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來客（六千字）

嘔……”吐得臉色蒼白的皇后被宮人們扶走了，姬小小拍拍手，回頭看看身后的小紅和金玲，聳聳肩：“哎呀，終于可以按時吃飯了。”

那一邊屋子，蕭琳走了出來。

她承認，她沒種，看到皇后到來的第一時刻，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躲起來。

即使看到皇后試圖侮辱她的恩人，她還是不敢出來。

囤也許經歷過孩子被害，經歷過被人下毒，經歷過冷宮三年，并非是讓她變得不怕死，變得性格凌厲，可能，讓她的膽子變得小了吧？

她的裝瘋賣傻，未必不是一種膽怯的自我保護方式吧？

不過她沒有想到，形勢產生了大逆轉，姬小小居然敢把肉骨頭塞進皇后的嘴里，而皇后，顯然還不敢有過多的反抗。

亨人善被欺，馬善被騎，看起來，這句話真的有道理呢。

一個連皇后都不敢過度懲罰的女子，有些匪夷所思，蕭琳覺得或者她應該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女子。

從未見過誰，是樂呵呵地住進冷宮的。也沒見過宮里哪個主子，可以讓丫鬟呼來喝去，在丫鬟為她做出什么犧牲的時候，她覺得理所當然，問題是，連丫鬟都覺得理所當然。

呵呵，真是個奇怪的女子呢。

“賢妃娘娘……”小紅看到蕭琳，趕緊上前攙扶。

這聲稱呼，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般，蕭琳臉色一黯，嘆口氣：“別叫我賢妃娘娘了，蕭賢妃，早就死了！”

被人遺忘在深宮之中，也就是只有做吃等死的命了。

小紅知她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不由忙改口道：“那不如這樣，奴婢學咱家娘娘，就稱您為琳姐姐，不知道奴婢有沒有逾越？”

“逾越什么，我早就不是主子了，有人稱我聲姐姐，那是看得起我。”蕭琳對自己的處境心知肚明。

如果沒有極小小的出現，恐怕，她活不了多久了。

腐爛的臉，濃汁已經流到脖子，脖子上也開始腐爛，再爛下去，她就會成為一具爛尸而已。

而尸體，特別是冷宮里的尸體，能得到什么尊重呢？

蕭家，終究是要絕后了呀。

父母親人的仇，或者她有生之年都看不到那些仇人的報應了。

多少年了，皇后還是那般囂張，那般美麗。

她有容貌，還有皇上唯一的兒子。

她的命，怎么這么好呢？

天理報應，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罷了。

“琳姐姐，什么時候能吃飯了啊？”見她仿佛陷入往事的魔障之中，姬小小忙上前轉移話題。

這樣的病人最麻煩了，必須要讓她敞開心胸才行，不然容易自閉。

看看天色，蕭琳悠悠地道：“也該是送飯來的時刻了。”

“篤篤篤”話音剛落，外面響起有節奏的敲門聲，蕭琳嘴角有了一絲笑意：“這不來了嗎，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準備你們的呢！”

姬小小跳起來：“我去看看！”說完，早就旋風一樣沖到了門邊。

門口，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大食盒。

看起來，金香玉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晚飯來嘍！”姬小小拿起大食盒，將它放在冷宮院落前面的石桌上。之前這個石桌早就七零八落，還是后來她修好的，現在一共有四個人，用來聚餐最好了。

打開食盒，香味撲面而來。

“哇，還有蝦呢，香玉姐姐知道我愛吃海鮮，特地放的吧？”姬小小低頭深深吸了一下香氣，“她們的消息可真快，這就知道我進冷宮了。”

“宮里哪有秘密啊。”小紅笑起來，還好她剛才沒去吃那些殘羹剩菜，原來娘娘說有飯，還真的有飯呢。

看來以后聽主子的絕對沒錯。

“是誰送過來的？”金玲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老朋友。”姬小小笑起來，已經開始把碗筷放到桌子上，“大家開始吃吧，趁熱趁熱，好餓啊。”

