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八章

妞兒全身僵硬，自從十四歲后，家里提親的人就沒有斷過，不說有些比爹爹地位低、有攀附之嫌的，讓娘毫不猶豫拒絕了，就這些皇親國戚和勛貴子弟，還有官居一品的權貴子弟，數量也不在少數。

妞兒從十三歲起，就不去陸家學堂了，但以前認識她的人，不在少數，那些家里有和她相差一兩歲的，沒有不關注陸家女學堂這幾個出色女子。

妞兒受伯母影響，凡事不喜歡出頭，她很好地控制著，讓自己的所有都表現中庸。這個度雖然難把握，但她還是做得剛剛好，沒有任何一項比別人強，但也沒有明顯落在人后的。

唯一例外的，就是這個長相，隨著年歲增大，她越來越像娘，可在眼尾嘴角，還是能找到爹爹的影子，比娘似乎多了一份嫵媚和嬌庸，有了閑靜時如嬌花照水柔美。

很多人家都知道陳家大小姐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大美人，自忖家庭和她家可以般配的人家，自然會想到為孩子一求。

妞兒好一會兒才從僵硬中緩和，她見娘不追問，就起身，輕輕蹲了一下，給娘道了萬福，然后往外走去，娘每次都是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她輕飄飄地走過，看著她回到自己的繡樓。

她的丫鬟，叫蝴蝶，是個眼睛圓圓臉也圓圓的漂亮女孩·她們主仆出門，往往都是男孩子眼睛的焦點，妞兒因為這個，很少出門·她不喜歡男孩子那種熱烈的目光。

她剛開始，不明白學堂里的崔嬌嬌、楊若兮她們，為何一有男孩子出現就立刻精神百倍，若是京城出名的世家子弟，她們更是矯揉造作到了極致，那動作和說話聲音，都讓妞兒覺得惡心地想吐。

“小姐·大夫人來了。”蝴蝶低聲稟告。妞兒趕緊迎接，對她來說，似乎有兩個娘親，伯母曾經在她小的時候，代替母親照看她，對她比親生的兒子都要好，妞兒的性格，跟這段時間的成長關系很大·所有了解她家的人都承認，她長得極像母親，性格卻很像伯母。

妞兒把手里抓的人偶·放到梳妝臺下的抽屜里。這還是她四歲時，陳福生給的。

妞兒小時候，喜歡聽著兒歌入睡，剛開始是娘為她哼唱，后來，福生來了，娘有意讓福生學了很多，每次妞兒鬧瞌睡，奶娘哄不下，娘又沒時間·福生就讓鴨蛋阿姨牽著，坐在妞兒床前的小板凳上，奶聲奶氣地說唱，先是：“唐僧騎馬咚呀咚，后面跟個孫悟空——”到后來難度不低的：“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或“黃河之水天上來·奔騰到海不復回······”他都能安娘教的那樣，說出令她喜歡的節奏，她在這種有節奏稚嫩的聲音里，安然入睡。

那年，福生讓爺爺送到陸家學堂去了，妞兒要睡覺，娘不在家好久了，福生忽然也不在，妞兒沒了人唱兒歌，她哭了好久，奶娘和伯母哄的一身汗，她就是不肯睡。

妞兒都能記住那事，不是她不想睡，每次迷迷糊糊時，耳邊少了什么，讓她心里不寧，她都會茫然地睜了眼，四下張望，那個小板凳不在，小板凳上的小哥哥也不在，這讓她惶恐，她心里有說不出的難過，就癟了嘴想哭，那瞌睡也就跑一遍了。

妞兒那天的午睡，一下子鬧到傍晚，陳福生從陸家學堂回來，他當時就拿著這個小人偶，小心地遞給她：“我四叔做的，你看像不像我？”

陳福生的眼睛，像了他娘，很大，眼仁黑黑的，看人時，專注而熱情，妞兒接過人偶，看著人偶上的大眼睛，覺得還真有幾分像，就傻傻地對著福生點點頭。

“今后我不在的時候，就讓他陪你睡覺吧，你給他唱兒歌，唱著唱著，就睡著了。我每次給你唱，都是這樣呢，你睡著了，我也想睡，娘把我放到外面那間的床上，我常常都不知道呢。

“唱兒歌也能睡著啊？”妞兒傻傻地問。

陳福生很認真地點頭。第二天，妞兒躺下準備睡午覺，她自己給自己唱：“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還真的睡著了，從那以后，這個小人偶，就一直放在妞兒的枕頭邊，娘回來之后，給她做了好量偶，穿著很漂亮的絲綢衣服，摸著軟軟的，滑滑的，可是妞兒不管多喜歡，睡覺時，她還是要抓著這個木頭人偶。

