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塵夜謀

即使在練兵場上，他們也是君臣之禮相見。

這種禮節，姬小小當初在宮里都是學過的，當然，她學的時候，只是看看，兩個教習嬤嬤告訴她，這是臣子向君王行的禮，不過難得她記得。

加上金矛王爺和江晚月也行禮，她學起來并不難。

除此之外，她果然說到做到，每天都去找玄塵聊天，順便看看他缺什么少什么，若是自己這邊，有大張旗鼓地帶過去給他。

有幾次，甚至正好撞到玄墨，她也是冷哼一聲，當著他的面將東西拖走。

玄墨也是冷著臉，不阻止，也不會去鼓勵，就這樣看著而已。

五日之后，江晚月傳來楚營那邊的消息，近一萬被魏軍送回去的楚國云紋軍俘虜，從楚水上岸以后，被楚王下令全部處死。

處死的方式是——活埋。

玄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臉平靜，似乎早就料到他們的下場。

江晚月看著他，覺得這個帝王，似乎越來越難捉摸。

“楚王說，要給所有將士提個醒，打仗，只有往前沖，沒有往后退的道理。如果往后退，投降了，就和他們一個下場。”江晚月有些唏噓，那些楚軍也是因為對祖國有感情才回去的，沒想到落得個沒見到親人，還丟了命的下場。

只是這樣一來，效果卻很明顯。

四國之間都流傳著楚王殘暴，魏王仁厚的話語，對楚國此次出兵也是多有詬病。

輿論上，都是偏向了魏國。

“八郡中，楚軍的布防可已經查清楚了？”這幾天兩軍都是相安無事，不過八郡和蒼城還在楚軍手中，他們不動，魏軍也必須動，拖下去，沒什么好處。

雖然目前楚軍大概以為拖延戰術可以搞垮魏國，但真的拖太長時間，他迷惑別人的話，或者真的會成真。

江晚月遲疑了一下，回答道：“這幾日派出了不少探子，八郡的布防圖也基本繪制成了，皇上要去看看嗎？”

玄墨點點頭：“好！”說著，便大步往臨時指揮所而去。

江晚月看看他的背影，突地嘆了口氣。

一萬人的性命呢，難道在皇上心目之中，真的沒有任何感覺嗎？

完全感覺不到他有任何的哀悼之情，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甚至感覺到，他有種目的達到的如釋重負感覺。

可不可認為，他拿一萬人的性命來制造輿論，其實他的做法和楚王是一樣的，只不過，他聰明，贏得了好名聲，而楚王，則是蠢笨了一些。

魏國有這樣的帝王，到底對于百姓，對于臣子們來說，是福是禍？

作為一個帝王，他隱忍，甚至殘忍，或者對國家的強大有利，可是對于生命的蔑視，卻讓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江晚月，都忍不住打個冷戰。