老朋友？

金玲想了想，又想起剛才那句“香玉姐姐”，頓時就明白了。

不再多問，一頓飯，也算吃得其樂融融。

吃完以后，收拾好，蕭琳便拿起食盒，放到門口草叢之中很不明顯的地方，下次金香玉來的時候，就會順便拿走。

“哎呀，這些奴婢可不擔心會餓肚子了。”小紅摸摸鼓鼓囊囊的小肚子，心滿意足，“沒人管，沒人理，跟神仙過的日子似得。”

“你呀，剛才還差點吃了皇后給的飯菜了呢。”金玲不由取笑，“幸好，娘娘手快，不過都便宜了皇后娘娘了。”

一眾人大笑起來，繼續收拾破舊的屋子。

破舊的冷宮，倒顯得世外桃源一般。

是夜，月明星稀，冷宮中的人都熟睡了，一條黑影，從房中閃了出來，跳上冷宮的墻，幾個縱身，消失不見了。

皇宮某處，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兩條黑影竊竊私語。

“怎么回事，你怎么跟她去了冷宮？”

“師父……”

“啪！”一個耳光，狠狠掃過對面那條黑影的臉，“讓你到宮里，不是讓你真的給人當奴婢的，是讓你做事的！”

“師父，我……”被打的黑影聲音有些委屈，“在冷宮之中還不是一樣可以探聽消息嗎？再說之前徒兒給你提供的消息還不夠嗎？”

“哼，金矛王府，被他們糊弄過去了。”蒼老聲音的黑影冷笑一聲，“只剩下蓬萊閣他們還在糾纏，水還不夠混啊，記得早點讓那小皇帝和三大家族正面沖突，水夠混，主上才好辦事！”

“是，徒兒知道了。”

“嗯，師父也不是故意打你的，打你，是為了讓你長記性。”蒼老聲音的黑影從懷里拿出一個瓶子，遞上去，“抹抹藥吧，明天起來就消腫了。”

被打的黑影點點頭：“謝師父。”

“最近有什么發現嗎？”

“師父，徒兒發現，在冷宮之中，住著三年前的被廢黜的簫賢妃，可江淑嬡的丫頭，卻每天給她送飯，徒兒覺得可以從這上面做文章。”

蒼老的黑影點點頭：“嗯，這是個很大的發現，江淑嬡也算是小皇帝的愛妃，這其中肯定有貓膩。”

“那師父，我可要繼續留在冷宮？”

“這個自然，留在冷宮，好好把這件事情搞清楚！”

“是，師父！”

挨打的黑影單腿跪下，然后起身，遠路返回。

月亮慢慢隱退，太陽從東方升起，又是新的一天，天氣很好，朝霞滿天。

姬小小伸了個懶腰，空曠就是有好處，這冷宮的空氣，就是比長樂宮好。

“今天的任務，拔草！”她插著腰，開始指揮。

從點蒼山上帶下來的種子還有很多呢，這一大塊空地，光留著養雜草實在太浪費了。

“琳姐姐，我幫你換藥去。”用罷早膳，姬小小拿著藥箱就往蕭琳屋里鉆。敬事房負責送來的剩菜剩飯，還放在門口，孤零零地接受著陽光的照射，半天下來，就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

鳳儀宮內，有人坐不住了：“什么，沒吃？？”

“嗯，奴才中午去送飯的時候，早上的食盒根本沒人動過。”小太監恭恭敬敬地回答。

“那里面的人怎么樣？”皇后鳳眸一寒，“可是有氣無力？”

“不呢，她們正忙著給院子里鋤草，好像要種什么東西。”

“鋤草？”皇后扶著鳳椅站了起來，“都快一天一夜了，她們還有力氣鋤草種東西？”

小太監惶恐地道：“奴才也不知道！”

“哼，肯定有問題。”皇后皺眉，“難道有人暗中幫著她們？”

“奴才沒看到！”小太監的頭更低了。

“本宮一定要查出來！”皇后拍了一下扶手，“幫她們，就是跟本宮作對。”

“是，跟娘娘作對的人，都不能放過！”小太監的話語變得諂媚。

皇后仿佛有些舒心了，想了想：“對了，皇上說封沈幽婉為賢妃了？”