時間一天天過去，妞兒長大了，陳福生早就超過了十歲，不可以像以前那樣，進了內院來陪她玩。母親把妞兒送到了陸家學堂，但陸家有兩個學堂，在兩個院子里，妞兒所在的女學堂，男客是不許過來的，陸夫人很嚴厲，就是陸家人，也不得不按照陸夫人的規矩來。

妞兒在學堂，陸家學堂除了讀書認字，應對禮儀，還有刺繡女紅、琴棋書畫，課程很多，妞兒最感興趣的就是寫詩填詞，再就是學畫，有一次爹爹看到她的畫，很驚訝地站著看了好一會兒，那半年，爹爹在她每次沐休時，都教她畫一個時辰，她和爹爹的畫風很想，有時的構圖留白都如出一人。

不一樣的，妞兒最愛畫人物，古色古香的老宅院，兩個小人在玩耍，大的男孩子，牽著小女孩的手，似乎還在說：“小心腳下，不要摔了。”

妞以為，沒人知道她心里的秘密，沒人理解她心中的苦悶。

妞兒剛走到門口，伯母就到了。

“伯母來了，快請坐吧。”妞兒虛扶了一下，讓伯母上坐。

“妞兒在做什么呢？”大夫人很感興趣地拿起妞兒放在桌上的繡活，那是她要繡的一副牡丹插屏。

大夫人贊賞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放下：“上一次我去你們學堂，先生書房里擺的那個插屏，還沒你繡的好呢。”喜歡中庸，是大夫人的風格，妞兒不肯展露自己最好的一面，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不肯掙那些虛名，就是受這個伯母影響，現在見伯母這么說，微微一笑：“那是梅小姐繡的。梅小姐很聰明，樣樣都拔尖的。”梅小姐是陸夫人的娘家侄女，她母親早逝，差不多就是跟著陸夫人長大的，陸夫人心疼侄女跟著后娘受委屈，對她有點嬌縱。

梅小姐知道姑姑愛自己，所以，平日里膽子很大。她們大了之后，梅小姐最愛上到學堂后院的那個八角樓上，據說，那里可以俯瞰全城，她喜歡看風景，她還畫過一副畫，不過，畫的不好，沒敢展示給外人看。

妞兒以前，和梅小姐關系最好，梅小姐最喜歡和她在一起。最初，同學都很嫉妒妞兒，后來，不知怎么的，梅小姐不好妞兒好了。妞兒剛開始還小小傷心了一下，后來，看出了蹊蹺，她也就釋懷了：梅小姐凡事喜歡出風頭，妞兒任何時候，都不想引人矚目，她倆性格上的差異，讓梅小姐和她最要好。

梅小姐卻沒想到，妞兒有一件事兒，不是中庸就能抹殺其風采的，那就是長相，到了她們開始發育的年齡，妞兒的膚色越來越白皙水嫩，黑眼睛水汪汪的，把梅小姐比的，臉色發黃，眼睛太小，嘴巴也顯得大了。沒有妞兒，梅小姐還算是清秀佳人，和妞兒站一起，就是做背景去了。

梅小姐開始孤立妞兒，學堂的女孩子，都跟著不和她玩兒，除了性格有點仗義的梁玉。梁玉是威王爺的孫女，太后，就是她的姑奶奶，梅小姐不敢威脅她。

但梅小姐不帶梁玉上八角樓，梁玉不屑地撇嘴。妞兒只去過一次，覺得那風景雖好，看得多了，也沒意思，她也不稀罕。

有人稀罕非常，那是周小姐。周小姐是武弁人家出來的，剛開始大家都覺得她淺薄，仗著表姐進宮當上了淑妃，張狂不可一世，大家都不肯多搭理她。后來，她不敢張狂了，總算巴結上了梅小姐，梅小姐到哪兒都帶著她。周小姐最喜歡去八角樓，妞兒偶爾聽見她們偷偷議論的聲音，好像提到什么少爺，原來，八角樓有個窗戶，對著陸家男學堂，那里以前有棵大樹擋住了視線，這年春天，大樹長了蟲子，陸家把樹去了。梅小姐她們，常常偷偷坐在窗戶跟前，偷看男生。

陳福生是這些人關注的重點，他是男學堂長得最俊，學得最好的。梅小姐和周小姐能量很大，她們先是打聽出來俊男是誰，又打聽出這個男孩學得最好，陸二爺曾經夸贊他“出類拔萃，卓爾不凡。”

先是周小姐，忽然對妞兒好起來，甚至都有點巴結諂媚，妞兒不明就里，但她本能反感周小姐，對她一直不冷不熱的，接著，梅小姐對妞兒的態度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