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姹手里提著把刀,一把鋒利的刀,刀身遍是好看的花紋,這應當是把殺人利器,但現在阿姹卻拿著刀在切菜。
這是一把菜刀。
阿姹一邊切菜,一邊暗嘆著是暴殄天物。
一只長毛小狗跟著兒子的腳步在追逐,九歲的兒子秦存賢被逗的哈哈大笑,“小狗子真笨,來追我啊。”
這只顏色雪白卻毛極長的小狗是秦瑯所贈,據說是來自泰西拂菻國的品種,俗名獅子狗,說的就是這狗的毛極長,倒像是只小獅子。
不過阿姹可沒覺得這狗子哪里像只獅子,她見過獅子,那是百獸之王,能與老虎一爭高下的猛獸,哪像是這只小狗,傻傻的蠢蠢的,倒是挺可愛的,不像是她們烏蒙部落里的狗,那些高大挺健的藍舌頭,他們稱為獢獢,一種能夠幫他們打獵看家的好幫手。
看到兒子抱著這狗子親,阿姹忍不住道,“存賢,別親它,臟。”
叫了幾聲,兒子似乎才想到是在叫他,扭過頭來對他笑了下,然后把狗子放下了,“娘,我想家里的大黃了,我們什么時候回去啊?”
大黃也有一條藍舌頭,是一只體形高大的獢獢,它的血統高貴,一胎的同胞姐弟,還有送去了長安皇帝的宮里馴養。
“我們就呆在廣州,這多好啊。”阿姹對兒子道,“你看這條獅子狗多可愛啊,這可是你父親送你的。”
“那不是我父親,我父親在南中昆州。”
阿姹停下刀,正色對兒子道,“你記住了,你以后姓秦,叫秦存賢,是大唐衛國公秦瑯之子。”
“我姓爨····”
“閉嘴,你不姓爨,姓爨的早就拋棄我們娘倆了,你從今往后姓秦,秦瑯便是你父親!”
少年怔在那,嘴唇顫抖著,似乎要哭,“阿娘你真的嫁給姓秦的了嗎?”
阿姹提起刀繼續切菜,“沒錯,所以你以后要改姓秦,你看你爹很喜歡你,特意送你這只小狗,這只小狗可是來自萬里之遙泰西拂菻國的品種,還有,你爹還給你拿來許多書,以后你就好好讀書,將來去長安也考個進士。”
“娘,我們真不回昆州了嗎?”
“不回,永遠都不回!”
“阿娘也不回烏蒙部了嗎?”
阿姹停頓了下,然后繼續切菜,“這里挺好的。去洗手吧,馬上吃飯了,吃完飯,我帶你去你爹那,他給你找了位先生,你跟著這位先生讀書,明年,就正式送你以廣州的州學里去讀書。”
“那我的伴當阿木和木果呢?他們也跟著讀書嗎?”
阿木是蠻語老大的意思,木果是老五,阿木和木果其實姓吉乃,來自烏蒙部莫俄惹古家族的,他們是一對親兄弟,他們的父親是阿姹的家丁隊長,后來戰死,她便收留了這兩兄弟,讓兄弟倆做了第三子的伴當。
蠻族里部落頭人家的孩子,一般都會選幾個同齡的伴當,這些伴當就是伙伴,打小一起生活成長,會結成深厚的友誼,將來長大了,這些伴當也會是他們最好的助手。
“嗯,他們也跟你一起讀書,以后阿木叫秦超,木果叫秦越。”
阿姹把鐵鍋架到爐子上,熟練的倒油,下菜,翻炒,她的適應性很強,來到廣州后,秦瑯安排她住進了府衙后院,但單獨住一個小院子,本來也給她們母子拔了下人等。
可她卻還是喜歡自己操持,洗衣做菜,她都自己做,不會就學。她早已經適應了穿漢人的衣飾,也學著說官話,甚至是開始適應炒菜等。
剛開始,她喜歡在廳里架個火塘,喜歡把新鮮的肉拿到火上熏烤后再弄,她不習慣漢人的坐榻桌椅,不喜歡碗碟筷子,但如今都在慢慢的適應。
她現在穿著一件紫色的襦裙,披一件半臂,還挽了條披帛,頭上的長發也挽起梳了一個墜馬髻,插著一支金釵和一把小象牙梳子。
細長的脖子上掛了一條珍珠項鏈,這條項鏈是秦瑯送她的,不知道是何意思,可阿姹收下了,并馬上戴上了。
這衣服沒有蠻族的服裝來的貼身干練,但卻很舒適,尤其是這些料子都是極上乘的,裁減的也十分貼身,本就是在交州時,秦瑯特意找有名的裁縫給她量身定制的。穿著這漢裝,整個人似乎都變了,有時她照著鏡子,若不是那半張臉上顯眼的刺青,她都要認不出自己來了。
飯剛做好。
秦瑯來了。
“吃了沒?”
