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
距離嚴關五百里的北面衡陽,坐落在湘江邊上,舂陵水、蒸水、耒水也四面匯聚而來。衡山高聳在側,衡陽是這一方難得的一片肥沃盆地,魚米之鄉。
五十多歲的馮盎本應當在此療養治病,結果此時卻精赤著上身,只著一條犢鼻褲在湘江中暢游,他水性很好,可以輕松橫渡湘江。
等他在水里暢游過后上岸,侄子原潘州刺史馮游上前稟報。
“秦瑯嚴關破蠻三千,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嚴關,斬獲甚眾,并收復湘源、臨源二縣。桂林那邊與談殿暗中往來頻繁,越城蠻正在黑牛率領下往嚴關而去。”
“還有,秦瑯派人來向衡陽要糧,并問候叔父病情。”
馮盎不動聲色,抹了把頭上的水,將頭發挽起。
馮游遞上毛巾。
“叔父?要不要斷秦瑯糧草?”
“愚蠢!”
馮盎一邊擦著身體上的水珠,一邊不屑的評價侄子。
“看來秦瑯還真是條過江猛龍,曹武征始終還只是條三腳蛇,本以為他能給秦瑯制造點麻煩,能殺一殺秦瑯的銳氣呢,想不到如此無能。雷聲大,雨點小,費勁巴拉的將越城蠻煽動起來,結果就這么不堪一擊!”
馮游是馮盎兄長馮魂之子,馮魂是馮家長子,不過死的早,要不也輪不到馮盎做家主。對于長兄留下來的這個大侄子,馮盎還是不錯的,一直帶著身邊,先前他還讓馮游做了潘州刺史。
“那大黑牛在五嶺蠻中還是很有威名的,勇猛彪悍能戰,他現在手底下有兩萬余眾,又有曹武征暗里支持,秦瑯雖奪下嚴關,可手底下也只是一些臨時拼湊起來的人馬,未必能打的過大黑牛,尤其是他現在還缺糧草。”馮游對秦瑯沒啥好印象,認為這人年紀輕輕,不過是仗著父親秦瓊的威名,還有就是靠著做了皇帝女婿,這才能得勢而已。
他也沒想殺秦瑯,但若能借大黑牛和曹武征之手,殺殺秦瑯威風銳氣,他卻是樂于見到的。
“他們本來據有嚴關,可結果都擋不住秦瑯一擊,現在你還能指望他們有什么用?罷了,傳令下去,收拾一下,我們親自為秦瑯押運糧草過去。”馮盎道。
“叔父,我們何必幫秦瑯?就算我們不阻攔這糧草運送,這衡州一時半會也運不了糧過去,山蠻一時攻不下嚴關,但秦瑯若是得不到糧草支援,一樣得敗。”
“年輕人,眼光得放長遠些,不要總把秦瑯當成敵人,他雖是北人,可如今卻是我們家在朝中的重要盟友。”馮盎說了兩句,便讓他去傳令了。
馮盎不認為秦瑯會出事,就算他們暗中阻滯糧草運送,秦瑯肯定也還會有后手的,那年輕人雖然打的交道不多,可馮盎卻早認定這是個狠人更是個聰明人。
這樣的人,能當朋友絕不要當敵人。
秦瑯此刻在嚴關只怕早就已經明白他為何會在衡陽突然生病了,估計對他已經有些不滿了。若是再不趕去彌補一下,只怕這年輕人以后心里就種下刺了。
想及此,馮盎居然有了幾分后悔。
他也不知道當初自己為何會要在此稱病不走,是不是心里也有潛意識想要借刀殺人?或者認為曹武征根本奈何不了秦瑯,但能殺殺他威風,好讓秦瑯明白嶺南并不簡單?
做為嶺南最強大的蠻王,馮盎雖說地盤在嶺東的西南沿海,但馮家在嶺南經營二百年,又豈會沒在嶺南其它勢力下安插點暗樁眼線?
