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舅何出此言?”
皇帝趕緊上前挽起秦俊的手,拉著他一起坐下。
“阿舅今年還不到五十,怎么就說退呢。朕剛親政,此時正是要倚仗阿舅輔佐的時候,朕還想讓阿舅再加個擔子,兼任太子太師、加太子詹事,幫朕從小就教好太子呢。”
“陛下,臣勛戚之后,本是外臣。后來入京朝集,恰逢奸閹擅權,義憤起兵勤王清君側,事成之后本就當身退的,這些年在西域雖立了些微末功勞,也不過是盡人臣之本份,臣終究也只是個武夫,哪能擔的起中書令這樣的首輔重任?”
李燁牽著秦俊的手不放,一直稱他阿舅。
天上雷公,地上娘舅。
娘舅是比丈人還要親近的身份,“阿舅莫要誤會朕,朕也知道當年太師受圣祖遺命,擁立世祖繼位,然世祖性好猜忌多疑,對顧命元輔卻不信任,聽信小人讒言,以致太師被迫辭相退隱呂宋。”
“朕每當讀到這些起居注史料之時,都不由的感嘆,若是當年世祖不是聽信奸臣小人的讒言,把太師趕回呂宋,若有太師在朝首輔當政,又哪里會有后來長孫無忌等元老被無辜清洗之事?更不可能后來讓奸閹竊權幾乎擅權擁立的事了,開元朝后面幾年的亂政頻頻,甚至導致了江山社稷的不穩。”
“如今朕剛親政,阿舅既是先皇的定策擁立功臣,更是朕的擁立功臣,兩朝擁立元老,又是鎮守邊疆,于國有赫赫戰功的勛臣,怎么現在突然有這種歸隱的想法?阿舅五十歲都還不到,可是認為朕不能容人?”
“朕實話對阿舅說,朕非世祖,絕不會猜忌元老功勛,秦家自齊忠武王起,到如今幾代人為國征戰、開疆拓土,在朝輔政、兢兢業業,忠心耿耿,朕每讀起那些故事,都感動不已,又豈會如世祖一般恩將仇報?”
“請阿舅明白朕滿心感謝!”
“秦家幾次于國家社稷危機之時,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這等功勛,朕信之不疑,絕不會有半點懷疑。”
“陛下,臣又豈不知圣人的賢明仁德,只是臣非他意,臣只是覺得雖在邊疆立有些小功,但卻也不過是尋常武將都能做到的事情,朝中首輔之位,確實無德也無能匹配。陛下,德不配位,必取禍端,臣自小受太師教誨,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更不能貪心。”
“中書令乃是國家公器,朝廷要職,臣這兩月多來,已經感受到力不從心,且臣久鎮西域,身上也留下了不少舊傷老疾,如今雖才將將五十歲,卻已經舊疾頻發,身體不堪其負,因此想請辭致仕,退歸呂宋安養。”
一番話也是說的情真意切。
“阿舅這樣,豈不是要讓天下人唾罵朕?世人只會認為朕是世祖第二,是猜忌國家功臣,無容人之心胸,卻不會相信是阿舅要致仕休養。”
“臣絕無壞皇帝名聲之意,只是臣確實無德無能繼續擔任中書令,朝中來恒、裴行儉甚至是許圉師等諸相公,都是國家賢能,可任首輔。”
“朕不能接受!”
秦俊向皇帝再拜。
“臣其實也有些私心,當年開元末,太師曾交給臣一只開拓船隊和一批人手,還給了臣一張海圖,在南洋的東南深海中,還有一片蠻荒之島,太師讓臣去開拓征服,為大唐開疆拓土,也讓臣將來可以自立門戶。”
“這十幾年,臣雖在西域鎮守征戰,但有太師的關照,臣的幾個不中用的犬子替我開拓荒海,倒也有所成就,如今征服了一些島嶼,建立了一些開拓據點,所以臣想著趁著這身體還行,便過去完成當年沒能完成的事情,親自去指揮犬子們經營這份家業,也算是正式從呂宋秦家分門別戶出來。犬子們能力不足,還得我去帶領······”
皇帝的延英殿里就有南洋宣慰司的海圖,還是由呂宋的太師秦瑯進獻的,比起朝廷兵部職方司自己收集繪制的大唐海圖可要精確多了。
起碼不論是呂宋還是婆羅洲又或是蘇門答臘、馬來半島等總不會有形狀都不對的情況出現,雖然在具體的比例上,秦瑯是有意把南洋諸島等比例的縮放了一些的。
畢竟,真正的南洋群島,那幾大島確實是有些大的,光是如今的呂宋國的地盤,就已經不小了,北起呂宋島,南接婆羅洲東部,而蘇拉威西島以及南洋香料群島,加上新幾內亞和澳洲都已經由秦家登陸并開始殖民。
