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
鄭恩養在十丈高的碉樓上點燃了鯨油燈,三盞紅色鯨油燈被高高挑起,于黑夜里格外的顯眼。
做完這一切,鄭恩養便如同一只捕獵的豹子一樣,全神貫注的盯著幾里外的石坪牙城方向。
沒有反應。
繼續盯著,他在心里焦急的喊著,快回應,快升一盞綠色的鯨油燈籠起來,告訴我一切正常,平安無事,剛才只是我聽錯了。
可信號遲遲不至。
難道他們睡著了,不可能,通海軍的軍規可是極嚴格的,校尉或參軍都隨時可能會巡查,若是被發現值夜睡覺,這可是非常嚴重的,若是戰時,直接砍頭,就算是平時,那也是重罪。
最輕的處置那都是要革除軍名,趕出軍府的,鄭恩養很珍惜現在的通海軍身份,哪怕還只是最低級的槍兵,但那也是金飯碗,他隸屬于通海軍石坪戍,已經給他在龍湖岸邊分了整整一百畝軍田。
一畝也沒少,一百畝地,分成了五個地塊,每塊二十畝,全都登記到他名下,他還親自把寫有自己名字的界樁一塊塊的埋進地埂。這是通海正軍最好的一項福利,百畝軍田,本人兩稅課役全免,還給他分了兩畝的宅園地,比中原的府兵待遇都好太多了。
起碼在中原,軍田百畝也只是個田額,實際上也都要視當地軍府的田地情況的,有地就多分,沒地少分些,以后有地再補,但多數情況下,都很難再補齊,尤其是近年。
龍湖岸邊的那百畝地很肥沃,相隔也不遠,他已經計劃開始攢錢。通海軍現在相對特殊,鄭恩養算是點選入了府兵,但又被征募進了鎮戍軍,屬于常備戰兵,固此這一百畝軍田外,他也照樣還有軍餉俸糧可拿。
通海軍的軍俸也是有高有低,分為三等,上等士兵一千錢一月,即一貫。而中等的是七百錢,下等是五百錢。軍官待遇自然更好。
鄭恩養就是個下等兵,所以現在月錢是五百文。五百文錢若是在此時的長安洛陽等地,其實很少,長安里一個壯勞力一天的工錢,起碼也是七八十錢甚至百錢,有技術的工匠就更高。
但這里是云南,是通海,是蠻地,所以這里的消費其實很低,錢很值錢。那些蠻子們一天能掙個一二十錢都算不錯了,故此一月五百錢,也還是不錯的。
而這只是月錢。
還有月糧,月糧是每月還能領兩石糧食,鄭恩養現在光棍一人,也沒家眷隨軍,平時都是吃住軍中,所以這兩石月糧也基本上都是能攢下來的,是收入大頭。
此外,還有春冬的軍衣替換,除了集體訂制發放,還會額外給些絹布綿絲等。
更別說剛選入通海軍時,還額外給了五千錢的安家費。
逢年過年的,還會有額外的賞賜。
總的來說,對于鄭恩養這個底層草根小年輕,因緣際會以壯丁身份協助平蠻而立功,破例點選入軍,這確實是祖墳冒青煙了。
鐵飯碗在手,小日子越過越好。
認真攢些錢糧,嚴大叔都已經說過他家里有個兄弟侄女不錯,到時要介紹給他,已經去信給他兄弟商量這事了。
這事若是定下來,鄭恩養便打算再借點錢然后在自己分的園宅地上起幾間屋子先,然后成婚生子,一個家就起來了。
若是能把武藝練好點,到時考核通過升上中等兵或是上等兵,一月待遇可又能提升不少。
想著想著,有些走神。
忽然遠處終于有了一點光明。
鄭恩養擦亮眼睛,紅色?
是紅色,一二三四····七,七盞紅燈。
天,最高警訊。
“大叔!”
“嚴大叔,石坪牙城碉樓升起七盞紅燈,敵襲!”
激動的鄭恩養大聲的吼起來,太過激動,聲音都帶著顫音,還破了音。
嚴石柱剛喚醒了火長安和德,兩人抬級而上。
突然聽到頭頂那尖厲的吼聲,都是神色大變。
安和德快步奔上碉樓頂,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紅色的一排燈籠,他仔細的數,數了三遍,都是七盞。
“還愣著做什么,快敲響警鐘,吹起號角。”
“準備作戰!”
就在此時,遠處石坪城中終于傳來了凄厲的號角聲,戰斗開始了。
鄭恩養趕緊撿起地上的鐵釬在銅鐘上猛敲擊起來,鐺鐺的聲音在夜色中極為清脆。
碉樓里其余的通海軍都被喚醒了。
準備戰斗,披甲執銳。
火長重又奔下了碉樓底的廳中,“情況不明,先把碉樓大門壓門石落下,堵住門守好碉堡,老嚴,你跟小鄭在碉樓頂繼續觀察情況,隨時匯報,其余人,一半隨我在這,一半到射擊位就續。”
火長沉著下令。
兩名伍長都大聲應聲。
老嚴問,“哪個蠻部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來夜襲?不怕破寨滅族嗎?”
