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一年,秋九月。
山東道,兗州。
泰山,龍泉宮。
秦瑯在羽林郎的帶領下沿順天河而上,來到泰山腳下龍潭湖邊的龍泉宮。這座行宮由將作大監閻立德主持修建,耗時數年,環山列宮室,又建羅城,置百司、勛戚宅。
秦瑯在這里,也有一座自己的別墅。
皇帝特意比他預留的。
內侍接替羽林郎,引他登上龍潭湖邊的龍舟,駛往碧綠的湖心島,那里也有殿閣。
再見到皇帝時,秦瑯都有些快認不出他來了,皇帝蒼老的不成樣子,臉皮松垮,須發花白,臉上長斑,雙目也沒有那股精神,背微駝著,這很難與天可汗聯系起來。
皇帝手持一根釣竿,坐在湖邊的小馬札上釣魚。
見到秦瑯來了,只是努了下嘴示意他坐下。
秦瑯便輕步過去站著。
“坐。”
皇帝道。
秦瑯也就接過一名內侍遞來的小馬札坐一旁,皇帝繼續釣魚,秦瑯也便沉默著。
好半天,李世民也沒釣上來一條魚,秦瑯便幫皇帝打窩下料,果然,一會后終于有魚上鉤。
魚不大,也就兩指大小,細長條兒,但卻是這里的特產魚,是泰山貢品之一,大名螭霖魚又叫紫錦鱗,也叫赤金鱗魚,別看這魚個頭不大,但長于山溪清泉之中。
重不過二兩,但肉質細嫩,味鮮美而不腥。
與富春江鰣魚、渤海油魚等共稱五大貢魚。
不過這種小東西最是機警,對聲音靈敏,行動敏捷,一有動靜就竄到石頭底下去了。
“好水方有好魚,從岱頂到山麓,泉溪爭流,山高水長,泉水甘冽,這里的魚味道也是最美的,今日你小子有口福了。”
李世民釣了半天,已經釣了約有十幾條,大約三斤左右,夠弄個兩盤了。
“朕記得你小子做魚的手藝不錯,今天你來掌廚。”李世民笑著道,“朕叫人送些松莪過來,就在這里弄。”
松莪也屬于泰山特產,是泰山松下繁生的菌子,曬干后與泰山人散養在野松林間的紅冠黑爪的大公雞一起燉,那是最美味的。
秦瑯自然應允。
于是就在這龍泉潭中心的小島上,壘起無煙灶臺,加起鐵鍋,開燉。
剛釣上來的赤鱗魚處理起來倒也不麻煩,這魚細長細長的,鱗色暗金,魚鱗細小,用刀劃開肚子,去除腸肚摘掉腮葉,都不需要再額外的腌制。
別看這魚不過二兩,但長到這么大,卻起碼得要三年,但肉質最嫩,因此這種魚或清汆或油炸最宜。
“圣人釣的這些可都是金赤鱗,最為上品,便一份油炸,一份清汆如何?”
“朕記得幾年前封禪泰山,便吃過赤鱗魚,至今難忘,轉眼這都四年了。”
李世民上次來泰山封禪,當時也吃過赤鱗魚和松莪,可惜那次秦瑯卻在武安沒來。
秦瑯挽起袖子做菜。
清汆不需要腌,但油炸的話還是需要處理一下的。
取金赤鱗十八條,這是取泰山十八盤之意,自魚下腹處破小口,取出肉臟冼凈,魚腹放入紅花椒一顆,蔥白花椒入蒜臼搗碎加入紹興黃酒泡成蔥椒酒,將魚用蔥椒酒腌漬后,再拍一層薄薄的干面鎖住。
這樣既能鎖住水份,又能保持魚的鮮嫩。
赤鱗魚按成色分為四等,通體金黃油潤的自然為最上品,也最好吃,叫金赤鱗,今天皇帝釣的便是這個了。次一等的是色若銀白欺霜賽雪的,叫銀赤鱗。天才一秒鐘就記住:(72文學
再者,脊背豆青色的,就叫豆赤鱗,脊背黑灰的叫草赤鱗。
一般來說,越處于上游溪澗的,品質越好,如到了山下河流中去,那草赤鱗和豆赤鱗就多,這魚也就添了些土腥味。只有上游溪澗里生長于清溪山石間的那些金赤鱗和銀赤鱗才最好吃。
起鍋,熱油。
李世民也挽了袖子,一身寬松的便袍,頭上戴個黑色幞頭,倒有如一個鄉間地主。
“看你做菜,有時覺得也很有意思。”
秦瑯笑道,“臣只是喜好美食,所以自己做吃的,弄的比較精細。”
“不止精細這般簡單,就猶如皰丁解牛,這動作沒有一絲慌亂和多余,總恰到好處,看的人賞心悅目。”
秦瑯心想那是自然,老吃貨動手能力總不錯的,專業級的動作自然看的解壓。
待油溫六成左右,秦瑯下赤鱗魚炸成淡黃微燦,盛盤,配一碟花椒鹽上桌。
“這道菜叫什么名?”
