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芳時易渡（上）

七七覺得自己搗亂惹了麻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新襖子弄臟了真可惜才穿一會兒”

三妹嗔：“還惦記著衣服差點連命也丟了劉掌柜腸子只怕都被踢壞了到現在還沒醒呢”

七七急：“那怎么辦他不要緊吧？唉都是害了他！”

“姑還是多想想自個兒吧！”

門吱呀一聲響羅飛快步走了進來

七七一驚試圖抓起被子把露肩膀蓋住無奈她趴著根本沒法被子沒拉得上來手卻扯著肩膀痛得冷汗直冒

三妹站起來把她擋住：“哥！七姐不方便見！”

“讓開！”羅飛目中閃過怒色把妹妹往旁邊一推徑直走到床邊七七又羞又急沒有辦法只得把眼睛閉上

他看著她受傷肩膀紫紅一大塊血印襯著晶瑩肌膚觸目驚心

七七半天沒聽見他說話肩膀卻忽然一暖悄悄睜開眼睛羅飛正小心翼翼拉過被子給她蓋上

他凝視著她：“是林少爺讓受傷嗎？”

七七忙說：“不是！是自己好奇貪玩想去看穿牛鼻環不小心弄傷不關他事”

她說是“他”語氣多么親密羅飛心里一抽

七七問：“媽媽來了嗎？大哥呢？不是去接他們了嗎？”

“他們在大堂里夫人一會兒就過來”阿飛站起身來眼睛還是盯著她七七不能扭頭看他微微偏過頭已痛得腦門發木只說：“別擔心大夫剛來過了說只是輕傷沒傷到骨頭別地方都沒事放心吧”

羅飛輕聲說：“剛才林少爺在大堂里向夫人正式提到了婚事等傷好得差不多了他會去運豐號下聘”

七七一驚待要說話羅飛搶著：“放心說話算話出閣那天便是離開運豐號日子此后討飯或是做強盜都與家再無關系”說完就轉身

七七叫：“站住！”

羅飛腳步一僵卻沒有回頭

“不許走！”

“為什么？”

“因為……”七七咬咬牙“因為舍不得！就像哥哥一樣……”羅飛苦澀一笑：“七七已經有了六個哥哥了”

七七轉頭倔強地看著他背影：“跟三妹與從小一起玩一起長大從來沒有把們當做外人更沒有把當成下人！把們當成親人！”

羅飛肩膀輕輕一顫許久慢慢挪動腳步依舊沒有回頭離開了屋子

七七無力地趴在又痛又茫然嗚嗚哭了起來

三妹沖到外面猛地拉住羅飛：“犯什么病無緣無故又來惹她不高興？”卻突然愣住羅飛眼中毫無光彩臉如死灰

“妹妹多么希望”他揚起頭看著灰朦天空“多么希望她從來沒有把當成親人！”

“哥哥別怪七姐”三妹心中酸楚拉著兄長衣袖輕聲“要怪就怪咱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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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因趴得太久渾身木然便讓三妹時不時讓她側著靠一會兒她被三妹用被子裹得緊緊像一只蠶蛹一般甚是滑稽長兄孟至聰坐在一旁看著忍俊不已

“呀！從小就那么冒失現在在人家里做客也不知矜持些！”孟夫人坐在床邊看著女兒一臉責怪與心疼“現在自己還受了傷差點丟了小命人過中年才有這個女兒是嫌活得太久了非要讓心疼死才算嗎？”說罷眼淚簌簌流下

七七苦惱地說：“媽媽沒事！不是沒事嘛！”

至聰安慰：“母親沒聽灶上鹽工說咱們孟家七小姐真不愧是孟老板千金連牛鼻環都能穿！天生就是當鹽號主子料！”

孟夫人：“她如今這愛搗亂脾氣就是被們慣！妹妹要嫁不出去找算賬！”

至聰笑：“誰說家七七嫁不出去？林東家定是第一個不同意！”

孟夫人眼中淚水未干一笑嘆了氣手指頭在七七額頭上狠狠一扎七七呀呀叫了起來孟夫人畢竟心疼女兒忙問：“又疼了嗎？”

七七笑：“肩膀不疼心疼了媽媽一生氣就心疼！”

孟夫人狠狠：“這小搗蛋嫁了人就不管了讓姑爺好好治！”

七七臉紅透了雖然知靜淵與自己婚事幾乎落定但畢竟年紀幼小亦不甚明了男女情愛之事想到若嫁了人自由自在生活怕是再也過不了了或許真像母親所說那樣被那個傲慢姑爺管住不由得很是擔心

