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端木景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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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的功夫,慕容太太尷尬神色才緩緩斂去。
傭人一道道上菜,白云歸趁機打量慕容太太與慕容畫樓數眼,似乎想瞧出一點。須臾,他目光陡然落在慕容畫樓的臉上,深邃眸子里閃過一絲恍然大悟后的驚詫。
慕容畫樓被他瞧得頗不自在。
慕容太太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尷尬里帶著愧色,無地自容般垂眸。
菜已上齊,白云歸笑著讓大家動筷。
暗中調查慕容畫樓時,得知她十三歲辭了族學,從此深居簡出。他兒時跟慕容家的都有來往,慕容家并不是那種抵住新興事物食古不化的門風。他們家的好幾位聰慧的都外出讀書,甚至留洋。姑姑們都能留學海外,為何偏偏將慕容畫樓養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式女子?
她身軀雖纖柔,但臉頰紅潤白皙,并無病災。深居不是為了治療惡疾。
舉止文雅,相貌清秀,也算小美人。社會風氣那時便有些開化,讓慕容畫樓出來跟門庭相對的人家多走動,將來亦能尋門好姻親。而且,當時霖城很多人家都說這樣做的。
所以他不明白慕容家為何要將她藏匿。
直到瞧見慕容太太,再看慕容畫樓那雙瑩瑩眸子、微翹唇瓣,他撥開云霧,倏然明白了慕容家的苦心與無可奈何。
大家都靜悄悄的,飯桌上有些壓抑。
慕容畫樓環顧一眼,暖暖地笑了起來,給慕容太太夾菜,笑道媽,這是海鮮,您嘗嘗是不是跟內地的河魚一個味兒?”
然后又給慕容半岑夾。
白云靈見大嫂笑得自然恬柔,不經意間被帶動,也開口逗趣幾句。
白云歸偶爾附和,再不提兒時霖城的事情,慕容太太才松了一口氣,神色緩和下來,笑容敦雅莊重。
白云歸也會問幾句慕容半岑的學業。慕容半岑雖靦腆,言辭卻邏輯清晰,對白云歸的問題能回答到點子上,讓白云歸很是喜歡。
“這孩子將來非池中之物……”白云歸對慕容畫樓道。
畫樓粲然一笑,對慕容半岑道謝謝督軍夸贊啊”
慕容半岑乖巧地小聲道謝,心里卻微微嘀咕,不是姐夫嗎?為何叫督軍?不過母親與都是這樣叫,他便不會出,只是他不太懂而已。
氣氛融洽了很多。
飯未吃完,就聽到院子里鐵門轱轆軸吱呀一聲,纏枝鐵門開了,汽車駛進來。
白云歸臉色微落。
慕容畫樓是白云展了,怕白云歸此刻發火,讓客人尷尬。她忙起身,道是五弟了吧?無不少字我去瞧瞧……”不等白云歸答應,步履輕盈離開了餐桌。
走得急,衣袂微揚。
門外傳來白云展憤怒的吼聲。
慕容畫樓低聲說了句,白云展才漸漸平息。
白云展隨著慕容畫樓進屋,兩鬢風塵仆仆。他瞧見慕容太太,含笑道,“親家太太來了?今日到的嗎?”無錯不跳字。
這白家五少,慕容太太只是半年前去給慕容畫樓送生辰禮,宴席上見過一次。大半年未見,他依舊這般清瘦,渾身透著風流不羈,態度溫和。她笑了笑今日才到,五少爺”
傭人添了一副碗著,白云展坐在白云靈身邊。
白云歸雖然沒有看他一眼,神色也未見惱怒。
飯畢,他們幾個人陪慕容太太坐著閑聊。慕容畫樓尋了個借口出去,跟李副官在檐下。
“……大概是兩件事。一個五少爺留學德國時的同學,叫彭補之,彭家第五子,杭州人,家里做棉紗生意。彭家從日本引進了新的設備,生意極好,是杭州紗業的龍頭。江浙督軍袁華渠的妻弟也是杭州人,看上了紗業這塊,想從彭家手里分利。可是彭家已經在市場成了氣候,袁的妻弟賠了不少錢,廠子被迫關了。他認為是彭家害他,便放出話,遲早要收拾彭家。兩個月前,彭家大少爺突然被綁架,彭家交了一大筆贖金,才將人弄。可是不了,回家后沒過幾天便癡癡傻傻的。彭大少是彭家年輕一輩的頂梁柱,彭家老爺子氣不過,便去警備廳報案了……,您江浙警備廳查出來的綁匪是誰嗎?”無錯不跳字。
“彭補之?”慕容畫樓問道。
李爭鴻微愕您?”
