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帶兵回京之時,西南一系的軍功將會到達頂峰,到時候李信等人在京城也會把所有的事情統統準備齊全,那時候,自然就到了天下易姓的時候。
這個時間點,不是李信定的,而是時局如此,水到渠成。
沐英回京之后,西南一系的人將會參與到“勸進”的隊伍當中,李信不得不正視自己手下的這些訴求。
天子之位,至高無上,要說李信對于這個位置一點沒有,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少年封侯,不是沒有品嘗過權力的甘美,自然會對天子的位置有過一些念想,不然也不至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但是此時此刻如果能隨心所欲,李信未必就會主動坐到那個帝位上去。
當然,現在說這些太過矯情,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其中原因錯綜復雜,不是一句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
聽到了李信給出確切的時間之后,葉璘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有沒有需要葉家幫忙之處?”
“葉家已經幫了我許多了。”
李信微笑道:“葉茂在北邊苦守了大半年,幫了我大忙了,不然我在京城無法顧及北疆,江北會出大亂子。”
“守土安民,是葉家分內之事。”
說到這里,葉璘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當初江北之禍,一半在鮮卑,另一半在……云州城,如今鮮卑已經覆滅,長安你……要如何處置云州?”
云州種家,對于李信來說,的確是一個非常難以處置的問題。
首先,種家經營了幾十年的云州軍,外界早已經把云州軍稱之為種家軍,想要從他們手中拿過云州軍兵權,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然而種家人又的的確確得罪了李信,李信不可能讓北疆繼續維持舊狀,由種葉兩家守衛。
如今,葉茂即將在北邊設立安北都護府,鮮卑人大敗,云州軍的戰略地位驟減,因此葉璘才會有此一問。
“種家,是北邊的隱患。”
李信臉上的笑意收斂,悶哼了一聲:“如果不是種武及時帶兵回了云州,繼續守衛云州城,此時就算付出一些代價,我也要出兵云州,去跟種家人好好算一算舊賬,但是種家已然臣服,做事雖然過分可又沒有過線,一時半會之間,我也不太好處理他們。”
李大都督苦笑道:“此時對云州用兵,外人要說我過河拆橋,雖然種家至始至終也沒有給我當過什么橋。”
葉璘點了點頭,緩緩道:“這個時候,的確不好對云州用兵,但是硬的不行可以來軟的,長安若是信得過我,這件事可以交給兵部來辦。”
葉尚書面色嚴肅:“只要種家人不造反,五年之內云州軍將會被朝廷架空。”
李信先是愣了愣,然后一拍大腿:“我也做過好幾年的兵部尚書,居然把兵部給忘了!”
兵部里有四個職司,其中最重要的職司叫做武選司,又叫做兵部司,主要負責武將的人事工作,武將的人員調動,升遷貶謫,都要經過兵部武選司。
葉璘的意思很明顯,通過兵部向云州軍派駐將官,如果種家不接受,那么就是違逆朝廷,公然造反,如果種家接受,那么用不了幾年時間,云州軍就不再是種家軍了。
種家的老家主種玄通,這會兒并不在云州城,而是在京城里,雖然這位種老將軍主持了京城的防御工作,但是因為千里之外還有一支十萬人的種家軍,李信并沒有為難他,只把他軟禁在了京城的種家家里。
云州軍現在是種家的長子種武在帶,種武的性格不如其父剛烈,多半會接受兵部的軟刀子。
李大都督思索了一會兒,然后開口道:“那就這么辦,兵部先給云州派一個四五品的將軍過去,看一看種家是個什么反應,師兄你也私下給種武去一封信,與他說明情況。”
“我只摘兵權,不殺人。”
李信沉聲道:“種家把云州軍的兵權交出來,種家會有一個世襲的侯爵爵位,以后也會是京城之中的將門,只是不能像從前那樣,自領一軍了。”
葉璘微微低頭,開口道:“等明天,兵部就會去辦。”
葉四少說到這里,猶豫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此是改天換地的大事,長安你……心思縝密,但是也要考慮周全一些,一旦出了什么亂子,遺禍不小。”
改朝換代,必然會讓一些既得利益者生出不滿,李信花了兩年多時間,才平衡了這些既得利益者與西南一系的關系,但是有一些既得利益者是平衡不了的。
比如說姬姓之人,比如說皇親國戚,再比如說姬氏皇族的后族。
這些人的利益,只有皇帝姓姬才能保證,因此一旦改朝換代,這些人絕對不會安生。
李信微笑道:“師兄放心,該做準備的我已經準備好了,即便有一些疏漏,只要京城里不亂起來,就沒有太大的問題,地方上出一些亂子,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平息。”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拉著葉璘的衣袖,微笑道:“這些日子我在家中一直頗為煩悶,師兄來的正好,我讓家里弄一些小菜,你我兄弟喝幾杯?”
葉璘此時已經是年近半百之人,但是依然有當初葉四少的灑脫之氣,他臉上露出笑容。
“敢不從命。”
就在師兄弟兩個人喝酒的時候,京城里并不如何太平。
未央宮里的一處偏殿之中,形容有些憔悴的謝太后,正拉著自己的幼子說話,這位太康天子的皇后,已經不復從前略顯豐腴的模樣,連番變故,讓她瘦下來不少,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跟著衰落下來。
“盈兒。”
“今天有人往宮里傳信了。”
謝太后拉著自己幼子的手,語氣幽幽。
“他們說,京城各城門兵馬司,已經全部換了人,西南軍的人接掌了京城。”
她看了看年僅十三歲的兒子,眼中垂下淚來。
“李賊應該很快就會謀篡,你大哥已經去了,你……”
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流不止:“你才十三歲。”
此時偏殿里只有母子兩個人,延康天子沉默了許久之后,拉著母親的手說道:“阿娘,李……信說會給兒子一條生路。”
“他還與你父親說過,要一輩子永為晉臣呢!”
謝太后用手帕擦了擦眼淚,咬牙道:“怪只怪你父皇英年早逝,不然他哪里能這般欺辱我們孤兒寡母!”
延康天子沉默不語。
李信雖然承諾過他,但是現在他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在這場變故之中活下來,見到母親這般傷心,少年天子心中也有些感傷,他上前抱住自己的母親,眼中也留下淚水。
“阿娘,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咱們反抗不得。”
“我們且等著李長安來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