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
孩童們開始忙著打槐花,蒸槐花飯吃,年成好了,不用擔心青黃不接的時候要逃荒要飯了,但槐花滿樹的時候,大家依然還是會打槐花吃。
秦瑯甚至都帶著家里幾娃到槐樹下,親自表演了一番爬樹的真功夫,打下許多槐花。
北方的百姓喜歡在門前種顆槐樹,有句老話說的好,門前種顆槐,財運自然來。五月槐花開,不僅好看,而且也是食物。
槐花味苦,性涼,不算特別好吃,但也有種不錯的味道,做成槐花飯那是經典家鄉味道。
秦瑯帶著幾娃,把打下的槐花用清涼的井水沖洗過后,拌上面粉,加入鹽和蝦粉,上鍋燒火蒸,蒸好后拌上香油,再撒上把一青二白的靈魂蔥花,一道地道的槐花飯就做好了。
半開的槐花苞做成的槐花飯,捧個大碗,蹲在槐樹下大口吃著,別提多過癮,有種特別的味道。
大郎秦俊拿著筷子已經很穩,吃的模樣十分可愛,秦仁則只能張著嘴巴啊啊的叫著。
“三郎,翰林院來人宣詔!”
翰林院來的是大學士岑文本,這位比許敬宗還要年輕幾歲,今年也才三十多歲。這位也是名門世族之后,曾為蕭銑中書侍郎的他,歸唐后一直在江陵地區任職。
貞觀年間,被征召入朝,授為秘書郎,但短短數年,已經青云直上,他的仕途得益于李靖的大力舉薦。李靖當年帶兵攻南梁江陵,岑文本就是主降派,城降后跟李靖打交道,配合不錯,也展示了很了得的能力,讓李靖印象深刻。
秘書郎到中書舍人,再到中書侍郎,然后轉翰林學士承旨,再到如今改為翰林院大學士,以專典機密銜入政事堂為相。
能勞動岑文本親自前來宣旨,這旨意不一般。
如秦瑯所預料的一樣,王珪罷相外出后,空出的中書令一職,并不可能授給他秦三郎。
“罷兵部尚書,改檢校吏部尚書!”
岑文本來衛國公府之前,已經先去過了宋國公蕭瑀府中。
太子太傅蕭瑀被白麻宣相,拜中書令。
“不知何人接任本兵一職?”秦瑯笑問。
這次的宰相人事調整,政事堂的諸相都是一頭霧水,皇帝完全就是暗箱操作。皇帝讓秦瑯舉薦人選,他推薦了柴紹、尉遲恭和李道宗,這三個不論官職爵位還是功績資歷,也確實夠當兵部尚書了。
但秦瑯卻覺得皇帝不太會選他們。
“說來衛公可能不信,是鎮撫司張亮,陛下特進封他為鄅國公、授兵部尚書。”
聽到這個結果,秦瑯倒忍不住笑了笑。
張亮啊,軍中出了名的草包將軍,打仗本事出了名的差,當年在瓦崗的時候就常打敗仗,事實上他在武德年間投入秦王府后,也并不是以領兵出名的,他跟侯君集一樣,以前就是李世民的哼哈二將。
侯君集是貼身保鏢,侍衛統領,張亮則是負責干臟活陰私事的,打探情報收買人心策反暗殺啥的。
在奪嫡最關鍵的時候,李世民就是派張亮到洛陽一帶去替他招攬豪杰游俠死士,結果事機不密還被李元吉給抓了,不過張亮本身草莽底層出身,雖不會打仗,但嘴嚴。
任如何拷打,絕不吐半個字,啥事都一身扛下。
所以李世民對他還是十分信任的,秦瑯一手拉起來的鎮撫司,沒搞多久就讓交給他來統帶,一帶就是好幾年。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非要用個草包將軍來當兵部尚書,侯君集當兵部尚書,已經讓軍中上下夠吐槽的了,現在居然讓張亮來當。張亮這人吧,也不是沒優點,只是優勢不在軍事上。
張亮搞情報特務這一塊,其實也一般,張亮真正比較擅長的還是在庶政上,他是個比較優秀的民政官,當個刺史什么的那絕對勝任。
不過皇帝用人有皇帝的心思,兵部尚書也未必就要非常能打仗,兵部的職責主要還是軍政這塊,本就是文職系統,兵部尚書也實際上是個文職,皇帝用一個自己的收腹坐在兵部,其實很符合皇帝的利益。
柴紹確實能打仗,帶兵的本事一點不比李靖秦瓊差,但柴紹以前都是跟建成帶著李世民玩的,地位比較超然,早年在奪嫡之斗中,說是中立,其實是站建成的,加之現在李淵還沒死呢,李世民對柴紹始終還是有些忌憚猜忌的,故貞觀一來,柴紹能力擺在那,但地位一直很尷尬,兵部尚書誰當也輪不到他。
李道宗倒是李世民的迷底鐵桿,只是一來太年輕,軍功不夠高,資歷不足,二來他又是宗室,這是李世民比較在意的地方。
尉遲恭倒是員猛將,可太野蠻跋扈了些,玄武門之后簡直就是目中無人,誰都不放在眼里,幾次三番的惹事,被李世民一腳踢到山南去,現在還不打算叫他回來。
“那鎮撫使誰接任?”