“是的，圣旨剛下，說讓沈娘娘身體好了便搬去瑤華宮，不過奴才聽說，沈娘娘不肯搬！”

“為何？”

“沈娘娘跟皇上請求說，要住……長樂宮！”

皇后一愣神，隨即嘴角一彎，大笑起來：“好啊好啊，沈賢妃做得可真是妙啊，皇上怎么說？”

“皇上那邊，奴才還不清楚。”

“行了，下去了，幫本宮查清楚誰在幫著冷宮里的人！”

“是！”

政和殿，玄墨一臉凝重地看著跑上來回饋消息的傳旨太監。

“皇上，您看……”景德安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想看出些什么端倪來。

玄墨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卻沒有多余表情：“御醫說，沈賢妃情緒激動，身子又虛弱，最少需要靜養一個月，跟坐月子一樣的。這些事情，等她坐完月子再討論！”

咦，就這樣好了？

景德安皺皺眉頭，卻不敢有太大的意見。

人都說皇上寵溺姬貴妃，可現在太后送她去冷宮，他照辦，沈賢妃要她曾經住過的宮殿，他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往后拖了拖時間。

難道之前那些是裝的，還是新鮮勁已經過頭了？

伺候了這位主子這么多年，景德安最近越來越覺得這位主子捉摸不定了。

之前總覺得他怯懦沒主見，見到太后皇后劉鑒雄都是唯唯諾諾，而現在，他覺得這為主子周圍繞著一層迷霧，離得越近，就越看不清楚。

特別是最近，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在宮里浸淫這么多年，看人臉色是他的拿手好戲。可是現在，看了這么多年的人，忽然讓他看不清楚了。

“今天是月半了吧？”傳旨太監一走，玄墨的心思好像就完全不在沈幽婉身上了，倒是關心起其他事情來。

呃……

“是，六月十五了。”景德安點點頭，這位主子越來越不按理出牌了。

不一會兒，一個小太監拖著滿盤子的牌子走了進來：“皇上，晚上去那位娘娘宮里留宿？”

玄墨皺一下眉，將牌子掃過一圈，然后翻了一塊：“就蘭陵宮吧！”

六月十五的月光照射大地，今天皇上擺駕蘭陵宮——那個據說被冷落了很久的宮殿。

那個被人笑話了很久的妃子，因為忽然之間升為淑嬡，而讓宮里的人對她刮目相看。

然而，皇上確實許久不去那里了，好像是賭氣，有意冷落。

這讓大家不由想起當年皇后和蕭賢妃同時進宮的時候，皇上也是這樣，故意寵著蕭賢妃，冷落皇后。

若不是太后和攝政王逼迫，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進鳳儀宮大門一步。

所有的人都知道皇上娶皇后是迫不得已，那是皇上長這么大，第一次和太后大吵一架。

不過最后還是娶了，而且隔三差五還得去一次。

就這件事，奠定了皇上在后宮各種人心目中無比怯懦的形象。

看，就是多么不愿意，太后和攝政王聯起手來，他還不是什么都動不了？

這皇上沒用啊，真的沒用啊。

眼看著老臣子都倒得差不多了，他們還不趕緊找棵牢固的大樹給攀附上？

當然，這顆大樹肯定不可能是皇上。

皇上這么弱，被取而代之那不過是時日問題。

不管外面的風言風語，此刻的冷宮之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玄……”姬小小打開門，看到來人差點驚呼出聲。

“噓……”玄墨捂住她的嘴，看看屋內的環境，“住得還習慣嗎？”

姬小小點點頭：“挺好的，還能種點草藥，還能給琳姐姐上藥……”

“琳姐姐？”玄墨一愣，“那是誰？”

“你的蕭賢妃啊！”姬小小這才想起沒有將這事告訴玄墨，不過此刻她都進了冷宮，有些事情也該告訴他了。

聽完她的陳述，玄墨一陣沉默：“或者，這幾年，是我欠了她的。”

即使欠下了，此刻也不是去償還的時候。

“放心吧，小小，不用多久了，你就可以橫行整個后宮，不會讓你在這里委屈很久的。”玄墨嘆口氣，摟過她的肩，“沒有我，這幾晚睡得可好？”

