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讓子彈飛一會兒

這是一座單層坡頂但體積宏大的磚木結構禮堂。

大講堂據說曾是帝大的一間食堂，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期間，是全校師生的避難之所。80年代后期，崔健曾站在這里的飯桌上，高唱過一無所有。

后來才改建為舉辦入學、畢業典禮或大型會議、演出的禮堂，兼在晚間放映電影。

在隋波記憶里，他剛和女友在一起后，還曾在這里看過一場電影。

那時是冬天，晚上天氣寒冷，大講堂里供暖又不足，座椅既破且硬，兩人擠在一起越來越緊，彼此取暖，至于電影內容早都忘了。

偶爾回想起來，也不禁一笑。

可惜不久后，大講堂就拆除了，在原址上建起了著名的百年講堂……

據老生們說，很多學生最喜歡每年春秋在這里舉行的新生文藝匯演和十佳歌手比賽的時候，帶著各種干擾器，如自行車鈴鐺、音箱或者能發出噓聲的口舌，興致勃勃地投入到騷擾他們不歡喜的表演（通常是過于一本正經的歌舞朗誦）之中。

很多新生哽咽著中途下臺，更多人磨練出粗大的神經，和觀眾席里的搗亂分子展開論戰，最終竟也皆大歡喜。

可惜，大講堂的噓聲與喧鬧，隨著這座老房子的拆除和百年講堂的落成銷聲匿跡……

不得不說，90年代的帝大學生那種思想自由、敢于質疑權威的叛逆精神、強烈的使命感，和校方的大度能容，兼容并包的態度，的確有著令人著迷的獨特魅力。

而也正是因此，每年的新生文藝匯演，在這樣特殊考驗下，總會冒出幾個牛人來。

而這一屆新生文藝晚會，在隋波的記憶中，唯一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英語系的舞蹈，陽光草裙舞。

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葉薇。

一群女孩頭戴著黃色的花環，上身是黑色鑲有亮片的短袖緊身毛衣，胸前戴著花鏈和貝殼鏈，翩翩起舞時，蓬起的黃色短紗裙飛舞，充滿了靈性的跳動和生命力，一出場就引起了全場轟動。

而葉薇，是那群女孩中最閃亮的一個。

從來不化妝的她，跳舞時化了亮妝，本來就輪廓分明的容顏更是如雕塑般立體，偏偏她眉目間氤氳著的清純，與美艷的容顏形成了奇異的反差，就顯得格外魅惑，在舞臺的燈光下，輕笑轉動飛舞，仿若精靈。

這一夜晚會之后，帝大這時還存在的“未名空間”BBS上就出了個帖子，把她的名字、專業、宿舍樓都挖了出來，與同樣在這場晚會中，以一曲古箏獨奏而引人注目的東方學系日語專業的樂靜怡兩人，并稱為97級新生兩大校花。

而后，就是狂蜂亂蝶蜂擁而上的追逐，一度也令她困擾無比，只好以冷漠的態度面對，與樂靜怡的婉轉笑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直到整整一年之后，隨著新一屆新生入學，無數人折戩而歸，這股追求的浪潮才漸漸淡了下來，不過英語系葉薇難追的名聲也傳揚開來。

樂靜怡在大二時還依然宿舍外有絡繹不絕的追求者時，葉薇卻沒人敢追了。

隋波當年時也是陰錯陽差，借著和葉薇的聯誼宿舍里某人是好友的機會，乘虛而入，先是和她相熟，朋友般相處，后來更是每晚幫她在自習時當擋箭牌，用了近一個學期的時間，這才日久生情，捕獲了芳心。

而后，兩人攜手走過了大學，相互扶持度過了留在帝都之處的艱難時光，直至走入婚姻……

回憶起前世這些點點滴滴，隋波一時也感慨萬千。

人生如一場大夢，驀然回首，才發現夢中的一切清晰如昨，或許最初的美好被時間磨滅，但那份感動卻永存于心。

這一世，該如何面對她呢？

隋波默默思量，良久沒有答案。

他太了解葉薇了，她的一切，性格、喜好、脾氣。

葉薇出身書香門第，祖、父都是書法大家，祖母也是舊時代的名門閨秀，從小在祖父母身邊長大的她家教極好，待人處事極有禮數。

父母也和睦，幸福的家庭生活培養了她善良的本質。

當然，她也因此帶著些小公主的任性，但這一點很微小，無足輕重。

同時，她喜歡讀書，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價值觀，性格思想上很獨立，認準一件事，脾氣有時候很倔。

