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月其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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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頭上珠冠很沉她脖子早就痛僵了之前本時不時偷偷撩起蓋頭覺得只有那樣自己才能喘氣可越來越疲倦干脆在轎子里睡了會兒半夢半醒間很像小時候被哥哥們輪流背在背上調皮三哥和二哥有時候忍不住偷偷在她臉上用毛筆蘸墨汁畫小花和小烏龜她由著他們鬧如同現在這樣睡得昏昏沉沉直到被猛烈鞭炮聲震醒耳朵里接著是一聲聲喧鬧人聲嗡嗡嗡嗡而自己像木偶一樣由人牽著線四肢都做不得主

新人在眾人簇擁下走到大堂堂上正中高懸青天白日旗戴雕翎、穿馬褂靜淵祖父林世榮畫像正好和國旗在一個中軸上顯得有些詭異、又有些滑稽結婚證書端穩地放在長方形禮案上新郎新娘面向禮堂林夫人、孟善存和孟夫人各坐正中主婚人是清河縣縣長黃秀佛待眾人落定便拿著征婚詞高聲誦讀大意祝福新人百年好合又切切叮囑家庭和睦、遵紀守法、敬老愛幼為國家添丁增彩

儀式之后新人被眾人簇擁著送入房新郎掀開新娘蓋頭七七臉上陡然一涼這才徹底醒了

她嚇了一跳周圍密密麻麻全是人全都是那花一樣盛放笑顏明晃晃新房點著燈還燃著娃娃手臂粗蠟燭她被那煙氣熏得難受想揉揉眼靜淵卻握住她手她方明白哦他在這里呢！

他笑著目光溫和地注視著她光彩照人她心想新郎官原來也這么美美得讓她竟一時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也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只知他是新郎而她是新娘

七七被喜娘催促著摘了珠冠那喜娘不知是哪家媳婦人長得倒喜氣就手腳粗糲摘掉珠冠時候生生扯掉她幾根頭發直疼得她冒出眼淚倒是黃嬢心細，把那媳婦輕輕推開，搶著來給七七攏了攏頭發，重新挽了個髻子。靜淵也換了身輕便imgsrc/data/images/rp/1/2cgfb.png路隼詞保獻牌咂咧匭率嶙保煌沸惴⑴⒖矗崛砼ㄑ蓿慘鴉渙思戇桌錆斕乃砍袢砩潰饌氛腫藕烀坊ㄉ墓幼櫻豢醋拍邱厚喚墾薜謀秤埃鬧斜愣偈庇可弦還扇崛淼娜攘鰨┤司沽稻浠暗墓Ψ蛞裁揮校饌費縵諫狹耍歡孕氯吮閿直淮賾底懦鋈ァbr敬完家中長輩們酒接著便是商會各老字號東家有個瓜子臉年輕丫鬟一直扶著七七斟酒時她悄聲向七七介紹過自己說叫楠竹是六福堂戚掌柜侄女從此侍奉大

七七一時沒回過神誰是大但隨即恍然：“是呀！”

七七在酒席中看到三個眼生商人楠竹從喜娘那兒打聽些閑言俗語就一會兒功夫便知曉那原是清河有名“活三牲”

清河幾乎家家都供有土地、祖宗、灶神各行幫也有會所如井神廟、張爺廟、老君廟一年之中祖宗祭日、菩薩生日哪怕節氣間洗個澡磨個刀都有拜一拜講究三炷香、一對蠟燭總得對神仙祖宗們表表心意供奉神仙祭品少不了三牲：一只公一尾鯉魚一塊刀頭刀頭就是豬有錢人家則多用蹄膀

七七問：“什么活三牲？”

楠竹笑著低聲：“看那三人可不就是活活兒膀子、公和鯉魚嗎？”

七七敬酒時果真細看那三人一人胖得連眼睛都看不到一人瘦得光活現是烈子人倒真像只公又一人一臉明說話圓潤卻含蓄狡黠似游魚

三人齊齊向靜淵祝賀說林東家少年英才娶個如花似玉佳人日后必早生貴子滿堂富貴

靜淵滿面堆笑：“三位叔叔向來不愛熱鬧這次光臨玉瀾堂靜淵榮幸之至！”

“膀子”見靜淵沉穩俊逸七七靈秀嬌美心中贊賞只憨憨笑卻不言語

“公”：“們鹽號都開在這條街里房東請客做房客不來以后怕被掃地出門”