“還沒呢,這不飯點嗎,就打算跟你們一起吃點。”
“沒做你的飯菜,不知你要來。”阿姹也直接。
“沒事,添雙筷子的事。”秦瑯更加不客氣,直接就坐到了廊下桌邊。阿姹便對兒子道,“存賢,去給你爹拿碗筷裝飯。”
秦瑯瞧著那個似乎有些畏懼他的孩子,呵呵一笑,這又是喜當爹啊。
“一直跟你身邊那孩子呢?”
“你說存恩啊?他今個旬休,天天讀書看他也累,便放他一天假,讓他去港口碼頭逛街去了。”
“你挺喜歡那孩子的?左溪蠻?”
“挺懂事的一個孩子,也很勤奮努力。”秦瑯道。
阿姹給秦瑯添了一碗湯,“牛尾湯,燉了一上午,你嘗嘗。”
“看著就不錯呢。”
“存賢這孩子剛來這邊,總是有些不太適應,要不你讓存恩帶著存賢一起讀書如何,也有個伴?”
秦瑯瞧了眼去打飯的少年,“你真讓他認我當爹?他愿意嗎?”
“他才這么大,有什么愿不愿意的,既然隨我出來了,那我跟了你,他自然也就得認你當爹。”
秦瑯看著碗里燉的湯色濃白的牛尾湯,想了想還是道,“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我是說真正的想法?”
“我跟了你,自然是你到哪,我就去哪!”
秦瑯抿了口湯,發現這湯挺鮮,甚至能喝到很濃很稠的一層膠質物,確實燉的很香濃了。
“告訴你一個消息,東爨起兵造反了,爨干福攻奪了石城,阻斷了石門道。然后,爨歸王在你們烏蠻部會盟曲靖九蠻部,助唐討逆。”
“哦!”
阿姹只是輕輕的哦了一聲。
“你想回去嗎?”
阿姹望著秦瑯,“你是一直還在懷疑我到你身邊的動機吧?”
“總有些出人意料的。”
“我跟著衛公一路來到廣州,還不夠表明我的態度嗎?烏蒙部還在跟爨歸王聯手是沒錯,我阿爺仍然與爨歸王并肩作戰也沒錯,這是他們的事情,可對我來說,不管爨歸王當初懷著怎么樣的目的,可在他提出送我到你身邊時,我們之間就結束了。我知道對你們男人來說,女人不過如衣物,附屬之物,為了你們的理想也好,野心也罷,女人不值一提,隨時可以拋棄甚至送人,但對我們來說,嫁一人,便是終身托付了······一會,你就留下來休息,我侍候你!”
秦瑯搖了搖頭。
少年盛了一碗滿滿的飯回來,秦瑯起身接過,笑道,“我的飯量可沒這么大哦。”
“我幫你倒掉點。”
“分你一點吧!”秦瑯分了半碗飯到少年碗里,“坐下一起吃吧。”
少年坐在飯桌邊,十分的拘束,頭也沒怎么敢抬。
“讓存賢跟存恩一起讀書,行嗎?”
秦瑯笑笑,“只要他愿意,當然沒問題,不過會比較辛苦哦,存恩現在是到新創的黃浦書院里讀書,那是封閉式教學的書院,一旬只休一天,其余時間只能呆在書院里,吃住都在里面,早上五更起床早操訓練,然后晨讀,早餐,接著便是上午課,中間課間操休息半小時,接著繼續上午課。中午午餐后休息半個時辰,下午繼續上課,晚餐后還要上晚自習。
除了讀書外,還要接受體能等操練,另外每天都還有勞動課,書院里有菜地、糧田,學生們吃的糧和菜,雖有專人管理,但學生們也要下地干活的,總之,在里面是非常累的,就跟進了軍營一樣,沒有半分自由。而且,到了里面,可不管你是誰家孩子,什么身份的。”
阿姹卻道,“存賢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孩子,他能適應的。存恩都能適應,存賢也能。”
“既然這樣,那我就安排一下,先去呆一旬,若是呆不住,到時跟我說,我再接出來便是。”
“用不著。”阿姹替兒子做主。
飯后,少年慌不迭的告辭離開。
阿姹也不用仆人,自己收拾碗筷在廊下洗著,秦瑯坐在那里,倒覺得很有意思的。
“你為何不用仆人呢?”
