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娘舉起秦瑯的信呈給他,“這是衛國公的親筆手書,阿公,你看看吧,考慮一下他的提議。”
楊季元接過,拿著信在手里翻來覆去,并沒有馬上打開信封。他的目光重新投到孫女身上,一聲輕嘆,楊季元伸出右手撫過孫女的頭頂。
“你都已經進了門關,為何又要回來?”
“衛國公讓我回來再勸勸阿公。”
“你既然進了門關,那就是秦瑯的人,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已經不再是楊家人了。”老頭搖頭嘆氣,“這個時候你還回來做什么呢”
蟲娘說自己在門關下站了三天,衛國公也沒有半點憐惜之意,最后是阿儂夫人私自接她入關,可秦瑯看到她后,只說了幾句話便轉身走了。
“姓秦的看來是鐵了心要跟我楊家開戰了!”楊季元嘆息,送上門的女子都不要,這是在向他示威呢。
“你不該回來的,你進了門關,還進了秦瑯的宅子,那么不管他有沒有睡你,在外人眼里,你都已經是秦瑯的女人了,你就算回來了,將來也不會有人愿意再要你的。”
老楊一聲嘆息,叫來手下。
“把蟲娘和她的嫁妝再送回門關,另外再添一千兩黃金。”
“蟲娘,你替阿公轉告秦瑯,其它的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他,唯獨編戶齊民納稅服役這個不可能答應他。只要秦瑯肯給我左溪其余諸垌主蠻王一樣的條件,我也可以跟他們一樣歸順他,但是若讓我跟儂家一樣跪伏在他的腳下,這不可能。”
蟲娘想不到回來后是這個結果。“阿公,蟲娘是楊家人,不去門關。”
“你已經是秦瑯的女人了。”
“不,我跟衛國公只是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而已。”
“那也一樣,去吧。”
老楊無情的揮手,讓人把孫女帶下去。
楊勖不解問父親,“姓秦的都鐵了心要跟咱們打了,咱們何必還要把蟲娘送回去,還又搭一千兩黃金?”
老楊頭有些煩躁的盤著手中玉如意,“雖然事到如今,可只要還有一線機會,總還要試試的,若是能不打,最好還是不打。”
“阿爺,咱們怕姓秦的做什么?他能拿下水口,拿下門關,可未必就能動的了我們諒山。”
“你知道什么?”老楊瞪了兒子一眼,他本來派人去左溪,帶禮物去見扶三等諸蠻王,原想訴說秦瑯的蠻橫霸道和不守左溪的傳統規矩,想告訴大家唇亡齒寒的道理。
可誰知道,左溪蠻王們都忙著在掃蕩水口寨和金龍垌,忙著搶人搶錢搶地盤,誰也沒空搭理他。
而更壞的消息則是,那些人非但沒人愿意幫他,甚至還已經接受了秦瑯的傳令,紛紛向門關秦瑯處派出了人馬。
雖然數量不多,可哪怕只派了一個,這也意味著他們是站到秦瑯那邊去了的。
而派往南面交州去的人,據說在見到李大亮后,這位新任刺史并沒有接受他的重禮,只是讓人給他帶回一句話,說莫要抗拒天命,反抗朝廷,別再走李賁李佛子等人的老路。
這話警告意味十足。
也讓楊季元坐立難安。
雖說楊家塢堡兵多墻高,可猛虎也怕群狼的撕咬。
楊季元半生江湖,本以為左溪的蠻王們能知道辱亡齒寒的道理,若是大家一起聯合起來,秦瑯也不敢過于相逼,就如之前談殿寧長真等人反抗朝廷一樣,鬧一鬧,表明下態度,朝廷也就會知難而退,息事寧人。
那些愚蠢的蠻子啊。
秦瑯隨便說了幾句空話,扔了點甜頭,再亮出刀子嚇一嚇,他們就真的服服貼貼了。
今日滅水口,破金龍,他日又降金雞,再來打諒山,他們不幫還助紂為虐,那么下一次,當秦瑯要對左溪那些蠻王也亮刀時,他們怎么辦?
可惜這么簡單的道理都沒有人懂。
怪不得嶺南百越群蠻,部族眾多,可千百年來,卻從沒有成過勢的,甌雒的蜀王子泮,南越國的趙佗,甚至之前的李賁李佛子,還有士家,馮家等,稍能成些氣候,割據一時的,那都是中原南遷之民,或是漢人后裔。
自己怎么就沒早想透這一點呢?
現在騎虎南下,秦季元不甘心就歸向秦瑯稱臣,可也深感孤單力薄,也就只能一邊備戰,一邊再送孫女送錢了,只要秦瑯還愿意談就好,說不定能談出一個勉強滿意的結果來呢?