這幾日雖然和姬小小斗氣，玄墨也沒停止研究天機老人留下的四本冊子，目前冊子里面那些陣法，早就爛熟于心。

所以當他看到探子拿回來的幾個州郡的布防，頓時心中就有數了。

因為距離問題，此次只拿回五個州郡的布防圖，最靠近蒼城的布防，因為要通過敵營，查探起來確實有些困難。

但從目前探子繪出的布防圖來看，對方的領兵的確實是個精通陣法的高手。

對方的將軍據說姓郁，郁是楚國國姓，這個郁元帥，是楚國國君第三個兒子。

楚王今年已經年過花甲，這個兒子，也已經四十歲了，曾經領兵打過不少仗，不過有輸有贏。

從楚國得回來的消息說，這個三皇子根本不會什么奇門陣法，之前戰役之中，也從來沒有使用過。

所以玄墨懷疑，是有人暗中幫楚王在打這場仗。

就好像他們魏軍這邊，雖然是姬小小掛帥，不過考慮到她是個女子又是貴妃，旗上掛的不是姬字軍旗，而是凌字。

畢竟是皇上御駕親征，還有金矛王爺當副帥，掛凌字也是十分恰當。

關鍵的是，原來掛的旗子，就不需要去換了。

當然，這都是那些朝中的老頑固提的，說什么女子出嫁從夫，應該灌夫姓。

玄墨直到能讓他們同意讓姬小小掛帥已經很難得了，在這一點上，他倒也沒有堅持。

可能從心底上，他確實也希望在姬小小的名字面前，真正掛上自己的姓氏吧？

想到姬小小，玄墨嘆了口氣。

她到底要生氣到什么時候呢？

雖然知道這幾天她是故意氣他的，和玄塵也不可能真的有什么，可是心中總歸有些酸溜溜的，郁結難消。

可那丫頭偏就要故意氣他，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可他們之間，總是在他在讓步，這丫頭就不能給點面子，找個臺階讓他下嗎？

不行，這次他絕不讓步，即使為了他大男人的尊嚴和面子，他也不讓步。

要不然，這次有玄塵，下次還不知道為了哪個男人跟他吵架呢。此風不可長，不然以這丫頭的個性，不知道男女大防，萬一不小心碰到一個男人，讓她有心儀的感覺，他這個正牌丈夫該怎么辦？

算了，先看看布防吧。

是夜，夜黑霧重。

已經十月了，玥城地處東北，天氣越來越冷，很多人家已經開始在屋內升起了炭爐取暖。

玄塵的屋子里，炭爐偶爾發出“蓽撥”的聲音，火紅火紅的，讓人看著就生出一絲暖意來。

一條黑影，站在他的窗戶口，顯得有些陰森可怖。

“誰？”玄塵也是練武之人，自然要比別人敏銳一些。

“常陵王，可否出來說話？”黑影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蒼老，還帶著一些陰測測的味道。

玄塵皺了一下眉頭：“你是誰，本王為什么要聽你的？”

“有關你的心上人，王爺就不要管老夫是誰了吧？”

玄塵一愣，他和姬小小的事情，雖然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他們走得近，但是說到“心上人”一詞，卻無人敢提。

這個人怎么知道，而且還如此肯定？

事關小小，即使那個人只是胡亂說了一句，玄塵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所以在那個黑影慢慢在窗口消失以后，他打開窗子，還是跳了出去。

好在那黑影離得并不遠，似乎專程在等著他。

玄塵走近一些，那黑影便又往前移動一些，玄塵自問輕功不算差，可那黑影，他似乎怎么都追不上，一直和他保持著差不多三丈左右的距離，而且看他，起起落落之間，似乎很輕松。

他的輕功，比自己高得不是一點半點，這是玄塵心中對那黑影的認知。

玥城之中有這樣的高手，不知道他的功夫和劉鑒雄比起來，到底是誰高？

玄塵一直默默跟在黑影后面不說話，他知道，人家不愿意停，他問了也是白搭。如果人家不愿意讓他跟，他根本就跟不上。

已經試過用最快的速度沖上去，卻沒想到，黑影依然還是在他三丈開外的地方“飄”著。

看起來，自己的輕功，對對方根本沒有任何威懾力。

還好兩個人走走停停，時間并不算太長，到了城中一處空房前，黑影跳了上去，站在屋頂之上。

這個時候，玄塵已經感覺有些氣喘了，不過還是咬牙跟著跳了上去。

“年輕人，你的體力可不行啊，還不如我老頭子呢。”黑影陰測測地笑起來，卻不轉身，只給了他一個背影。

“你到底是誰，找我做什么？”玄塵暗中調息了一下，終于讓氣息平穩一些了，才開口問話。

眼前的黑影身子紋絲未動：“我是誰你不需要知道，只要我知道你是誰就好，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什么？”

