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詩言志

歸海靈尊終于說出了通往歸墟的方法，卻根本不提如何在歸墟中自存。

李青山不再囂張，靜靜傾聽，末了深深一拜：“多謝靈尊成全！”忽然一笑：“這偌大一副棋盤，真的跳的出，逃的開嗎？”

他與歸海靈尊并沒有多少交情，何必白費口舌來勸他。如果真的不想讓他到歸墟去，又何必告知他方法，他還不覺得自己真的能威脅到一位靈仙。

在歸海靈尊的身后執棋之人，又會是誰呢？

歸海靈尊啞然無語，許久方道：“靈龜一族乃天地史官，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天地史官！”

“為天地做史，為仙佛做傳。探尋一切未解答的真理，傳承一切被遺忘的秘密，包括那些再無人發問的秘密。”

李青山睜大眼睛，驚異的望著歸海靈尊，第一次在那張漠然的臉上，看到的名為“驕傲”的東西。

“這就是靈龜一族存在的意義嗎？”

“意義？不，那是人類卑微的想法，因為不是天地自然的造物，生來就沒有意義，才會去拼命尋求意義，所以你不是靈龜。”歸海靈尊手緩緩按在胸口：“這是我們的本性。”

李青山恍然，從人類的角度去推斷這些先天神靈，實在是謬之千里，他們從一出生就傳承著知識與性情，從來不會迷茫于自身的定義。

所以不需要尋求什么“意義”，更不需要在諸多“意義”中進行抉擇，只需遵循命運的軌跡，自然而然的從生到死，當然也就沒有那么多掙扎和痛苦。

這是多么幸運的事，與之相比，人類不僅是力量不足，連精神上也近乎殘疾。

而一般妖族雖然沒有如此強大的血脈傳承，但因為是先天之物。所以也不會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心魔。無非是狩獵與逃脫，強大與衰弱，生存與死亡。

唯有人類，這女媧娘娘用泥巴捏的小怪物。興趣使然的劣質手辦，才會這么軟弱。

李青山又深深一拜：“多謝前輩。我更加確信了我的想法，沒有誰是為了活著而活著。女媧娘娘沒有賦予人類活著的意義，或許正是為了讓我們自己去尋找。”

而后轉身離去。

歸海靈尊目送著李青山的背影遠去，快要下樓的時候。他忽然停住，回頭笑道：“對了，麻煩請在那本《天地史書》上，給我留足了篇幅，否則別怪我沒提醒你！哈哈哈！”大笑著下樓去了，曼聲吟道：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嗯，山河破碎什么來著？算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好詩，好詩啊！”

歸海靈尊心中一震：“干戈寥落四周星！”

并未讀出原詩的悲恨，反倒讀出了一股沖天殺氣！

佛家以佛祖口授親傳之語為“經”，正可比擬他修行的功法。

而“星”從來只有兩種，一種是三千世界，一種則是……九天仙佛。

有心無心，詩可言志。

光陰流轉，月圓月缺。

生若蜉蝣，滄海無窮。

從極高遠的天空望下去，穿透厚重的雷云。越過波濤洶涌的海面，一點蜉蝣在深海之中緩緩游曳。

但若是親身入深海，便會駭然發現，那一點“蜉蝣”。原來長達十萬丈，形似鯨鯢，身帶羽紋。長尾一擺，豁然躍出水面，將那海面上正在渡劫的龍蝦妖王一口吞下，又仿佛翱翔一般落入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漫天劫雷隨之劈下來，大都被它頭頂一根“人形避雷針”吸引，其余落在它龐大的身軀上，也只留下淺淺的痕跡。

天空中的雷云，便很快散去了。

“人形避雷針”問道：“好吃嗎？”

“鮮美極了。”

“怎么沒給我留點？”

“你一個分身，吃了有什么用？”

“我嘗嘗味道不行嗎？”