“百騎司統領李君羨接任鎮撫使,左金吾衛大將軍吳黑闥改任百騎司統領。”
魏昶劉九等人沒當上鎮撫使一點不奇怪,他們終究不是皇帝潛邸心腹,正常情況下,基本上沒有可能當上鎮撫使的,走了張亮還有李君羨,調走了李君羨也還會有李孟嘗,公孫武達,劉師立等皇帝心腹。
張亮授兵部尚書后,也得到了參預朝政之銜,水到渠成的進入了政事堂成了宰相。
走了一個王珪,又回來一個蕭瑀,還帶了個張亮。
“陛下說趙國公遠征西域,恰逢考課法調整,今年吏部將要考核大量官員,所以吏部不可一日無人主持。衛公年青有為,才干著著,便能者多勞,由衛公主持。”
秦瑯心說,真說的這么好,怎么不直接改任吏部尚書,還加個檢校?不就是臨時代理下主持下吏部工作嘛,等長孫無忌回來,還得交給他。
“馬上朝廷就要對京官進行全面考核,陛下讓衛公做好準備,把這差事辦好。”
秦瑯招待岑文本吃了一頓槐花飯。
老岑對這招待倒是有些稀奇,若是秦瑯其它招待,他估計不會留,畢竟他這個職務比較特別,可槐花飯,真不好拒絕。
這么別出心裁的飯食,引起他的一些記憶。
“前朝末年,先父任邯鄲縣令,遭人誣陷,那時我年方十四歲,只能趕到司隸臺為父訴冤,路上也曾以槐花充饑······”
當年岑文本趕去為父申訴告冤,真吃了許多苦,但那一次也是他年少成名的一戰,憑著一張犀利的嘴,他成功的在京城引發轟動,成功為父親伸冤解禍。
“這槐花飯可比我當年吃的美味多了!”
岑文本這人最為忠孝,當年他到京城訴冤,得到了封德彝的幫助,后來便拜在封德彝門下。貞觀初,封德彝當年腳踏兩條船的無間道行為被皇帝發現獲罪后,也就只有岑文本不顧前程的在為封德彝說話。
或許也是看中他忠直的這一點,李世民雖然當時處罰了岑文本,可后來卻對他加倍重用,如今更是接替馬周,成為皇帝身邊的當紅近臣。
“我當年曾從洛陽王世充處逃亡,一路逃亡數百里,數度以這槐花為食,倒是與岑翰林為相同經歷了。”
一碗槐花飯,倒是難得的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飯罷,岑文本告辭,秦瑯送到門口。
送別岑文本,秦瑯滿臉笑意,岑文本在朝中也沒什么盟友,他為人忠直謹慎,以前就是封德彝和李靖這兩個宰相的幫襯,如今死的死,退休的退休,秦瑯今天主動示好,因為一碗槐花飯,兩人難得的交談默契。
岑文本最后也接受了秦瑯的示好,兩人已經結下聯盟。
這個聯盟雖然眼下也還只是很簡單,可這是一個良好的開始。
岑文本、許敬宗、馬周、武士彟,這些都是不錯的助力,雖然岑文本和許敬宗未必有馬周這般可靠,但盟友盟友,都是出于利益而結盟,這個秦瑯是很清楚的。
岑文本或許也是因為眼下秦瑯檢查吏部尚書,手握京察大權,新考課法下,秦瑯現在等于握著無數官員的前途命運,岑文本在朝為相,不可能沒有半個自己人的。
秦瑯叫來張超。
“你去鎮撫司替我送下吳大將軍調任,順便替我請魏昶劉九他們吃頓飯,幫我問下岑翰林的情況,關系人脈,親戚朋友,師生故舊什么的。”
“擬個單子給我。”
“三郎這是要弄岑文本?剛才還看你們笑呵呵的,都快要勾肩搭背了,怎么的背后就來一刀啊?這也太陰了吧?”張超笑嘻嘻的道。
“放屁,我是那種背后捅刀子的陰人么?既然要拉關系交朋友,總得展示點誠意,先送上點禮才好。”
“那你這是要循私舞弊?給岑相公的人開方便之門?”
秦瑯搖了搖頭。
“文遠啊,你有空真的要多讀讀書了,本官檢校吏部尚書,主持京察考課,還用的著對人行私?我只需要保證公正,其實就完全足夠了。”
“公正?”
保持公正,看似無私,其實這內里很有學問,若是沒有關系,便很難保證受到公平公正的對待,秦瑯保持公正,其實便已經是給岑文本一個大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