“這還不簡單?既害死彭家的大少,同時栽贓給彭家五少,一舉滅了彭家兩個年輕有為子嗣,彭家不就慢慢垮下去嗎?”無錯不跳字。慕容畫樓道。
“您真聰慧……”李爭鴻贊嘆,又道,“彭家是杭州鄉紳,發家較早。富不過三代,彭補之當中,大都是沉迷大煙、賭博、狎ji的紈绔,只有大少與彭補之較為出息……彭補之入獄后,彭老爺子也瞧出了對方的歹計。大少已經算廢人了,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五少,便四處托人,花了不少冤枉錢,賣了一半的廠子。彭家賣掉的廠子,被袁督軍的妻弟公開買了去。彭補之還是被判了監禁三十年的重刑彭家要翻案,不周折,托到我們家五少爺這里……那日五少爺原本想跟督軍說這件事,可是督軍一就帶著兩個姨太太。五少爺心中怨恨,說督軍跟袁督軍一樣,官官相護,沉迷犬馬聲色。他賭氣,就想只身去杭州,為彭五少斡旋”
慕容畫樓嘆了一口氣,淡淡道自古民不與官斗這個彭家少了一份隱忍……回頭我跟督軍說說吧,聽聽督軍的意思。畢竟是五少爺的好,能幫就幫一把。還有一件呢?”
“俞州日報的那個主筆,叫無言的,被人暗殺未遂,中了兩槍,現在在醫院里”李爭鴻道,“五少爺最崇拜無言。無言最近的言論,很多都是針對督軍的,五少爺……他認為是督軍派人下的手……”
月色如銀裝,點綴官邸前的花壇,山茶開的正盛。雪色白寶珠、血色笑天紅、金色美人玉、粉色童子面,姿態妖嬈,為寒涼秋夜添了瀲滟。
瓊華遍地,似一層白霜,慕容畫樓手凍得有些僵,袖底寒透。
回到屋子,他們依舊坐著。
慕容畫樓也坐下,接過女傭遞的牛乳紅茶,輕輕呷著。凍僵的手才漸漸靈活幾分。
“媽他們趕車累了,不如早點歇息吧……”慕容畫樓道,“媽還要在這里住一段日子,有的是功夫。”
大家便笑著散去。
她陪慕容太太上樓,慕容太太拉住她,道好多年你都沒有跟媽睡了,今晚咱們娘倆一個被窩,說說體己話”
畫樓微訝,有些盼望亦有些害怕,她根本就不是慕容太太的女兒。想了想,她道那您去我屋里,我那個床很大……您這床有些擠。”
慕容太太神色微黯督軍不歇你屋里嗎?”無錯不跳字。
她沒有想到這層,一噎住。
“你都來這么快半年了,督軍都不歇你屋里?”慕容太太聲音有些哽了,“你這傻孩子……”
“媽”她連忙打斷慕容太太,糯軟一笑,“這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這樣,您先去我屋里睡下。我找督軍說點事情,回頭我跟您細說……”
慕容太太摸了摸她的手,鼻子泛酸,滿腔心疼,柔聲道好,回頭咱們再說”
白云歸在書房整理凌亂的書架。
慕容畫樓似副官一般,站在他身后,把白云展的事情言簡意賅交待清楚。
白云歸聽完,放下手中的書,點燃一支雪茄,倚在窗口靜靜吸了幾口。斜靠窗欞,便能瞧見樓下慕容畫樓布置的那個魚缸,大而古怪。樓下客廳的燈光籠罩,色彩斑斕的雨花石蕩出艷麗漣漪,似云錦若霞云,美不勝收。
一回首,她皓腕賽雪,美眸如絲,白云歸神色微緩,低聲道……”
慕容畫樓幾疑聽,瞧向他。月色斂去了他額上歲月紋路,高大身軀似山般結實偉岸,可以為她提供一個踏實的依靠。
“”他重復道。
慕容畫樓乖乖走。
她鬢角沁雅幽香在他心口繚繞,他抬起她纖柔下頜,細細打量她的眉眼。越看越覺得熟悉,他更加肯定了的猜測,眼中掠過難以捕捉的同情。
輕繭指尖抬著她的下頜,有些粗糲摩挲的酥麻,慕容畫樓眸子越發清亮,修長濃睫微閃。
放了她的下頜,他輕撫她涼滑青絲,悲憫道可憐的孩子……”
慕容畫樓莫名其妙。他這個動作,這種語氣,這樣像長輩對晚輩?心底閃過一絲雜念,她莫名微凜。
不過,母親聽到白云歸沒有歇在她房里,露出是悲切眼神,而不是欣慰,所以……她應該不是白云歸的私生女吧?無不少字
是的,白云歸在慕容太太面前失態的時候,慕容畫樓心中浮起的,便是這齷齪的念頭:她是不是白云歸的私生女?雖然這個念頭毫無根據……
她笑了笑,眸子里閃過些許無奈。
“彭家的五少,既然是他的,我會叫人去探探情況,后幾天告訴你。”白云歸道,一句不提無言被暗殺之事。
慕容畫樓放下心來,他既然答應去探情況,自然是做好幫忙的準備;無言若是死了,以他在新聞界的影響力,所有的矛頭都會直指白云歸。所以,不可能是白云歸下手的
梳洗好回到房間時,慕容太太正在翻她擱在床頭的一本古詩。
母女兩人同被窩躺下,慕容畫樓能隔著睡袍感覺到她肌膚的溫暖,心底滑過淺淺暖意。活了兩輩子,她第一次與別人同床而睡。
“畫樓,其實媽千里迢迢來俞州,并不是單單看望你,是有兩件要緊事跟你說……”慕容太太聲音微帶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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