姬小小嘟嘟嘴：“還好啦，這里空氣新鮮，不過肯定沒有抱著你睡舒服。”說完，踮起腳尖，在玄墨唇上偷得一吻，“還有這個，也吃不到了。”

玄墨瞇起眼睛，有些無奈：“小小，我想告訴你的是，這種事情，應該男人主動的。”

“唔……”下一刻，一唇封舌，天雷勾地火。

“啊……”

“哐當！”

一聲尖叫，伴隨著金屬落地的聲音傳了過來，玄墨和姬小小趕緊分開，卻看到一個素色衣服的女子，一臉驚恐地站在門口。

她的臉上半側抱著白色的紗布，整個臉好像腫了半邊一般。另外一側臉，和她消瘦的身子倒是十分相襯，聽她的聲音年紀并不大，可黑發之中，卻摻進了不少十分不和諧的白發。

“琳姐姐……”姬小小一愣，再回頭看看玄墨。

玄墨眼中的疑惑一點點散去：“你……是琳兒？”

“皇……皇上，真的是皇上，真的是……”蕭琳滿臉的不可置信，睜大眼睛，雙手都忍不住在發抖。

“是啊，是皇上。”姬小小笑起來，不過對于眼前女子的激動，心中卻有些悶悶的。

因為女子眼中都是驚喜，惶恐，還有……眷戀。

那樣的眼神，讓姬小小心中有些不舒服，那多次襲上心頭的悶悶感覺，此刻又感覺到了。

可是，她不能說什么，這種感覺，讓她找不到發泄的出口，只能悶在心中。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完全不了解這種陌生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是，是朕！”玄墨嘆口氣，“琳兒，這么多年，委屈你了！”

他是真心對她說抱歉，在他最沒有能力去保護一個人的時候，讓這個真心愛慕著他的女人，受盡了委屈。

“皇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蕭琳大叫起來，干涸的眼眶之中，眼淚忽地奪眶而出，“臣妾就知道，皇上不會忘了臣妾的，皇上一定不會忘了臣妾的，皇上，是不是來接臣妾回宮的，臣妾……臣妾這個樣子怎么回去呢，臣妾要去打扮打扮，臣妾要風風光光地回去，臣妾不能給皇上丟臉……”

“琳兒……”玄墨眼中有些痛楚閃過，即使真話殘忍，他也必須開口，“對不起，琳兒，恐怕現在不能接你回去。”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將蕭琳原本高亢的情緒打擊的毫無蹤影。

半晌，她又回過神來：“那，皇上是來看望臣妾的是不是，臣妾不怪你，怪就怪皇后太后勢力太大，皇上不是她們的對手，臣妾明白，皇上能來看臣妾，臣妾就心滿意足了……”

面對一個在冷宮中寂寞了太久，毫無希望，此刻卻在自欺欺人的女人，作為她的丈夫，他能說什么呢？

是他欠了她的，甚至這么多年來，他竟沒有想過要來看望一下她。

自己終究是沒有將感情放在她身上過啊，當年寵她，不過是為了刺激皇后。還有她的溫柔體貼，確實讓當初被壓制得快要發瘋的他，得到了一些安慰。

可是，也僅此而已啊。

“是，朕來看看你，看你過得好不好！”即使知道她看到自己和姬小小接吻，通常人都會知道他來冷宮的目標是姬小小，她還是在騙自己。

這個時候，除了順著她的話說，讓她心情好一些，他還能做些什么？

“皇上……是專程來看臣妾，專程來看臣妾的，是不是？”蕭琳半邊的臉上顯出從未有過的紅暈，甚至上來拉住玄墨，“皇上，你第一次來，走錯了，臣妾，臣妾的房間在那邊，你走錯了，這是姬妹妹的房間，走，去臣妾那邊，我們不要打擾妹妹了……”

“這……”玄墨有些為難，回頭看看姬小小。

姬小小低著頭，捏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她很想很想直接攔著玄墨，不讓他出門，可是蕭琳的眼神，讓她想要伸出的手一下沒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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