李世民吸著鼻子問。
“回陛下,這道菜名清韻泰山金赤鱗,也可叫清炸東勝赤鱗魚。”
皇帝直接拿起筷子就夾了一條嘗鮮。
“好,這火候這味道,那都是恰到好處,絕了,這名字也取的好,講究。”
“如此好菜,怎能無酒。”
內侍在一邊小心道,“圣人且保重龍體,老奉御說圣人不宜飲酒。”
皇帝眼一翻,“朕今日高興,且有賢婿相伴,又有如此美味,豈能無酒,三郎啊,你說這菜得配什么酒好?”
“臣推薦泰山魯酒,琥珀魯酒配金赤鱗,正好。”
“好,去取最好的泰山魯酒來。”
一道炸金赤鱗,讓皇帝非常滿意,這道菜其實是后世魯菜的名品,那是一個個老師傅精心改良過的,雖然說在后世時,魯菜在市井間似乎沒川菜有名,但魯菜在明清之時那可是官菜,有其獨特之處的。
剩下的金赤鱗不需腌漬,直接用毛湯淖熟入味,取一湯碗,撈出擺放碗中,另起鍋,入清湯,湯沸后,撇去浮沫,滴蔥椒酒,加鹽,上好醬油調味,倒入裝赤鱗魚的湯碗中,再配一小碗的姜醋和一碟胡椒粉一起上桌,口味任客添加。
湯鮮美肉滑嫩,恰到好處。
一魚兩吃,配上泡發好的松莪干燉的泰山大公雞,然后打開一壺琥珀色的泰山黃酒,秋日涼亭之下,一邊吃魚飲酒一邊賞這秋日山湖之色。
確實非常愜意。
“錦繡山河啊!”
李世民舉杯望湖山,眼中滿是不舍。
“懷良,朕只怕撐不到新年了。”
“陛下春秋鼎盛,龍體安康,怎出此不祥之語?”
李世民笑笑,“你看朕現在這個樣子,像五十歲不到的人嗎?朕看起來比那些七十歲的老人都不如了,行將就木,土已經埋到脖頸了。朕也沒什么好瞞你的,朕這身子,現在全靠各種湯藥、補品甚至是丹丸在吊著,誰也不知道哪刻一口氣就喘不上來了。”
秦瑯細細打量皇帝,發現皇帝的氣色確實非常差,而且聽他的呼吸也是相當的不好。
“朕也折騰了好些年了,如今也漸漸想開了,反正也折騰不動了,干脆就懶得折騰了。”
這些年皇帝一邊以鍛煉太子之名放手朝政,一邊卻又到處尋仙訪道服丹修煉,至于說醫藥這些,皇帝早就放棄多年了。
皇帝也經歷了不甘心,到最終無奈的放棄。
這十來年,皇帝被折磨的不輕。
“朕這泰山龍泉行宮如何?”
秦瑯回答很不錯,雖然匆匆上山,沒來的及細看,但印象不錯,各處細節也挺好。
皇帝這些年喜歡到處游幸,也很喜歡修建行宮,從修大明宮開始,到重修隋朝的仁壽宮改名九成宮,此后再重修洛陽宮,以及修上陽行宮等,李世民這些年修的宮殿,其實并不比那位被噴慘的楊廣少。
據史載,楊廣除了營建東都之外,大小行宮修了四十余處。
但李世民這些年修的宮殿,卻一點不比楊廣少。
大明宮和洛陽宮,那都是規模宏大,早遠超隋朝的大興和洛陽兩座正宮了,而長春宮、上陽宮、九成宮、紫微宮、湯泉宮(驪山清華宮)、襄城宮、玉華宮、飛山宮等一座接一座。
大的行宮根本就是一座城,小的行宮也相當于一座堡。
每座行宮幾乎都耗費很大,但出人意料的是,李世民這些年一座接一座行宮的修,卻從沒有鬧出過什么事來。
“這座龍泉宮自貞觀十七年開始營建,到今年方全部完工,前后費時三年多,耗費數百萬貫錢。”
李世民一邊吃著鮮美的魚一邊有些炫耀,“這座宮城還是朕親自參與設計的,所以沒出現當初襄城宮那樣的失敗。”
襄城宮當年修建匆匆,最后剛入住就不得不拆毀,可以說是讓李世民非常不滿的。
“這座行宮所費皆出自朕的內帑,不過最后朕其實還賺了。”
秦瑯對此倒是深信不疑,因為修宮殿還能賺錢本就是他秦瑯的模式,這種模式本質上是地產項目開發,在這種模式下,行宮修建并不僅是修一個和宮,而是一整個地產打包項目。
比如說這湯泉行宮的修建,李世民就是選了泰山腳下風景最好的龍泉潭,圈下好大一塊地,然后設計規劃,除了占地廣闊的龍泉宮外,李世民還配套開發了別墅區以及書院、度假區等。
他甚至還把贊助商、廣告的秦瑯老一套也完全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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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如果僅靠贊助,這種實際是給商人打廣告的收費也不夠修行宮的,修行宮最關鍵的還是配套的別墅區和度假區以及書院、市場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