“鯉魚”則笑：“東家入門這是鹽店街大事有了孟家小姐當賢內助林東家前途無量啊！”

靜淵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長輩們說得是！”

七七酒原摻了大量白水靜淵杯里卻是實打實酒見他喝得太猛太陽上青筋突突直跳她忍不住有些擔心悄悄拉了拉他衣袖靜淵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目光里似說：“不妨事”

天海井掌柜、伙計們單擺了十幾桌見東家夫婦來了都忙齊身站起大呼：“恭喜東家！”

那打更鄭老六也在其中他兒子原是天海井鹽工司機小蠻腰也在看著七七都喜不自禁滿面笑容伙計們有些見過七七有些卻是第一次見孟家千金美貌是早就聽說了這時方看到真人只覺得那美艷容光炫目耀眼

為表親近也為借機犒勞鹽鋪上下靜淵竟是一桌桌敬了下去伙夫燒鹽工打篾子工人……一個都沒有落下喝到后來靜淵已站立不穩黃管家給戚大年做個眼色戚大年便趕緊離席扶住靜淵笑：“東家今兒大喜可別喝過頭誤了房花燭”黃管家接：“東家高興鹽場兄弟們比東家更高興！”

靜淵笑：“不錯怎能不高興呢？攀上這么一門好親事三生有幸、前途無量啊！”神態中已帶狂意

七七連忙朝父親坐那桌看去只見善存正笑吟吟跟客人們說著話似乎沒有聽見靜淵適才言語悄悄松了氣可心中宛如一根針扎了似起先還不覺得疼到后來卻從心底里暗自涌上直攪得心中難受之極

那綽號“公”商人回過頭看了靜淵一眼哼了一聲眼神中頗有深意他身旁“鯉魚”緩緩夾了菜慢慢嚼了嚼輕聲：“小小年紀又敢拼又能演戲孟老頭有了這個好女婿們倒是可以跟著看好戲”

“公”聽了一愣抿一酒想了想慢慢笑了起來

七七看過一些鴛鴦蝴蝶派小說按照里面寫法如果新郎官在喜宴上喝醉了酒房花燭夜新娘子定是會被冷落

紅燭照良人明珠雙淚垂

什么閨怨啊薄情啊那些亂七八糟香詞艷賦多半由此而來

寫那些爛詞兒卻多是男人女孩子不寫

靜淵果真喝醉了可七七卻沒能成為那小說里人物她實在是忙不過來

她代新郎一一向客人致歉眾人見她小小年紀卻是應付自如有些一心想要鬧房年輕后生和姑娘倒都不忍心折騰他們倆戲臺上開始唱戲林夫人引著客人們去看戲喝茶孟善存夫婦只叮囑七七今后要孝敬婆婆當好妻子也沒有多說什么便笑吟吟跟著人們一起去了哥哥嫂嫂們拉上幾個鹽商子侄上誰家鹽鋪里打麻將至聰臨走時對七七笑：“哥哥們心疼不跟添亂了”

七七待眾人都走了給靜淵先脫下外衣扶他上床躺著等楠竹端了熱水來她便趁空洗漱了聽外頭開始唱戲了依依呀呀地便問：“這又是哪里來戲班子？”

黃嬢笑道：“添錦堂的老板，那陜西來的邱老爺，從他老家請來的，我們都聽不懂，就當看個熱鬧。”

靜淵似乎睡著了黃嬢和楠竹微笑著互看一眼，說也想去看看熱鬧，告辭出了房去。

七七其實倒也想去看看那幫陜西人唱戲但知這一晚太過特殊自己不便出去便走到窗戶旁坐下聽了聽卻正如黃嬢所說，聽著覺得熱鬧，倒是一句不懂。鼻中問到一股淡淡幽香，低頭一看，窗邊的小茶幾上放著一小束鴨拓草，嬌滴滴的插在瓶里，心中頓覺溫馨。自鳴鐘敲了十一下，夜已深了，她也倦了，這一天折騰，耳朵里似乎還嗡嗡有聲，可又怕靜淵一會兒不舒服，自己來不及照應，便搖搖頭，再搖搖頭，想把自己弄清醒點，忽聽身后靜淵笑了一聲，看過去，他正坐了起來，一手解著白色里衣imgsrc/data/images/rp/1/2cgfb.png陸罌圩櫻皇稚斕醬餐飯襠夏昧瞬瑁咂呦帕艘惶玖似鵠矗骸澳悴皇親砹寺穡俊br靜淵喝了茶笑：“不裝醉那些人怎么能放得了？中午就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非吐血不可”站了起來返身把撒滿鹽茶五谷花生撣到地上

