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位中郎將,都是李世民最近新選調過來的,全是原秦王府部將。雖說比不得段志玄、張士貴這些猛將,當年東征西討之時也只是裨將。
可那都是百戰余生的將校。
就連參軍劉仁軌,也是皇帝特意從原河南撫慰使任瑰手下調過來的,就因為聽說他是個人才,特調入東宮。
三員中郎將個個頂盔貫甲,皆從四品上,比十二衛的中郎將要低一級。
承乾頭一次來軍營,看著自己親軍的將軍們,倒有點手足無措了。
“三位將軍免禮。”
秦瑯卻是面色不善。
“這怎么回事?”秦瑯喝問。
高侃渤海高氏名門之后,他是前宰相高士廉的侄子,說來是當今長孫皇后的舅表兄,不過這位能進東宮,也是憑實打實的功績的。
“回衛公,旅賁受閱,家屬們前來旁觀,也有些商販聞訊過來販賣商貨。”
“亂彈琴,這是游樂還是狩獵?當這是打馬球比賽,還是田獵呢?”秦瑯對這熱鬧的場面可不喜歡,軍隊嘛,就得嚴肅。
尤其是因為這些太子旅賁個個勛貴官員子弟,越發得嚴格管束,否則一旦這些人惹出了事,最后還是要算到太子頭上來的。
他秦瑯現在做為太子詹事、太子太保,那必須得負起責來。
雖說太子很難有機會真正領兵,更不可能說率兵上戰場,可這些人既然是東宮的兵,就得管好。
“把營外的人都趕走。”
“這不太好吧?”高甄生有些猶豫,營里的都是些勛戚高官子弟,或外的也盡是些貴婦人千金小姐勛戚子弟啊。
“高將軍告訴我,有什么不好的?立即把他們趕離軍營五里!”秦瑯不客氣的喝道。
高甄生沒料到秦瑯這么不客氣,愣了下,最后低頭去了。
想當初秦瓊在秦王府任馬軍總管的時候,高甄生還只是個隊頭,后來慢慢的跟著秦瓊打仗,旅帥、校尉的一步步爬,如今從禁軍中升任東宮的中郎將,也是不容易的。
雖覺得秦瑯只是秦瓊的兒子,一個年輕人,看著公子哥似的,但馬上想起這位不是普通紈绔,人家兩度拜相,現在更是太子師,東宮第一官員。
以后是自己的直屬上司。
秦瑯不管外面如何雞飛狗跳,陪承乾進入軍營。
發現軍營雖然扎的似模似樣,但營中完全沒有軍中的氣氛。
一大群勛戚高官子弟,這里一群那里一伙的,居然在營里聊天扯淡,甚至有的還在那里炫耀著自己的坐騎、鎧甲、馬槊等。
這些人的裝備,也全都是自備的。
個個鎧甲精良,劍槊鋒利。
“吹號,集結!”秦瑯冷冷的吐出幾個字,然后擁著承乾直接到了大營中軍帳去了。
號角聲終于響起。
秦瑯看到那些公子哥們總算是都動了起來,還好,這些人倒沒哪個敢無視號令。
過了一會。
三千人馬擺成了數個方陣,站在操場上,倒也齊整。
“請太子殿下、衛國公檢閱!”
梁建方入帳報告。
秦瑯只是冷哼了一聲,然后制止了承乾打算出去的動作。
“既然是軍中檢閱,那一切按戰時狀態,敢問梁將軍也曾是秦王府中的老兵了,現在外面這三千人,這松松垮垮的樣子算什么?”
“他們的鎧甲呢,他們的干糧呢?他們的水呢,他們的坐騎呢?”
“既然是列陣,那就按戰斗狀態,去!”
梁建方咽了咽口水,沒敢吱聲,趕緊扭頭又跑去傳令。
一頓罵罵咧咧后,那些剛站好隊列的公子哥們也沒敢違背,全又跑回去,又是一陣雞飛狗跳,足足半個時辰后。
總算是人皆著鎧甲,兵器皆上身,坐騎等也都披甲牽上校場。
兩百人一團,一府五團,足足十五個團,列了十五個方陣。
旌旗飄飄,甲槊林立,有幾分鋼鐵烈陽般的氣勢了。
可秦瑯還是阻止了承乾要出去的動作。
“殿下請在這里暫時休息一會!”
“可是外面已經列好陣了!”
