忙快行幾步攔在錢塘王面前,接著之前的話焦急道。
“之前父王沒有按約定的時間來地府納籍,實非父王不愿,而是天庭不準啊錢塘王……”
“天庭不肯放人,那你們就不打算履行約定了嗎?”
“那還有什么辦法?父王他去天庭求見玉帝,可是卻連南天門都不得入啊!”
“既然如此,那你們為何不反了天庭?”
天庭自然不可能答應龍族一脈消去仙籍,盡數歸入地府,但他們不答應,你們就默認可以不履行約定了嗎?許仙的邏輯沒問題,但這話說的就有些沒有道理了。
敖辛聽得美目圓睜,呆呆地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回話。
“反……反?”
“對!反了吧,反了他娘的,讓世人重新認識你們龍族,這是你們龍族最后的機會。”
“這……這絕對不可能!我區區龍族怎敢公然與天庭對抗?這豈非以卵擊石,自尋取死之道?”
又聽他說龍族最后的機會,竟然就是公然反天,敖辛的心又瞬間掉進了冰窟窿
他們龍族現在哪有實力叫板天庭,這種以卵擊石的做法,與慘遭屠滅又有什么區別呢?
這一回是真的涼涼了。
錢塘王之始至終就沒想過要給他們龍族留一絲存續血脈的機會,他一點都不在乎龍族的存亡!
他也從來沒有在乎過自己的感受,想到這里,敖辛只覺胸口像是被一團什么東西給堵住了。
好難受好難受……
“你看,都這時候了,你們仍然在權衡利弊,這就是你們龍族最大也是最怯懦的一點!你們從來就不敢去做一件注定會失敗的事情!”
“什么……?”
錢塘王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嚴厲,敖辛卻只聽得茫然不知,她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即然注定失敗,那為何還要去做?
“為了生活,可以忍一時之氣,但是為了生存則不然,
你們龍族就是這樣,為了生存,一直都在想盡一切辦法左右逢源,甚至是奴顏卑屈,哪怕是到了絕境也不敢真真正正地拿命去賭一次,
多少年來,你們龍族早就被打上了自私自利的標簽,這個標簽不是用現在的一個承諾就能摘掉的,
我不會再相信你們龍族,幽冥地府也不會再相信你們龍族,現在能救你們的只有你們自己。”
敖辛眼中的茫然愈發濃郁,但是聽錢塘王言語中的意思,他們龍族似乎還有一絲生存下去的希望。
“等下月初二陣門開啟,你就回去吧,讓你父王好好擬一篇討伐天庭的檄文,扛起反天的大旗。
反抗壓迫就從你們龍族開始吧,這樣的話,或許有一天能改變世人對你們龍族的看法。”
這就是本閻羅想要看到的態度,也只有這種態度能為龍族爭取到傳續一脈香火的機會。
只能這樣了。
這是我所能接受的最大讓步了,公然反天或許是以卵擊石,但至少可以死得有尊嚴一些。
就讓他們去勇敢地戰死吧。用你們的真龍之血,去洗刷掉留在你們身上的標簽,用鮮血換來尊嚴,來為你們龍族爭取最后一絲生存的權利。
許大閻羅應該算是一個比較出色的說服大師吧?
這一通能讓人重新審視自己過去,已經有勇氣面對未來的言論下來,敖辛眼中的迷茫漸漸散開,轉而進入了某種冥想狀態。
許仙也沒再打擾龍妹妹,
說到這里也就差不多了,要不是看在你老龍王家里,還有敖辛這樣一個善良的姑娘,我許大閻羅怎么可能幫你們想出這樣一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出來。
逼著他們去造反,
逼著他們去以卵擊石,
到時候天庭必會派兵來剿,然后我再提上一些魔過去湊個熱鬧。順便把魔魂往那絞肉場上一丟。
這樣一來……
龍打天兵魔打龍,魔戰天兵龍戰魔?這畫面也不知道會亂成啥樣。
最后等他們殺得差不多了,本閻羅再一塊包圓,把剩下的殘兵剩菜都給揚一揚。
魔化的天兵與魔化的龍,可比不得魔化的妖,揚起來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心理上的壓力。
小白那里也能說得過去。
只是靠這樣東偷一點西偷一點的,也不知道要偷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更不知道那不周山下到底被鎮壓了多少魔魂。
可別說我辛辛苦苦地東奔西走,弄到最后你告訴我,其實只清理了九牛一毛都不到吧?
要真是這樣的話。
那等將來山里面的魔魂一股腦兒涌出來,可就真的頭大了,這樣想著,許仙心中甚至生出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
若真到那時候,天上地下到處都是魔,許大閻羅不僅要費盡心思地守護那塊棺材板。
還要花大量的精力去清理那不計其數的魔化物,最后可能需要清理成千上萬年才能把這十幾萬年積累下來的垃圾清理完?
難怪太上老頭會想著把這一地爛攤子交到我手上!
而且這么屠魔的話。
這邏輯上也有些說不大通,怎么說這些魔魂,曾經都是小白的族群,而現在我卻當著她的面,要把魔無全都清理干凈?
這總感覺哪里不對。
到時她真的也會像現在這樣態度漠然?這一點許仙也很難確定,現在態度漠然,可能是因為她的妖祖內丹還在我的手上,還沒有完全覺醒妖祖之靈。
可總有一天,這妖祖內丹是要歸位的,到了那時,萬一她不答應了怎么辦?萬一她要復興妖族的榮光了又怎么辦?
難道我真的要與她為敵?如果我與小白反目了,那到時候我應該屬于哪一邊?
有那么一瞬間,
許仙甚至都要拎不清楚自己是站在哪邊的了……
“錢……錢塘王最近可好?”
正難受著呢,忽聞身后又傳來敖辛怯怯地說話聲,語氣有些變調,而且看到許仙回過頭去看她,她還快速地把頭低了下去。
之前剛剛敲定了他們龍族的未來,敖辛心中雖是一萬個不愿意,但至少也算是錢塘王對他們龍族的態度了吧?而且他們地府其實也在對扛天庭,只是還沒有正式宣戰書罷了……
又或許正如錢塘王所說,對抗天庭真的是他們龍族一脈最后的出路,若真是這樣,那她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命運。
錢塘王之前有句話說得很對,他們龍族憑什么可以幸免?有什么理由可以生存下去?
原來他并不是全然不在意龍族的血脈的存續……此時又默默隨在男人身后走了一段,
看他一直悶頭慢行,
臉上也是愁眉不展,知曉他心中也有許多難言的苦衷與惆悵,敖辛心中雖有些非分之想,但也深感自己與這個男人之間。
此生怕是都不再有可能。
然而看著這般落寞的背影,猶豫再三之后,最終還是忍不住關心了一句。
“唉!說實話,很不好。”
“這……”
“但其實也無所謂,世道艱難,誰不是在苦熬。
所謂做人的樂趣,
不過就是在一大堆苦楚中,努力尋找一點點樂趣罷了。
但不論怎樣,
至少我也算是決定著很多人命運的那個關鍵人物不是嗎?相比起很多身不由己的人來說,我已經算是足夠幸運的那個了。”
這一席話,
又戳到了敖辛的痛楚,于是這剛剛才起了個頭的閑聊話題,瞬間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不過許仙其實是故意這樣說的,只是希望敖辛不要靠得太近而已,越靠近自己,她以后就越難做人,這是個善良的姑娘。
我現在唯一能為她做的,
大概也就只有讓她不要再在感情上受到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