前世時，隋波年輕氣盛，性格也強，兩人之間自然少不了爭吵，中間分分合合數次，最終還是分開。

固然這其中有一些事件的影響，不得不承認，某種意義上，也和兩人的性格都強，遇事誰也不愿低頭有關。

隋波如今心態已非當年，塵埃落定后再回頭冷靜來看，才更能發現葉薇的好。

如果可能，他還是希望今生伴侶是她。

只是，值得思考的是，他如今身上氣質已變，當年那股意氣風發，風流桀驁的少年氣早已蕩然無存。要知道，當年這些可是吸引葉薇的地方。

“壞小子”總是能吸引到大家閨秀，這似乎也是一個奇怪的規律……

而現在的隋波，說的好聽點，身上帶著成熟男人的氣質，低調穩重。說的難聽點就是一身暮氣。

葉薇可沒有“大叔控”的喜好啊……

唉，坐在舞臺下的觀眾席，看著舞臺上一個個節目上演，歌、舞、器樂、魔術……，節目還算精彩，隋波的心思卻飄到了九霄云外。

…………

左清泉就坐在隋波身后一排側面的座位上，這可是她通過身為班委的特權，看了發給隋波宿舍的票后，特意選的。

隋波沒有注意到她，看演出的時候，左清泉卻幾乎沒有關注演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隋波身上。

左清泉是一個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從入學軍訓時，她就發現了隋波。

相比其他剛剛高中畢業的青澀男生，隋波身上沒有特意掩飾的成熟氣質，在左清泉眼里醒目的就像夜空下的螢火蟲。

隋波自己還以為是在軍訓最后的聯歡時，他沒控制住，出風頭彈了曲吉他，才招惹到左清泉的追求，畢竟班里大多數女生都是因此認識了他。

其實并不是。

在左清泉第一眼看到他時，就開始注意他，軍訓是一直在旁邊默默的關注他，直到軍訓后回校，才果斷開始追求。

左清泉是帝都女孩，出身大院，官宦家庭，從帝都四中畢業，性格成熟，眼光很高。

宿舍里其他女生對于她剛剛入學，就不顧矜持主動追求班里一個看起來并不是多乍眼的男生多有疑惑與不解，她總是笑笑不語，心里卻暗自竊喜，最好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到隋波的特別之處。

自小的出身令她自詡看人很準，隋波身上的某種特質，很像經常出沒她家里的那些父親盛贊的精英，她認定隋波絕非池中之物。

這種優質寶藏男生，手快有手慢無。

她自信憑著自己的容貌資質，一定能拿下他。

可沒想到的是，她作為女生已經這么主動了，隋波那邊卻似乎無動于衷。

越是如此，驕傲的左清泉反而越覺得，征服隋波是她的一大挑戰了。

因此，今晚觀看迎新晚會時，隋波情緒上的波動，神情變幻，坐在他身旁的曉光等人沒有察覺，左清泉反而全都看在眼中。

尤其是英語系的舞蹈演出時，隋波專注的神情、閃動燈光下發亮的眼睛，讓左清泉心中悸動。

她轉頭看向臺上那個光彩奪目的身影……

難道，這個女孩，會是自己的對手嗎？

我一定不會輸的！還沒有我想得到，得不到的東西！

她暗咬銀牙，下著決心。

………………

隋波根本不知道左清泉的心思，他甚至都沒注意到她坐在自己身后。

他還在想葉薇的事。

葉薇大學之前，被家里保護的太好了，從來沒談過戀愛，在這方面單純的近乎一張白紙。

所以，她才會被這之后洶涌的追求給嚇壞了。

只是本能的偽裝出高冷的模樣來，拒絕一切試圖接近自己的男生。

她身材高挑，氣質本就帶著些御姐范，再配上冷冰冰的面容，的確讓不少人望而卻步。

再加上她把更多精力放在學習和社團活動里，大一就過了專八，再加上舞蹈團排練也占用了她大量時間。

同時，隨著聲名鵲起，她還接連成為“帝大之峰”辯論賽、“希望之星”英語風采大賽、中歐青年合作交流峰會等一系列校園活動的主持人，越發光芒四射，顯得高傲難近。

所以，現在的她就像個受到驚嚇的刺猬，用尖刺把自己緊緊包圍起來，無論是誰，哪怕是對她了解極深的自己，短時間內也別想摘得這朵嬌艷玫瑰。

等到大二，一年過去，她漸漸習慣了大學生活，宿舍里其他女生陸續開始談戀愛，她才萌生出懵懂的情思，開始憧憬自己的愛情，那個時候，才是比較好的時機走入她的心。

晚會結束時，隋波隨著人流走出大講堂，遠遠看到被一群女生包圍的葉薇，裹著一件黑色風衣，在眾多目光的焦點中快步離去。

想象著她隨后一年里，風采照人的樣子，淡淡一笑。

就讓她再單飛一段時間吧，好好享受這種被無數人追捧的時光，這也是她最美的青春。

合適的時間，我們自然會相遇。

用姜文的話，讓子彈先飛一會兒！

我也趁這段時間，為未來的事業，打下基礎。

或許出現在你面前的我，已不是前世那個青衫少年，但，會是更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