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處默忍不住問,“我們不應當是先爭取大姓豪強,蠻夷首領們的支持嗎,怎么卻反而要先向著那些底層的蠻民?”
“我問你,這里究竟是底層的蠻民多,還是上層的頭人們多?”
“可是上層掌握著權力,掌握著這些蠻民啊。”
秦瑯搖了搖頭,“你怎么還不明白呢,上層的頭人們確實是一直統治著這里,也掌握著這里方方面面,可是因為我們的到來,其實早就已經觸及損害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其實是一直不滿我們的,我們就算對他們示好讓利,那也不會改變這一點,但恰相反,那些底層的蠻子們對我們的到來,其實沒受什么影響,我們與他們沒多大的利益沖突,因此我們若是幫扶他們,讓利給他們,那么就能爭取把他們拉到我們這邊來,所以我們現在要爭取的是底層的蠻子,而不是那上層的頭人,我們要讓蠻子自己內部分裂,拉攏多數的底層蠻打擊少數的上層蠻,明白了嗎?”
“可是底層蠻都被頭人們控制住了啊?”
“所以我們就需要想辦法啊,之前不是已經讓你去各地點選團結兵,十戶抽一丁嗎?這些蠻丁集結起來,要服三年團結兵役,我們有三年時間,你難道還沒能力把這些人拉攏到我們這邊來嗎?我給你不是也出了主意,給這些蠻族團結兵授給田地,甚至到時從中挑選能忠心且精銳的補入通海軍中嗎?”
這是變相的均田制和府兵制,且是也面向南蠻們的,雖然朝廷已經罷除了均田制,府兵制現在也在中原不徹底了,但秦瑯認為在云南等地區,還是有必要推行這種制度的。
因地制宜嘛。
光靠從中原移民過來,從中原調兵過來,根本是不現實的,朝廷現在沒有那樣的能力再大規模的移民云南廣西等地,也不可能把寶貴的兵力部署在南中、嶺南這些對朝廷來說,始終沒太大威脅的南疆。
所以通海都督府只能從蠻子中要人,但又不能被那些頭人牽著走,所以秦瑯給出的方案,就是從蠻子中再造一個階層出來,造就一批新階層,一批親唐的人,一批跟大唐利益捆綁一起,與頭人們關系割裂的新階層。
如何造就?
秦瑯給出的方案有兩個,第一通過招兵,從蠻子各寨里招募一批年輕而又底層的蠻丁,將他們分別編入保甲的聯防大隊,鄉巡檢的巡檢大隊,縣衙的壯班的民壯大隊,以及州縣的團結營。
先統一受訓,再逐級分流,忠誠度最高的,選入團結營。
而團結營中,經過訓練觀察后,再選出忠誠度高,表現好的調入通海軍,甚至是授予府兵身份。
根據聯防隊員、巡檢隊員、民壯隊員、團結土兵、通海軍、府兵等這不同的身份,給予不同的福利待遇。
比如能入選聯防隊的,授給多少畝地,然后其它各級,逐級增給。
若能成為府兵,則直接授田百畝,并免課役。
就是要通過這些,從蠻子里弄出一支與大唐利益捆綁一起的親唐新蠻來。
對于那些頭人,秦瑯的意見是能拉攏就盡量拉攏,對于些拒不配合不肯歸附的,則一個個來。
能順從的哪怕是表面歸附的,也要搞好關系,可以給他們一些頭銜,或是給他們一點封賞,然后征召他們的子弟到軍中效力,或是到州縣新設的官學里讀書,教導漢文化,同時也算是扣留人質,潛移默化的文化入侵他們。
還可以拉著他們做生意,開礦建坊,利益相連。
而那些頑固派,先找軟的捏,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必須得起到震懾作用,要果斷穩準狠,殺一儆百,殺雞儆猴,絕不手軟留情。
要把他們連根拔起,到時頭人等上層全都斬殺清除,家眷全都送到交州發賣為奴,其余的蠻丁也都要打亂分散到其它地方去安置,原來的寨子田地,全都要沒收入公,然后再充做公田或分授給鄉勇民壯等親唐者。
“按照我們劃設好的幾條重要的交通線,先把這幾條線上的蠻子給理順了,然后再逐漸擴散到山里去,要目標明確,條理清晰。”
程處默撓著頭,“三郎說的太好了,簡直是給我指出了一條清晰的明路啊,你這么一說,我以后照著做就行了,省的跟無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該往哪撞。”
“對那些頑抗者,該殺就殺,要狠。但平時,對待其它部落,一定要表現的仁慈正義,尤其是你手底下的兵,一定要管好。絕不能有欺凌蠻民之類的事情發生。我可以給你們多拔一些軍費下來,你給兄弟們的待遇提高一些,可軍紀一定得維持住了,若是他們的刀亂動,你也不能手下留情,否則一旦軍紀敗壞,也就跟著民心散亂了,到時還有哪個蠻子又真的能信我們呢?”