其中婆羅洲島東部,就是秦家跟渤泥國在前幾年新簽訂的上海條約劃界的,按條約,整個婆羅洲大島,以中間的山脈、河流劃界,東部歸秦家。不過按雙方劃定的界線,其實秦家的這個東部,大約是占了婆羅洲的三分之二的。
但對于渤泥國來說,他們本身自己直接統治的地方,也只有婆羅洲大島的西北部一片,其余的地方,也僅僅是一些沿海地區的宣示主權而已,在更內陸的中心地區,那里本就多是原始叢林,尤其是島太大,所以島內地地區非常炎熱,并不適合生產,只有一些非常落后的原始部落存在。
大家劃界時,誰也不會在意這些野人。
渤泥國在意的是跟秦家維持好友好關系,以加強貿易,搭著秦家的船,獲得更多海上貿易,畢竟呂宋越來越發達,渤泥也因為呂宋的原因,成為了呂宋南下的一條重要航線上的節點,渤泥因為呂宋,如今發展可是比以前強許多,這海貿利潤也得了不少,放棄一些蠻荒之地也不是不可以。
對秦家來說,有機會的時候圈下婆羅洲大部份地區,雖然適合開發經營的地方也不多,但先圈著,慢慢來。
小據點將來總會變成港口,內陸的礦點、也能發展成集鎮嘛。
而如蘇拉威西大島,秦家也是宣示了主權,然后在上面征服了一些土著部落,建立了幾個殖民據點港口。
反倒是香料群島,那些小島因為丁香等香料特產,被秦家十分重視,如今不僅駐兵,還修建要塞、碼頭,建起香料種植莊園等,把香料的種植和加工等都提升了規模和質量,不再是以前那種土人隨便采摘的模式。
至于新幾內亞大島和新西蘭和澳洲這幾處地方,現在也由秦家宣示了主權,樹碑銘文,建了幾個小據點。
澳州也正式成為了秦家的流放地,把一些罪大惡極的家伙,扔到那個島上去,在那里一邊養羊捕魚一邊種地開礦,他們既要自給自足,還得給秦家創造價值,否則被趕出據點,只能去跟那些土著野人們愉快的交流或自生自滅了。
劃給秦俊的新幾內亞,秦俊不在的時候,秦瑯也有派人在那邊經營,建了些據點,主要是種香料和甘蔗、棉花以及采礦、伐木,十幾年時間,那邊的幾個據點,總共加起來都沒一萬人。
皇帝對南洋的具體情況是不了解的,也只知道個模糊的大概,知道呂宋東南確實有那么一個島,看著好像也不算小。
但聽說是個滿是原始叢林,只有些食人部落的鬼地方,也沒啥興趣。
“這島太偏遠落后了些,經營這個島劃不來吧?”
秦俊卻道,“臣也只是想給子孫留一點家業,有個安身立命之所,那島雖偏僻窮荒,可畢竟也是個立足之地,我的子孫將來世代經營,也能為我大唐再添一海外領地。”
“可東曹州也比那要強不少吧?”
“東曹州確實是河中大漠里一處豐饒的綠洲,也臨近絲路,多謝天后和圣人的恩賜,這些年發展的也不錯,臣實在感激不盡。不過南海這個島畢竟也是家父給臣的,也經營了這些年,總不能放棄,況且這里離呂宋舊金山也較近,家父也老了,臣也方便照料。”
這理由,很牽強。
可皇帝也不好反駁。
“臣斗膽想請圣人將這島正式封賞于臣,賜為臣之海外世封領地。”
皇帝心中一動,這是仿呂宋故例?
大唐這些年賜封出去的海外領不少,只不過都沒有呂宋這樣的規模和發展罷了,一個外世封倒是不值一提,那個地方那么偏,離廣州都還有萬里之遙。
估計秦瑯也只是想把這塊呂宋南邊的島給劃拉進自家的地盤吧。
“區區一荒島,不值一提,朕便將此島正式賜名東勝州,賜予太保為海外世封領地······”
皇帝不僅把島賞賜給了秦俊,還主動提出以后東勝州就按呂宋一樣自治,甚至提出對東勝州也搞包稅,由于這島如今這般蠻荒,現在又沒多少開拓者,所以皇帝大方的表示,先免三年稅,以后便按實際稅賦情況酌情定一個包稅額。
“臣秦俊謝陛下!”
秦俊離開延英殿的時候,雖然皇帝沒接受他的辭呈,不過既然皇帝已經把東勝州賜給秦瑯,也已經意味著皇帝還是同意了秦俊的打算的,只是照例,總還得三辭三拒嘛。
懷揣著圣人的東勝世封詔敕,秦俊頭也沒回的出宮。
這外甥女婿啊,惺惺做態倒是說的好聽,可看這樣子,其實還是很愿意自己離開洛陽回南海去的。
哎,又是一只養不熟的白眼狼啊。
這李家就沒有一個感恩的,還是父親看的準啊,雖然這些年再沒回過中原,卻仍然從那些情報里,一眼就看出如今的年輕天子是個什么心性的。
也不知道一歲多的外孫李昊,將來長大了會不會又是這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