這里是六道輪回之一的“妖獸道”，亦被蔑稱為“畜生道”。

天高海闊，山深林密，是一切妖獸的“樂園”。一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大樂園。永無止境的狩獵與逃亡，生存與死亡，構成了終極旋律——自由自在，萬獸無韁。

除了自然的群落，松散的聯盟之外，不會有什么人間城郭，修行宗門。

不僅僅因為族類的千差萬別，以及靈智普遍低于人類。靈智極高的大妖們，也更傾向于各霸一方。

這便是妖獸道的意志，遵循著萬物自然本性。

誰若試圖在這里建立什么“大聯盟”“大組織”，很快就會發現自己的修為無法寸進，運氣越來越糟。即便是像是萬象宗這樣松散的宗門體系，在這里已經是超乎界限的紀律嚴明。

所以也就沒有任何安全保障，哪怕是即將渡劫的妖王，一旦遇到強大狩獵者，就只能乖乖認命。

于是有不少妖族選擇和人類合作、成為坐騎，脫離這個過分“自由”的環境。

萬象宗一個登堂弟子，怎么也不會在渡劫的時候，被“怪物”一口吞掉，這就是有組織的好處。

但也有不少人類修行者反其道而行之，情愿冒著被狩獵的危險，回歸美好的大自然。

比如這一頭“蜉蝣怪物”。

李青山展開雙臂，深吸了一口氣，飛濺的浪花隨著海風落在臉頰上：“啊，真美好啊！”拍拍身下的大鯤：“雁影，你有沒有突然有一種想要交配的沖動。”

“好啊！來啊！”顧雁影眼珠轉動，含著笑意。輕輕擺尾，深入滄海。

李青山打量了一下，她那龐如山岳的身軀，問道：“你能不能化為人形？”

“不能。”顧雁影干脆利落的答道。

“那算了。”李青山也馬上放棄。

顧雁影問道：“你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視察工作，體驗生活。”

“視察完了嗎？”

李青山點點頭：“嗯，看你這么自由，我就放心了。”

經過這些年的修行，顧雁影也已渡過五次天劫。

她的血脈雖是半人半妖，但始終只有一顆鷹的心，追逐著無盡自由，特別是在融合了混天之羽之后，徹底摒棄了人類血脈，成為了類似于靈龜、鳳凰的天生神靈——鯤鵬。

這也許是所有族類中，最契合妖獸道的生靈。

無需尋求什么意義，自由即是命運，命運即是自由。自由而生，自由而死。

令李青山也頗為羨慕，如果他本尊來到妖獸道，應該也能成為天命之子，但肯定無法與她相比。

而且那樣的天命，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束縛。

因為人的心中，永遠是神魔交戰。

無論是牛魔的執拗，還是虎魔的憤怒，亦或是鳳凰的高傲，靈龜的謀算，麒麟的仁德，對于自由來說都是一種阻礙。唯有猿魔之心最接近于自由，可也太近乎癡迷了。

他閱遍了天書樓中所有天書，只有《自在天書》與《自然天書》，卻沒有一本《自由天書》。

這算是先天不足，后天難補。他亦向往自由，但不僅僅是為了自由。不過沒關系，能看她得到自由也不錯。

李青山微笑：“希望早日看到你扶搖直上的英姿！”

“不會落后你太多。”

李青山伸了個懶腰，身影融化在海流中，恍如鏡花水月。

這里的滄海之廣雖然遠勝過人間道，但與歸墟終究不同，歸墟并不是一片海，再多體驗恐怕也是無用。

一轉念間，血紅的天空，血紅的大地，在眼前鋪展開來。

羅睺小明提著一柄隨手撿來的巨劍，屹立在尸橫遍野的戰場上，向著他望過來，問了同一個問題：“你來這里干什么？”

李青山悲憤的道：“難道就沒有人歡迎一下我嗎？好歹是我幫你們搞定了傳送陣。”

羅睺小明拋下巨劍：“呵，你若是本尊來此，我倒是可以好好‘歡迎’一下。”

“嘿，你就不怕你媽叫你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