“作為王爺，看上自己的嫂嫂，聽上去，似乎很悲苦的樣子。”黑影“嘿嘿”笑了兩聲，讓玄塵的臉色不由自主變了變。

他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動聲色，但是被這個黑影說中了心事，卻忍不住心中大駭。

他的心思，恐怕只有姬小小一人知道，最多加上玄墨，其他人，知道嗎？

他想起當初給小小寫的那封信，是不是被她身邊的人看過？

小紅，金玲……甚至有可能丟了，被有心人撿到看了？

“和我合作怎么樣，我讓你心想事成！”黑影又拋出一句。

玄塵低頭沉吟半晌，冷冷地冒出：“條件！”

“你的存在，是魏國皇帝和他那位貴妃娘娘之間的一根刺，其實你只要好好發揮你這根刺的作用，讓帝帥徹底失和就可以了！”

“你……是楚國人？”玄塵驚呼，想到這個事實，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這個你不用理會，只說愿不愿意合作！”

玄塵深吸一口氣：“本王為什么要信你？”

“因為你只能信我！”黑影的聲音，帶著一點回音，“只有魏國皇帝倒了，他的嬪妃才有可能出皇宮，當嬪妃不再是嬪妃，她就不再是你嫂嫂，你想得到她，就沒有阻礙了。”

似乎……很有道理，很吸引人。

“你要本王做什么？”玄塵瞇起眼睛，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但是他這句話，似乎是同意合作的意思了。

“怎么挑撥他們的關系，不需要我來教吧？”黑影再次發出陰冷的笑聲，“現在那丫頭可是全心信任你呢，最好能讓她離開，軍中無帥，群龍無首，這場景，很美妙啊。”

玄塵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了，可要好好把握啊。”

玄塵依舊沒有說話，神色已經變得如往昔一般清冷，讓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別猶豫了，此次若是跟那小皇帝回去，你就永無翻身之日了。”黑影還在循循善誘。

“本王知道該怎么做！”玄塵忽地冷哼一聲，“不需要你來教！”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黑影的話一出口，玄塵沒有反駁。

“你的功夫，在玥城可以來去自如，為什么不直接去殺了皇上？”玄塵有些不明白。

“呵呵，那小皇帝的功夫，可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了。”黑影冷笑一聲，他也想呢，早知道，早就下手了。

沒想到，才沒多久不見，那小皇帝的身手沒見好多少，但是內修的功夫和輕功倒是大有長進，也因為這樣，他的耳目靈敏度增加了，即使是自己，也不敢站在離他三丈之內的距離。

雖然不怕他的功夫，但是玥城畢竟有四十萬大軍，若是將大軍驚動了，刺殺了皇帝，即使成功了，他還走得了嗎？

損人利己是樂趣，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虧本生意啊，何苦呢，反正對付魏國，他還有的是辦法。

玄塵也沒有細問，好像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一個轉身，往自己的住所而去。

在玄塵離開不久，另外一條黑影，出現在屋頂之上，整個人往下一矮：“師父，他會幫我們嗎？”

聽聲音，便是之前皇宮里那女子。

蒼老的聲音響起，冷哼一聲：“人世間，情之為物最容易讓人迷失本性，凌玄塵，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你說呢？”

女子似乎楞了一下，隨即點點頭：“也是，一國之君碰到一個小女子尚且暈頭轉向，這凌玄塵，我看也沒什么不同。”

“嗯，說的沒錯。”老者走近那女子，語氣忽地變得凌厲，“上次你情報失誤，害我們失去三萬精英將士，連郡主都差點被擒，你可知罪嗎？”

女子語氣有些惶恐：“師父，徒兒好像已經被人懷疑，怕是待不久了。”

“哼，若被人懷疑，你就不會知道帝帥失和的事情了。”老者冷哼一聲，“懷疑，也只是懷疑而已，又不是確認，就這么點事情，你就想打退堂鼓了嗎？”

“徒兒不敢！”

“算了，看在這次你做得還不錯的份上，君上并沒有怪你，算是將功贖罪了！”老者忽地語氣一緩，似乎不打算再追究。

女子松了一口氣：“謝君上恩賜。”