關注公眾號書友大本營,關注即送現金、點幣!
“愚蠢的蠻子總不會少的。”火長道。
“火長,外面還有一百土團,要不要放進來?”
碉樓雖小,但硬要擠一擠,也還是能容的下百人的,畢竟這是一座十丈高的碉樓,擁有多層。
“情況不明,暫時不要放他們進來,誰知道這些家伙到時會不會跟蠻子一伙。我上樓跟他們喊話,讓他們留一半人就在碉樓下戒備,另派一隊去城里增援。”
“火長,要不要我出去?”
“算了,咱們總共才十人,先不要分散。”
石坪牙城。
段彝想要翻城潛入的計劃被打破,城上值守的是通海唐軍,他們很認真的在值夜,除了固定哨位,還有移動的巡邏哨。
雖然駐在牙城的兵總共五十,每晚也只有一火十人當值,但他們卻還是及時的發覺了蠻子的偷襲。
值夜火長黑夜里一箭射去,將段彝差點射下城,段彝聽風急避,肩窩中了一箭,他硬著牙忍著痛躍上城,提刀砍殺過去。
火長吹響了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值夜哨。
尖厲的哨聲急促的響起。
戰斗突然而起。
牙城當值的保安團蠻子也開始聞訊增援,牙城中碉樓也敲響了戰斗警鐘,吹響了迎戰的號角,并向城外碉樓發出了訊號。
校尉于睡夢中被搖醒。
“敵襲!已經攻破了外城,蠻子已經上了牙城城墻,弟兄們正在拼死血戰。”
校尉愣了下,揉搓了一把臉,有些不敢相信。但很快反應過來,伸手就抄起了床邊的大刀。
“召集所有能動彈的人都拿起武器上城殺敵協防!”
還不知道是哪個部落的蠻子來襲,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先守住牙城,倉城已失,先管不上了。
連甲都來不及披了,提刀就沖上牙城城墻,此時城上正在激戰,許多唐軍聞訊趕來增援,而蠻子也在源源不斷的攀上城墻。
好在唐軍訓練有素,武器精良,尤其是弓強弩勁,殺傷了得。
在黑夜里,蠻子其實也很亂,雙方一時倒是僵持住了。
校尉董珍一刀砍翻一個提漁叉的蠻子,火光里也認不出是哪個部落的。
“校尉,是否召城外各碉弟兄帶土團前來增援?”
石坪城外有十座碉樓,分散在幾十里內,總共有一百個駐碉的唐軍,另外城外還有五十名巡邏的府兵,晚上也是就近宿于各碉樓里。
一百個駐堡唐軍,配有一千名協防土團蠻丁,而五十名巡邏唐軍,也帶著五百個巡邏土團蠻丁。
若是聚攏起來,其實人還是不少的。
董珍避過一支漁叉,反手就是一刀將蠻子砍倒,那蠻子身上的皮衣擋著,一刀沒死,董珍提刀往他頭上又砍了幾刀,將他了結。
“好,發訊號!”
“他娘的,讓老子弄清楚了是哪個敢來攻我,老子回頭一定要將他的寨子連根拔起,男女老少全都擄賣為奴!”
石坪縣令也披了件皮甲提著把弓上城來,他趁個蠻子正交戰時將他射翻,然后上前仔細檢查。
“這些人多提著漁叉,看裝束,倒好像是烏么部的,你看這里有個紋身,是條魚,這是烏么部的標志。”
“他娘的,龍湖三島上的烏么部?他們哪來的膽子,居然敢來攻城?”
校尉覺得不可思議,怎么也想不到這烏么蠻頭上去,主要還是烏么蠻在石坪也只能算是支小勢力,全族加起來都不到一萬人。
城外碉樓上,鄭恩養一直在盯著城中碉樓。
“大叔,發信號了,校尉召我們前去增援!”
“確定嗎?”
“沒錯,我看的很清楚,而且對面發了三遍。”
“好,回復收到,我去報告火長。”
火長安和德接到命令,沒有絲毫的猶豫。
“立即吊起定門石,準備增援。”老安讓鄭恩養和老嚴繼續留在堡樓上,這座碉樓不僅是碉堡,本身也是個烽火臺,他不僅接受城中碉樓的信號,同時也還要負責把城中訊號往外傳遞出去。
相隔數里的碉樓也一樣能夠看到這邊的信號。
“大叔,我也想去!”
“小子,急著立功換賞錢好娶媳婦對吧,別急,機會有的上,咱們在碉樓上留守,也一樣是有功勞的。”
“我還是想去。”
老嚴拍了鄭恩養的腦袋一下,“你小子傻啊,打仗刀槍無眼,還真以為不死人啊?這黑燈瞎火的最危險,有任務咱們不能退縮,但沒任務你小子也別爭搶,明白嗎?路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