七七看著他用手掃著鋪蓋上花生笑：“很會打算盤”

靜淵：“這算盤是為打要再像上次那樣吐一地又得來鋪草紙

七七一笑

燈光下她穿著柔軟紅色單衣頭上珠寶早摘下了秀發流瀉而下發端一絲不亂香軟濃艷襯得臉龐白得像玉般晶瑩剔透笑靨如花極是嬌艷靜淵心中一動正要說話卻聽門外楠竹聲音低低地：“東家太太吩咐送百子粥來了”

靜淵面色一涼七七聽到“百子粥”三個字臉不禁微微一紅忙去開了門楠竹端著嵌銀紅木托盤一碗粥熱騰騰冒著香氣

楠竹笑：“夫人怕大肚子餓特意吩咐廚房做里面有百合、蓮子、花生、板栗、桂圓、山藥、紅棗熬了好久米和干果都磨成粉后方做味很融合若愛吃以后每天晚上都給您做太太說這粥名字吉利就取那里頭吉祥意思百子百子祝大早生貴子！”

她語聲清脆圓潤七七聽她說得乖巧便笑著接過粥來聞著香倒有些餓了端著碗回過頭問靜淵：“餓不餓？”

靜淵輕輕別過頭又喝了茶低聲：“這原是們女孩子家吃東西”

七七見他神色復雜心里有些訝異楠竹笑：“東家若餓了廚房另備著吃”

七七方知曉這原是只給自己一人便對楠竹：“替謝謝夫人一會兒便吃”

楠竹卻微笑著駐足不走笑：“夫人說一定要看著大喝完她才放心”

七七心想倒不能辜負老人好意便拿著調羹把粥一勺勺舀來吃了味雖算得上鮮美估計糖放得多了些吃到后來喉嚨竟有些干澀只裝出若無其事樣子把粥喝了個光把碗放回楠竹端著托盤楠竹飛快地低頭往碗里看了一眼方笑盈盈屈膝福了福翩然而去

七七微笑著看她離開門剛一合上她連忙走到靜淵身旁給自己倒了杯茶一氣喝下去喘了氣拍拍心笑：“是賣鹽家廚子卻是賣糖”

等了片刻卻沒聽到靜淵回答

轉過頭朝他看去他卻猛然間伸出手朝她拉過來她身子吃力不住人就往他方向跌去手忍不住要扶住床邊卻被他另一只手按住她貼著他胸膛只聽到他一顆心砰然有聲熱切地跳動

身子一輕已經被他抱了起來輕輕放在他手一揚銀鉤輕響大紅帳子放了下來七七連忙閉上了眼睛卻依舊能感覺那明晃晃紅色然后一暗燈滅了他身體也擋住了她眼睛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冷有一剎那她不經意摸到自己皮膚上起了寒栗可她手隨即又被他握住而身上突然間變得火熱

靜淵知此刻自己就是一團火是那鹽灶里升起火焰只要她一滴汗就能讓這團火升騰起一陣煙塵七七在疼痛中發出喘息那細弱聲音似能將他融化他覺得自己突然又變成一束光一束渴望沖向天空光芒那光芒讓他充滿狂喜又讓他不安可他無法忽略那讓他甜蜜顫栗那是來自她顫栗他越來越接近她像炎夏走進山林有淙淙泉流穿透他靈魂

不再想掩飾至少在此刻也不想裝出那副虛偽、連自己都厭惡樣子只愿傾訴靜淵覺得自己活了這二十多年似從未和誰傾訴過一般只是現在不是用言語而是用觸摸愛撫親吻用洶涌起伏情感他對著她傾訴讓胸中那無限悲欣像那夜空里星辰升起又墜落

她緊緊閉著眼睛只小心地吸著氣他好燙可他那呼吸卻更燙低低、沉沉朝她撲來像陣狂風般

“好！”遠處戲臺子傳來叫好聲和鼓掌聲七七在恍恍惚惚中聽到幾句戲詞陜西人戲班子下去川戲上來又開始唱《情探》應是小鬼已拿住了王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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