“我想更快的適應這邊的生活。”
洗好碗筷,阿姹擦干凈手,“走吧。”
“去哪?”
“這里雖然涼快,可總不能就在這行周公之禮吧,我從沒在外面過,還是有些不適應的,第一回就還是在屋里吧。”
秦瑯擺手。
“怎么,你是嫌棄我,還是怕我?”
“那倒不是,就是覺得這事弄的有些怪怪的,而且吧,我確實也還不能確定你的真正想法。”
阿姹哼了一聲,“你堂堂大唐戰神,也是號稱手下屠過幾十萬人的大丈夫,還怕我一個婦人?”
“你可不是一般的婦人,烏蠻部有名的女將軍,弓馬嫻熟,還擅使一對開山斧呢。”
“脫光了衣服,我還能從肚里掏一對斧子出來砍你不成?”
“哈哈哈,其實若真沒什么,也不急于這一時,培養培養下感情不也挺好?”
“虛偽!”
“哈哈哈。”秦瑯一陣大笑,這個女人總是讓他有些看不透,他在通海拒絕她,她非跟著。他安排她留在交州,她又跟到武安。留她在武安,她還是跟來了廣州。
這些異常舉動,讓秦瑯很是戒備,本來,把她扔一邊不管,派人監視就好了,可有時吧,有總覺得這女人特立獨行,總想要讓人對她一探究竟。
“這套衣物其實不太適合你,你也不適合洗衣做飯帶孩子,你應當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策馬揚鞭,統領千軍萬馬,沙場顯威,巾幗不讓須眉才對,現在的你,明珠蒙塵了。”
阿姹搖頭。
“你錯了,以前我是沒的選,我們居住在烏蒙山里,沒什么王法可講,也沒有什么官府,靠的就是人丁數量,靠的就是血性勇氣,敢打敢拼才行。有時候別人打過來了,可不分什么男啊女的老啊少,所以啊,蠻子很蠻,因為那就是一個蠻荒的世界,不蠻不行。”
“可哪個女人不喜歡漂亮的衣裙,不喜歡干凈美麗呢,誰不想過安穩的日子?若有的選擇,我肯定不愿意去練武去騎馬,有什么好的?練射箭,拉的指頭都是繭子,拉的兩條胳膊跟男人一樣粗壯,練騎馬,兩條大腿都磨的起繭子粗糙的很。還有戰場上,刀槍無眼,受傷那是家常便飯,好好一個女人,也弄的滿身疤痕。你看我這臉上刺青,為何非要刺了半張臉?其實不是想多張揚,只是你細看就會發現,我這臉上刺青下是疤痕。”
“為了掩蓋這傷疤,我才弄了這半邊臉的刺青。”
“來到漢地,才讓我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女人,你們漢人的女子才叫真的幸福。”
秦瑯認真去打量,還真發現之前沒注意到那刺青下是疤痕。
“我寧愿當個普通的女人,甚至是個飯菜做的不好打扮不起來的婦人,也并不想去做什么蠻族女將,第一次殺人后,我曾經很長時間都做惡夢睡不著覺。就算到了如今,有時我也會在睡夢中驚醒,雖然時間久了,殺人其實跟殺豬殺牛殺雞也沒多大區別了,手起刀落,干凈利落一些,血都不會濺身上,可終究還是殺戮······”
“人人都稱贊你為戰神,聽說你打了許多仗,帶兵殺掉的敵人都有數十萬,你晚上會做惡夢嗎?”
秦瑯輕笑。
“以前會,現在不會了,很久沒做過戰場啊殺戮的夢了,也許是麻木了吧。”
“那你現在做夢會夢到什么?”
“現在夢很少,因為日子過的充實,也不會胡思亂想,不過偶爾也會做夢,夢見妻妾兒女。”
“那說明你是個好男人!”
午后,兩人在廊下,有一搭沒一搭的就這樣聊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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