秦瑯道,“那又如何?戰場之時,有時擺好陣,也并不會立即開打,甚至有時全副武裝趕幾天幾夜的路,也不敢休息,得嚴陣以待。所以,讓他們站會吧,正好瞧瞧這些家伙的底子。”
秦瑯讓劉仁軌拿來旅賁軍的全部花名冊,然后跟承乾在那里慢慢的翻看著,其中秦瑯還真瞧到好些個比較熟悉的名字。
有些是他們父兄很有名,有些是他們自己將來也會很有名。
當然,這里面也有不少通家之好的世交子弟朋友,不少山東軍功新貴們的子弟們也在其中。
翻看完這厚厚的名冊后,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
外面的人早就站在雙腿發麻了。
這些家伙都是勛戚官員子弟,因此個個自備的鎧甲武器,全都是質量精良的上等貨,比起衛尉寺里的那些制式裝備,好了不止一個檔次。
比如鎧甲,好些家伙還不止穿一件,最里面先來一件波斯進口的鐵索子甲,然后再來一件明光山文字甲,外面還要套一層牛皮軟甲,最外面再罩一件鮮艷的絹甲禮服,最后再系一件大披風。
騷包的不得了。
不過如此一來的后果,雖然說防御力確實是驚人了,外軟內硬,還能摭陽防寒的,可問題是這么幾套不輕啊。
一套頂配的明光甲就得起碼六十斤打底了,這還再來套鎖子甲,哪怕這種穿在里面的是細甲,可也得二十斤打底,這種還是短袖的鎖子衫,若是兩袖脖子頭都要護上,還要護住大腿,那得三十斤打底。
外面皮甲罩袍等一加,這都上百斤了。
而這些家伙又喜歡騷包,還要備上馬槊一桿,橫刀一把,另外破甲的鈍器還得來一套,什么鐵骨朵鋼鞭銅锏鐵錘啥的肯定得有兩樣,另外還得配弓弩,又要配上兩壺箭。
秦瑯剛還要求他們把干糧和水帶上,標準的干糧是一斗,水兩升。
背上最后還要背一面盾牌。
本來正常情況下,上戰場肯定不會一次帶這么多,甚至他們這種裝備,其實就屬于騎兵或軍官級了,不可能全自己背著,肯定會掛部份在馬上,甚至有自己的部曲家兵背負。
可現在全都弄身上了,還得牽著馬站在那。
一站一個多時辰。
一百多斤啊,哪怕不是扛肩膀上,而是掛在身上,全身分擔,時間一長,也累的夠嗆,兩條腿更是灌鉛一樣的沉重,又酸又麻。
“老師,是不是可以出去檢閱了?”承乾都覺得有些不忍心了。
“這才哪到哪?再等會。”
又坐了半個時辰,外面響起了春雷之聲。
“好像要下雨了!”
秦瑯點頭,“嗯,下雨好啊,下雨了就意味著天要回暖了,春回大地了。”
“老師,下雨了。”
“嗯,春雨貴如油啊。”
“老師,旅賁軍還在外面站著,是否先讓他們解散避雨?”
“承乾啊,真打仗的時候,可就不止是下雨這么簡單了,會下暴雨,甚至是下冰雹下大雪,還會下更致命的箭雨,滾石擂木雨,甚至可能會下金汁雨開水雨·····”
“所以說,現在下這么點毛毛雨算什么?讓他們站著吧,今天是旅賁軍的第一次檢閱,就讓老天來檢閱他們!”
承乾猶豫著道,“這樣好嗎?”
秦瑯告訴他,一支真正的精銳,別說這點雨,就是在刀槍箭雨面前,也不會有半點畏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真正的戰斗,殘酷無比。
秦瑯也知道這些將門子弟們多是打小有習練過騎射武藝的,甚至有些可能還早早的隨父兄們學過一些排兵布陣安營扎寨等本事,可這并不表明他們就是優秀合格的軍人了。
現在外面的這群人,充其量只是一群軍事愛好者,一群烏合之眾。
別看他們個個學過不少軍事知識,甚至裝備一個比一個的精良,騎射本事也挺強,可從大唐六百多個折沖府里,隨便挑幾千人出來組成一支兵馬,一對一的來一場真刀實箭的戰斗。
秦瑯敢說,眼前這些旅賁的敗率會超過九成。
打仗更需要的還是配合,能夠結成戰陣,發揮出一加一大于一的那種軍陣之威,而不是憑個人勇武在那單打獨斗,那是長安城里的游俠無賴兒們斗毆,不是打仗。
雨越下越大。
初春的雨,還是很冰涼的。
旅賁軍士們身上厚厚的甲胄被雨一淋濕,又冷又重。
有不少人已經開始不滿的抱怨起來,但沒有人敢踏出一步離開這里,他們知道,在前面那座大帳里,坐著的秦瑯不好惹。
太子承乾他們倒不懼,才十歲而已。
可秦瑯的名頭太大,雖然許多旅賁比秦瑯年紀還大不少,但沒誰敢輕視一個威名赫赫的秦瑯。
他們現在只是期盼秦瑯不要再折騰他們了,而沒有誰敢違背秦瑯的命令。
“老師,他們已經淋了半個時辰的雨了!”
“天還早呢。”
秦瑯在帳中享受伙夫們送來的軍中伙食,依然沒有下達解散命令。
終于有軍士扛不住倒地了。
高侃、梁建方、高甄生三將數次過來求情。
秦瑯對淋的一身濕的三將不為所動。
“這才倒了幾個?戰場之上,刀箭無眼,一場惡戰下來,起碼也得折損兩成以上!”
三人無奈退出,回到陣前繼續站著淋雨。
越來越多的人倒下。
秦瑯吃完了飯,卻端著茶杯一邊喝茶一邊欣賞著這春雨。
天色漸晚。
旅賁軍已經站了四個時辰了,雨也淋了兩個時辰,一多半的旅賁軍站不住倒地。
暈過去的被拖進了帳篷休息,還沒暈死的則卸了裝備繼續站。
劉仁軌小聲的勸道,“衛公,天要黑了,春雨冰寒,莫要把旅賁軍都凍壞了。”
秦瑯抬眼望了望昏暗的天。
“好吧,解散,今天就到這。”
解散的命令傳下,所有旅賁都長松口氣。
好些人已經麻的都抬不開腿了,互相幫忙,相互攙扶著回到了營帳,才發現,帳里已經備好了熱騰騰的姜湯和蒸餅。
還沒等這些人喘口氣。
軍令又傳了下來。
明日卯初之時操場點名,所有人全副武裝,有遲到誤卯者,軍杖二十!
一片慘叫之聲連連響起。
整個軍營哀鴻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