“記得好好回去做好你的本分，為師必須回去了，那幾個陣沒有為師坐鎮，恐怕會出問題。”

“徒兒恭送師父！”

“對了，你查清楚，上次破了為師八卦陣的，到底是那丫頭，還是皇帝身邊另有奇人相助！”

“是！”

女子聲音剛落，老者的身影已經拔地而起，幾乎沒有起落，直直往城東方向而去。

楚國，位于魏國東面。

東方漸漸現了魚肚白，北方的天氣，越是冬季，晴天越是多。

今天又是個好天氣，姬小小起了個大早，清晨的空氣很好，這幾天她都每天及時去練兵場報道，和那些將士們已經打成了一片。

金玲幫著她梳妝完畢，忽地嘆了口氣。

“怎么了？”姬小小有些不解。

“元帥，咱們到玥城多久了？”

姬小小想了想：“快十天了吧？”

“怎么不見皇上下令打仗呢，早些打完，我們也好早些回家。”金玲一臉不解的樣子，“就算是休息，這么多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吧？”

“也是哦。”這幾天和三軍將士們相處得不錯，姬小小也覺得他們精神面貌很不錯，每天和他們相處很愉快，倒是不覺得時間難過。

可楚軍的事情總要解決吧，看的出來，將士們很多都挺懷念家里的親人的，可玄墨怎么不下令攻城呢？

“元帥，我覺得你該找個時間問問皇上，不然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將士們想家，軍心會渙散的。”金玲幫她裝上箭袖，一邊低著頭小聲說了一句。

“找他？”姬小小想到玄墨，心中頓時還有氣。

都多少天了，那家伙一點軟化的跡象都沒有，讓她首先低頭去跟他說話，怎么可能？

“元帥，其實有時候我在想，會不會皇上不愿意你領兵出征啊，或者他另有安排。”金玲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你也知道，這幾天他生你的氣呢，我覺得，你還是主動跟他認個錯，不然，他給你掛找個元帥的虛名，根本不讓你參與戰事，豈不是讓朝中那些大臣看了笑話？”

姬小小氣得臉色發紅：“我又沒錯，憑什么我要去認？他要是敢不讓我參與戰事，我就帶人自己打，黑旗軍現在在我手上呢！”

“你說什么，黑旗軍在你手上？”金玲臉色一變，“怎么沒聽你說起？”

“玄塵給我的。”姬小小氣呼呼地道，“玄墨明明知道我想早點帶將士們把楚軍趕出魏國，之前也答應他們了，卻還是不分配任務給我，他就是故意的！”

“元帥。”金玲有些急了，“是我多嘴了，其實我什么都不懂，不該揣測圣意的。”

“他就是那個意思！”姬小小跺腳，“走，我們去練兵場，我問他，看他怎么回答，十天，也該休息夠了！”

金玲趕緊拉住她：“不要啊，你這樣去問，會讓你們的關系更僵的。”

“做得出就回答得出，他要是背地搞小動作，就活該他出丑！”姬小小怒火蹭蹭往上漲。

那天她在練兵場說的話已經這么明顯了，若是玄墨因為他們吵架故意打壓她，就太過分了。

明明是他騙她在先的，反正到現在為止，她從來都沒欺騙過他。

連師父說不能說出去的師門，也第一個時間告訴他了，他為什么要騙她？

她不過就是和玄塵說了幾句話而已，至于給自己擺臉色看嗎？

要搞清楚，她才是他的主人呢，她和誰說話，什么時候輪到他來管？

姬小小越想越氣，快步到了練兵場，果然看到一身黑色龍袍的玄墨已經在點將臺上坐著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玄墨倒是個勤勞的君主，每次他都來得比三軍將士早。

姬小小深吸一口氣，足尖一點上了點將臺，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皇上，大軍整頓已經十天了，請問皇上什么時候帶領兄弟們將楚軍趕出魏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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