夜風送來杏花香味格子窗上月影搖晃清幽月光伴著西頭小戲臺里笙管樂聲與笑語多美一個春夜

晚上七七沒怎么吃飯只喝了點湯黃嬢提出讓她喝鵝血，說是治外傷的偏方，把她嚇哭了，方沒有喝成。林夫人要她在林府把傷養好再回孟家，說是怕路上顛簸或受了寒落下病來，孟夫人只好答應，林夫人很高興，招待孟夫人和至聰看戲。七七遣走了三妹，讓她去找羅飛談談心，但也知這安慰估計沒有太大的用處，便暗暗犯愁。

寂靜夜里川戲丑角估計在逗樂傳來一陣開懷笑聲七七腰上墊了個枕頭坐在覺得身邊所有聲響和味似乎都與她隔了一層有種莫名空靈

忽聽見輕輕敲門聲

便問：“是三妹嗎？”

“是”是靜淵聲音

他推門進來七七往床里縮了縮雙頰微紅

靜淵手中拿著一束東西在昏黃燈光下泛著幽幽藍光七七看得清楚是一束新摘鴨拓草包著花束手帕子卻是清早那一張

靜淵把手中小小花束揚了揚嘴角是微微笑意：“去了趟香雪堂給劉掌柜送了點藥去”

七七問：“劉掌柜還好嗎？今天多虧他把推開”

“他個子矮躲得快傷雖然有些重不過不致命養一個月就好了”

七七啞然就因為自己一時好奇貪玩害得一個無辜人臥床一個月她非常愧疚輕聲：“明天也去看看他”

“不用了令堂讓羅飛送他去鄉下老家養病了”

“阿飛走了？”

“嗯”靜淵凝視著她眼睛

七七低下了頭她想起了羅飛背影決絕而落寞

靜淵在多寶格上找到個小瓷瓶子從水壺里倒了點水把鴨拓草進去理著柔弱花枝微笑：“有那么多好看香花卻偏偏喜歡這種小野花”把瓶子輕輕放在床頭柜上猶豫了一下給七七攏了攏被子

七七臉上燒得厲害輕聲：“從小就喜歡這小藍花顏色好花期還很長開到秋末都不敗家院子里有好些從來不叫人鏟掉”

小藍花發出淡淡香味帶著雨水和泥土生澀靜淵說：“只要在這里每天都給摘一束”

他態度轉變得太快舉止言談都親密得異常七七很有些沒有準備

暖色燈光照著她白嫩暈紅臉龐肌理細膩有著細細、嬰兒般絨毛櫻紅嘴是非常嬌俏弧度似隨時準備著表情達意但絕不是輕佻所有一切神態、言語都如泉水般清澈純潔

靜淵看了她一會兒把目光移開柔聲：“昨天晚上對失禮到現在還很后悔當年爹聯合山西股東以及官府搶走了們天海井鹽井祖父后來又吐血身亡這些事情一直讓爹長年心情郁郁雖說商場上得失沒有定數成敗怨不得他人但畢竟……們林家人心里總還是會有些不自在”

七七：“爹跟說起過這件事”

靜淵眉毛微微一揚“哦？”

七七低聲：“爹對說運豐號能有今天和天海井有莫大關系當年天海井是清河最大鹽號最鼎盛時候有六十余座鹽井八百鹽灶、三千多長工運豐號一開始曾與天海井合股投建了四十大鹽灶是林太老爺念在爹剛剛起步慷慨地將這四十鹽灶股份送給了運豐號爹一直忘不了林老太爺恩惠”

靜淵冷冷：“那應該也知那六鹽井事了？”

七七輕輕點點頭：“略微知一點據說是因為出了些事故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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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曾是天海井奇恥大辱

蜀南丘陵之地沼氣豐富鹽鹵礦藏甚多歷來就是鹽商發家富庶之地清河鑿井煎鹽最早始于戰國從前清開始官府改變了對四川井鹽業控制嚴苛方式提出“任民自由開鑿”一時間蜀地井灶大開

雍正九年全川產鹽地區已遍及四十州縣共有鹽井六千一百多眼年銷食鹽九千二百二十多萬斤遠遠超過了南宋年銷六千萬斤最高記錄嘉慶十七年全川年銷食鹽達到了三億二千三百五十多萬斤

清河鹽井分黃鹵和黒鹵幾種最好是黑鹵井利用同一鹽井開采出瓦斯火（今稱天然氣）用豆漿作為媒介加熱經過打撈雜質、結晶、鏟鹽、淋鹽瀝水等過程產出井鹽

清代初期清河主要是竣淘小井開采地下淺層稀薄鹽鹵；乾嘉時期鹽場井深達到了一二百丈可以開采更深地層黃鹵；咸時期鹽區已經有不少井深達千米鹽井可以開采出黑鹵和巖鹽

林家天海井鹽號擁有當年最大一黑鹵深井——無雙井

它是一超千米深井開鑿在光緒十二年說來奇怪天海井主人林世榮對這一鹽井開鑿有著異乎尋常熱情按理說無雙井所處地勢是不利于開鑿深度超過六百米鹽井可林世榮卻請來了全清河最好工匠幾乎花了一輩子身家來打井工匠們幕天席地風餐露宿用了近20年時間將無雙井鑿成讓人們更為驚異是無雙井打好之后卻常常有時有氣無鹵有時又有鹵無氣有時氣鹵并存鹽鹵產量時好時壞