曹武征要收拾秦瑯,煽動越城蠻一事,馮盎一過長沙就已經得到消息了,可他沒有告訴秦瑯,甚至在衡陽還稱病停下不走。
現在看來,終究還是有些過于小瞧了秦瑯。
這位不但在中原縱橫揚名,到了這南國,也一樣是威風不減啊。
今晚沒有月光。
月黑風高。
這是一個適合暗夜突襲的時機。
大黑牛從諸部中精選了三千部落勇士,全是能夠飛崖走壁,擅長翻山越嶺的精銳,嚴關很險。
但更重要的是拒守北面,從南面而來,則相對沒那么險。
大黑牛卻也沒輕敵。
這三千精銳會分成三股,一股正面摸到關下,兩股從兩側翻山越崖縛繩而下。
若是正面的能夠摸進關自然最好,但他認為秦瑯不可能沒有防備,所以這正面的其實也只是佯攻之舉,真正殺招是兩翼的這兩股人馬。
他打算來個神兵天降。
雖說鳳凰山和獅子山的兩側,非常陡峭,盡是高聳危險的懸崖峭壁,但對于越城嶺的山蠻們來說,這其實算不得什么。他們在山中為生,打獵、采藥,早適應了山中地形,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就算再陡峭的懸崖,其實也并不是不能翻越,帶上合適的工具,一樣能夠翻越,而他麾下有足夠多這樣的勇士。
為了部落。
大黑牛握著沉重的鐵斧,心里高呼。
曹武征派人告訴他,中原的長安天子要對嶺南動手了,他們毒殺了寧長真,刺殺了寧道明,現在還把馮盎、李襲志、丘和等全都征入朝中,又是裁州并縣,又是罷撤都督府,還要清查人口,量田入籍,要征稅派役,甚至是要將山蠻們全都遷到平地,甚至把許多山蠻遷到北方邊塞去實邊。
若不順從,官軍將入山圍剿。
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很多次,從秦漢到魏晉,再到南朝,那些漢人皇帝、朝廷,便一直沒停止過對他們這些山民們的壓迫。
曾經他們占據的是那肥沃的平地,是傍水而居,后來被趕進了深山,然后連山里的平地也被奪走,他們只能遷往山坡,甚至是云霧中的山頂生活。
每次下山跟漢人做交易,他們都還要向他們征稅,甚至是百般克扣。
山人們早就不滿了。
當山中諸部都在流傳著中原大唐又要對他們下手,而且這次更狠時,終于大家憤起而反了。
為了部落,為了活下去,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為自己而戰!
大黑牛是一個天生的戰士,他無所畏懼。
這一次,在共同的目標下,越城嶺的山蠻們聚集起了兩萬余人,許多寨子都是傾巢而出,大家都是為了自己而戰。
上一次如此團結,那得是百年前的事了吧?
而他大黑牛,如今得大家信任,被推選為首領,他向自豪,也深感責任重大。
三千精銳在前,大黑牛則率領著兩萬來人在后面。
大黑牛沒有派人留守秦城,雖然秦城諸城寨堡壘險要,但對于大黑牛來說,這些曾經屬于他們的地方,現在卻是死地。
再肥沃也不再屬于他們山民了,他們早已經習慣了在山中生活,他更清楚的知道,漢人絕不會允許他們重新占據那些山下的平地的。
這次大家團結起來,并不是要自立為王,建一個山民國家,他們只是要向那遙遠長安的天子表明一個態度,他們絕不入籍,更不會納稅服役。
所以沒必要在乎一城一池,這也是之前蠻人攻破湘源、臨源等后,都并沒有占據的原因,這不是他們的家,他們也不打算久留。
他們的目標是那中原來的天子女婿秦瑯,生擒秦瑯,跟天子談條件,只要條件同意了他們的要求,他們就可以放回天子女婿,然后撤回山里,重回過去的生活。
當然,許多寨子的山民們想著趁機搶兩把,并找漢人出點怨氣,大黑牛也是理解的。
為了擒住秦瑯,必須攻破嚴關。
大黑牛全力以赴,把所有的人馬都帶來了,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他們在黑夜里摸黑前進,口中銜枚,腳上著草鞋,無聲無息。
不過這一切并沒有逃過馮山他們的眼睛。
秦瑯早就在攻下嚴關后,派出了數隊輕騎警戒偵察。
當大黑牛的前鋒才靠近二十里內,馮山便已經察覺了。
他快馬加鞭的趕回關中。
“山蠻們來了,數量很多。”
“摸黑而來,這是想要夜襲了?”秦瑯聽后,并不緊張,“再探!”
一支支輕騎在往來奔馳,帶回一個個最新消息。
“前鋒有三支人馬,各有千人。”
“蠻人大軍緊隨其后,黑乎乎的全是人,估計是傾巢出動。”
嚴關里。
此時有八千余人。
長安來的騎士們聽到說有兩三萬的野人來襲,并不驚懼。嚴關一戰,讓他們對野蠻人更加輕視,不堪一擊,還不如中原的山賊盜匪呢。
況且他們還據關而守,雖野人從南而來,但對他們來說,來多少都是送菜。
獨孤燕云吐了口唾沫,朝著手下弟兄們喊道,“聽到沒,野人要來了,準備戰斗,該喝水的去喝水,該拉屎尿尿的也趕緊解決,一會野人上來了,可就沒功夫了。”
大家嘻嘻哈哈笑著,毫無緊張,“頭兒別慌,這不野人還在二十里之外嘛,咱們還可以吃個宵夜呢。”
“煮點肉松粥吧。”
“我去拿野菜來,白天時采的呢,嫩綠嫩綠的,搭肉松炒面粥剛好。”
獨孤燕云拔出自己的幾把刀劍,然后拿出砥礪,開始打磨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