接下來的日子,秦瑯繼續留在杞麓湖,他還得為新設的通海都督府壓陣,也要為程處默多盯著會,老程總覺得自己有些勢單力薄,怕蠻子不服,又擔心滇池那邊的爨氏心懷不軌。
本來秦瑯打算回武安州過年的,但這個計劃也難以實現了。
儂氏早盼著他回去過年,因為她懷孕了,儂氏去長安后跟著秦瑯一路南下,兩人難得的相處了一年,儂氏左盼右盼的也終于懷上了,如今肚子顯懷,越發的大了,心里也就越盼著秦瑯能夠回去多相處會,最好是能陪著到孩子出生。
秦瑯無奈的去信阿儂,告訴他暫時無法回去過年。
好在封地現在一切尚好,今年的一場蠻族入侵,并沒有影響到武安州多少,一個蠻兵也不曾侵入境中,州中封臣鄉兵們雖然盡起,一度連中男也征召起來,但傷亡的不多,反倒是立了不少功勞,搶的不少戰利品。
快過年了,蠻亂解除,封臣、鄉兵、壯丁也陸續返鄉,賞賜還在結算中,但不少人還是領了不少戰利品回鄉。
牛馬錢糧,甚至是蠻子奴隸。
句町蠻亂之后,交州港太平港等反而越發的繁榮起來,戰爭讓商人們聞腥而來,一場平蠻大捷,意味著能產生十萬以上的戰俘奴隸,還有無數的戰利品,這些都是足以讓商人們瘋狂的好東西。
武安州百姓今年能過個安穩的豐年了,歡聲笑語當中,也間夾著一些悲傷,終究還是有人戰死,有人負傷殘疾。
幾家歡樂幾家愁,貞觀八年也就要到來了。
遠在數千里外的秦瑯,依然每天坐在杞麓湖畔,觀海喂鳥曬太陽。
長安的冬天,此時應當很冷,玉簫來信,說兒子又長高了,還說長安入冬后接連大雪,天很冷。
家里兒女多了,越發熱鬧了,可是秦瑯不在京,大家總覺得這家缺少了點東西,很盼著他能回去。
秦瓊今年十月的時候,從松州動身入京朝集。
這是天子派人迎接入京的,秦瓊自就藩松州后,已經幾年沒回京城了,李世民想這老伙計了。
秦瓊回到長安的時候已經是臘月,平康坊和親仁坊兩個秦府都因此十分熱鬧。
秦太尉入京,每日來拜訪者絡繹不絕,門前車水馬龍,但他一入京,就被皇帝召入宮中,甚至留他甘露殿中同榻而眠。
“三郎,爨弘達稱舊疾復發,難以前來拜見,特派了兒子爨歸王前來拜見。”張超前來通報。
秦瑯笑了笑。
“爨弘達還怕我吃了他不成,這么膽小?”
“這個爨歸王是其長子,倒也還挺有誠意的。”張超道。
“真有誠意,他早就該親自來拜見我了,也不會磨蹭到現在,幾次派人召都不來。”秦瑯擺了擺手,“爨歸王到哪了?”
“已至玉溪州!”
“帶了多少人來?”
“千余人馬,運了許多糧草錢帛,說是要來勞軍慰問的。”
“哈哈哈!”
秦瑯哈哈而笑,“派人去把他的錢糧接收了,至于他的那千余人馬,留在通海境外便行了,爨歸王帶隨從一隊就好,帶這么多人來通海,我還沒那么多糧食招待呢。”
“三郎難不成還怕他們來偷襲?”
“單純只是不想浪費糧食而已,一千多人,每日人吃馬嚼可不少,我們現在的糧草還得下鄉征收呢,另外還要從交州千里迢迢運過來,走水路都得一個多月,哪有這糧食招待他們。”
張超拿出一張紙,“這是我們掌握的爨歸王的一些情報,他是爨弘達嫡長子,其母為烏蠻三十七部的烏蒙部人,其部居于瀘水(金沙江)支流七曲水一帶(昭通),勢力很大。當年爨弘達之父爨玩被隋軍三次擊敗,因反叛無常,最后一次于開皇十八年被擒入長安處死,爨弘達與其妻子兄弟等亦皆被擒入長安,沒為官奴。爨歸王出生之時,剛好是爨氏兵敗之日,他也被帶到長安,做了十八年的官奴,后于武德元年被太上皇恢復身份,隨其父扶其祖靈柩返鄉······”
爨歸王雖出生在滇池湖畔,但卻在長安長大,長安當了十八年奴隸后,跟隨父親返回云南,然后轉眼又已經快十八年了。
自長安返回云南后,爨歸王迎娶了其母族烏蒙部的女子,娶了母舅家的表妹。
“這次隨爨歸王來的一千余人馬,便是其妻子阿姹所領的烏蒙騎兵,很是精銳的。說來其妻阿姹也很了得,居然是個能征善戰的女蠻,爨氏分裂東西兩部后,東爨一直試圖控制烏蒙部,但烏蒙部自爨弘達回來任昆州刺史,重領西爨后,便馬上不再聽從東爨號令,東爨的爨干福幾次出兵討伐,結果都被烏蒙部擊敗,領兵的就是阿姹父女,后來阿姹嫁將了爨弘達后,更是堅定的站在西爨這邊,只聽昆州的命令了。”
“烏蒙部的山地騎兵很是厲害,那阿姹更是能騎擅射,是個女騎將。”
秦瑯聽著這情報,倒是大為驚訝了,還真是江山處處有英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