光緒三十一年是鹽店街林家最為多災多難一年

林世榮從美國進了一種鋼絲用來做鹽井汲鹵筒套繩秋末一天無雙井一個錐工在放水換筒時由于一時疏忽松開了套緊汲鹵筒扣繩出井面鋼絲繩在快拉到盡頭時突然崩斷錐工尚未躲閃開人己被盤旋鋼繩切為上下兩段

這個事故驚動了官府但卻并不完全是因為死了個錐工那么簡單林家是皇商在采辦鹽井所需貨物時候有自主權官府負責買辦大臣早就心懷不滿借此機會參了林家一本朝廷暫時下令讓無雙井停工整頓而那時與鹽號天海井合股小鹽號運豐號也受了不小牽連

冬至那天無雙井雪上加霜突然發生了火災火勢很大燒到了鹽井井架旁燒鹽棚屋和鹽井管事木房子可怕是正好有官府鹽官在查賬這場火燒死了兩個鹽官

年邁林世榮作為無雙井主人身知此事官府斷不會輕了背著一床鋪蓋卷主動走入了衙門大牢

林世榮獨子林伯銘舉全家之力帶著萬貫家財上省城甚至京城為父親求情而與此同時與林家關系緊密運豐號老板孟善存也上了京城托人找關系拜見了商務大臣

沒有人知孟善存與官府究竟達成了什么協議但是不久官府停止了對林家查辦林家六十余座鹽井有一大半被收為官用分租給清河各大鹽號但是幸運是最好幾鹽井依舊在林家手里這是林伯銘傾盡家財換回

林世榮從大牢里回到玉瀾堂臥床不起天海井生意一落千丈世人趨炎附勢林家鹽井即便產了鹽也賣不出去光緒三十二年春天山西、陜西鹽商紛紛來到四川搶占四川鹽商生意更加上時年鹽井牛瘟流行死了好多拉鹵筒水牛天海井生存更是危在旦夕

運豐號卻在慢慢成長孟善存在光緒三十二年端午集結了幾家陜西商鋪資金向林伯銘也是天海井當時少東提議只要他愿意低價賣他無雙、增彩、旺金等六井他便會幫天海井渡過難關

那是天海井最好六鹽井其中無雙井是林世榮心中最珍貴一

林伯銘不得已以低于市價三倍價格賣掉了這六鹽井換來了天海井生存而在清河人眼中孟善存是雪中送炭不忘恩主在所有冷落林家清河鹽號中孟善存運豐號是唯一愿意與之親近并聯手做生意鹽號

不到一個月天海井老主人林世榮吐血身亡善存與伯銘一同披麻戴孝為世榮送終人們說善存哭得比伯銘還要痛苦、還要傷心

屋子里是難言沉默往事在心中回蕩像一汪光暈帶著點愁怨帶著點不忿與無奈

七七：“爹爹說不管怎樣他對林家一直心存著一份愧疚讓與結親便是想以此作為補償希望能讓兩家情誼延續下去還好林伯父也是這個意思答應讓與……”她臉上微微一紅

靜淵隔了片刻方：“早點休息明天來看”

七七：“真不怪們家嗎？昨天晚上那么生氣樣子是不是因為還怪著們？”

靜淵想了想緩緩搖搖頭：“若心有嫌隙娶得來那不是自找苦吃？”

七七遲疑：“說可是真？”

“自然是真！”

七七笑了眼睛都瞇了起來她認認真真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男人帶著一絲決然：“那就心甘情愿嫁！做妻子一輩子都好好待”

這雙眼睛是如此清澈透明沒有一絲雜質滿是少女純真與執著看著這雙眼睛靜淵心中宛如被一塊大石頭撞擊了一下不知是幸福還是不幸只覺得未來渾濁茫然讓他隱隱不安

運豐號與天海井自那年爺爺一死便成為了永遠對頭林家忍辱負重這么多年盼就是有一天能以眼還眼這份仇怨豈是她和他婚姻可以抹掉

靜淵輕輕合上七七房門仰頭看著漆黑夜空心中長嘆一聲：她竟然這么天真！

（關于修改版大家有空可以發表下意見哈當然等多了再說……江雪想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