人越老,膽子越小。
楊季元不像兒子們那一樣一味喊打喊殺,真打起來,勝負難料。就算是楊廣當年調兵一百一十二萬東征高句麗,可不也敗了嗎?
打仗從來就沒有必勝一說。
打仗,那是到了最不得已的時候,最后的手段,一個老江湖,是不會輕易的把所有的家當都堆上賭桌的。
想了想,老楊對兒子楊勖道,“你是蟲娘的父親,我知道你肯定不舍蟲娘,萬一,我是說萬一。”
老楊讓兒子寫封信由蟲娘捎回門關給秦瑯,暗表投誠之意。
楊勖不解,“兒子豈是那種背叛家族之人?”
“你別急,我是說萬一。我們家從中原來嶺南,歷經七世,于這瘴疫蠻荒,好不容易才有了這么一份家業,不能到我手里給斷送了。無論如何,都得留條根再續下去。你現在給秦瑯寫信,先留個準備,萬一楊家真的逃不過這劫,到時還得指望你!”
老楊告訴兒子,萬一到時秦瑯非要滅了楊塢,守不住時就讓楊勖開城投降。為此,他還特意安排楊勖去主持一個副塢,并讓他把他家的女人孩子都帶過去,另外也挑了其它幾房的聰慧孩子過去。
狡兔尚有三窟呢。
老楊這樣安排,確實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
“我另外還叫人秘密送幾個孩子去交州,從那里坐船出海,分別去林邑和廣州。”
鎮南關。
一路路人馬匯聚而來,關城下越來越熱鬧,遍地的帳篷草屋。
左溪蠻王扶三,派了自己的一個兒子帶來了一百人,數量不算多,但還挺精銳。
其余十六州刺史,也這個三十那個五十的派人前來。基本上,都是派了兒子或孫子帶隊,并帶話,這些兒孫就留在秦瑯身邊服侍了,實則是是向秦瑯派出了質子。
反倒是鎮南關附近的溪垌,倒是來的人多。
或許是他們見識到秦瑯的威風,又或是金雞垌儂家的號召力,又或是本來他們就經常受到諒山楊家的壓迫,這次干脆過來向秦瑯一表忠心,二趁火打劫。
小溪垌也有小溪垌的生存方式。
依附強者,同時騎墻搖擺,誰強就跟誰,沒有什么堅定立場,也從不以為恥,跟著勝者總是有肉吃的。
“阿儂夫人已經從金雞垌諸部中抽調了一千青壯,組成了門縣鄉團,在北寨集結待命。”
“左溪諸垌各路人馬,現在也湊了有兩千多了。”
阿儂夫人一身戎裝進來。
“秦家又把楊娘子送來了,人和嫁妝一起送還,還又加了一千兩黃金,楊季元說人既然已經進了鎮南關,也入了三郎的宅室,那便是秦家人了,學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不要再送回去了。”
“人呢?”
“我把她接進來,還安置在上次那院。”
秦瑯無語搖頭。
“這個姓楊的還真做的出來啊,自己的孫女不當人?”
“楊娘子說他父親楊勖有封信要交給你。”
“信呢?”
“她說要親手交給你。”
秦瑯起身,“那就去瞧瞧吧。”
一路來到那個院子,進門便見到蟲娘依然是上次那身嫁衣在身,看到這姑娘,秦瑯突然覺得她也挺可憐的。
嫁衣本來是一個女人最美的衣服,穿上嫁衣也是她們一生最幸福的時刻,可這姑娘卻被家里強穿上嫁衣送來鎮南關,要給一個從沒見過的人做妾,最痛心的是來了后被拒關外三天,好不容易接進去,也只見了一面又給送回去。
送回去了,家里又送過來。
兩邊踢球一樣的把人踢來踢去,嫁衣也在身上穿了許多天不能脫下來。
對于一個打小學習琴琪書畫,寫詩做賦的大家千金來說,這些天的經歷,無疑讓她還難以接受。
她怔怔的在那發呆。
看到秦瑯,更是不知道要做何表情,最后只能怔怔的屈身一禮,喊了聲衛國公。
秦瑯點了點頭,直接坐到榻上,“想不到姑娘又回來了!”
“阿公說我既已出嫁,就不再是楊家人了。”
“聽說姑娘父親有信給我?”
蟲娘取出信遞給秦瑯。
秦瑯看過,不由的一笑。
他一眼就看穿了老楊的把戲,想要留后路。
“挺好的。”秦瑯笑笑,不管怎么說,老楊這已經透露出計窮畏懼之意了。“不知道姑娘有何打算?”
蟲娘抬頭望向秦瑯,“還請衛國公收留,蟲娘如今已經無家可歸了。”
“姑娘不嫌委屈嗎?”
“女子本如浮蘋········”
“既如此,那就委屈姑娘了,你暫時就跟阿儂作伴吧,相互間也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