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阿彩的消息很快，三天以后就已經回來，用嘴和翅膀沾了墨汁，將剩下三郡的布陣，給姬小小畫了個外輪廓，又將代表營帳的圓圈和代表士兵的圓點，一個個叼起來放到合適的位置，三張布陣圖，就完成了。

姬小小看著布陣圖嘆了口氣，要不要給玄墨送去呢？

可是想想還是生氣啊，他居然為了阻止她和玄塵來往，而卻打傷了他？

想想那天的混亂，她不覺得玄塵是個會和人輕易動手的人啊，他性格一向溫潤，除卻上次在慈寧宮看到他強勢了一回，從來沒見過他和誰動過手的。

而玄墨卻未必，所以分析以后，姬小小總覺得兩個人會動手的主要原因肯定在玄墨身上。

現在這個布防圖，如果要送去，就必須去見玄墨了。

這三天以來，他們兩個見面的次數很少，只有兩次正好在門口碰到，俱都冷冷地哼了一聲，轉頭就各自走開。

可這布防圖，關系到玥城上下四十萬名將士的性命和前程，不送過去，似乎又不行。

而阿彩的話，又只有自己能聽懂。

要不讓人轉告？

姬小小第一個想到了金玲，不過她應該不懂這種打仗布陣的事，讓她去送，跟自己把圖直接丟給玄墨沒什么區別。

再說了，當初他們五人在指揮所的時候，都說過這事必須保密，連最親近的人也不能說。靚靚

自己不能帶頭違反規定，不然，玄墨又有話要說了，自己便理虧了。

找義父吧，估計又要被他老人家嘮叨了，所以現在只剩下江晚月了。

想到這里，姬小小不再猶豫，吵架歸吵架，讓她用四十萬將士的利益來賭氣，她還做不到這樣絕決。

讓金玲去找了江晚月過來，這幾日，她依然會天天去練兵場，不過盡量和玄墨錯開時間。

玄墨一般是早上，她便下去去。

軍中都傳說著帝帥失和的事情，她也能從哪些士兵的眼中看出一些焦慮來。

他們想回家，他們思念親人，他們想早點把仗結束掉。

但是玄墨不能解釋，無法解釋。

她那天，就理解了玄墨的無奈。只不過，已經快要到和好的兩個人，在突發事情面前，誰也無法理智得起來。

看著江晚月嘆息和欲言又止的臉色，姬小小莫名地煩躁起來。

現在想想，玄墨也不應該是太沖動的人。就好像江晚月之前跟她說的那些事情，能隱忍十年奪取皇位的人，可能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和已經基本上定罪的玄塵打架嗎？

這其中有什么貓膩？

姬小小坐不住了，雖然謀劃并非她的強項，可是對于陰謀的敏感認知，讓她隱隱感覺事情似乎有些不對。

“金玲，讓他們備馬，我想去看看玄塵。”姬小小有些坐不住了，覺得似乎真的應該去問一下當事人才行。

這幾天她其實依然天天去玄塵那里，點蒼山的藥是極好的，他的內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再好好養個幾日，就可和之前一樣健康。

不過姬小小從未問過那天他們為什么會打起來，她只是固執地覺得玄墨會忽然來找玄塵，必定和自己有關，這一點，玄墨自己都是承認的。

可這兩個大男人，不是小孩子了，一個是皇上一個是王爺，怎么都不像是不會隱忍的人。

姬小小甚至有時候想起，當時她沖進去，如果看到吐血受傷的人是玄墨，結果會怎么樣？

可事實就是事實，沒有辦法和假設等同。

姬小小走進玄塵房內的時候，玄塵正在看書。

他性子比較靜，這幾天又受傷需要調養，所以閑暇之時，便看看書而已。這些都是玄墨特許的，玥城也有不少書館，可以給他找來他想看的書。

一人，一書，一桌，一床，這個場景看上去出奇地和諧，也讓姬小小頓時覺得，其實玄墨對玄塵，還是不錯的。

照理，他應該已經是戴罪之身了，可除了自由，他基本上還是什么都擁有。

現在的玄塵，似乎回到了幽塵居的時代，那般飄逸出塵，塵世間任何污濁，都無法靠近他。

“你來了？”玄塵看到門口的身影，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卻并沒有起身，只是看著他溫柔地笑。

“嗯！”姬小小點點頭，在面對玄塵的時候，她無法對他大聲，總感覺，一旦大點聲，他就會飄走。

已經夠遠了，再遠，自己恐怕就見不到他了。

連大聲，都是對他的一種褻瀆呢。

坐到他對面，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從哪里開口才好。

“怎么了？”見她不若往日那般多話，玄塵不由有些好奇。

“我……”姬小小難得扭捏一回，若事實真相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她該如何去面對玄墨？

“那天你們為什么會打起來的？”最后，還是閉著眼睛問出了口。

不知道真相，對玄墨似乎也不太公平，師父說過，看事物不能光看表象，要看清楚實質才可下結論。

那日自己似乎太沖動了，可是因為那個人是玄墨啊，她心中的玄墨，是不可以這樣做的，所以才會那樣口不擇言。

其實她一沖動扯下七彩羽毛的時候，是真的有些后悔的，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大家都在氣頭上，她也不可能當場道歉啊。

而且當時，她真的好失望，對玄墨的那種失望，讓她甚至有種心痛的感覺。

“沒什么事，你不要怪皇上了。”玄塵似乎不愿意細談，只是敷衍了事。

“可是我想知道。”姬小小難得嚴肅地看著他，她相信玄塵，幾乎可以肯定他是不會騙自己的，所以問他，就一定可以知道答案。

玄塵放下書，依舊淡淡地笑道：“打起來嘛，肯定兩個人都有犯錯，民間不是有句話說，叫一個巴掌拍不響，我也是沖動了些，不過不知道他的武功竟然這么好了，是我技不如人罷了。”

“他到底跟你說了什么？”姬小小不依不饒。

玄塵看了她半晌，忽地道：“時候不早了，該吃中飯了吧，一起吃吧。”

呃……

這話題轉移得相當勉強，只是很不巧的，姬小小的肚子居然很聽話地“咕咕”叫起來。

她這才想起來，一早起來，阿彩就飛了回來，然后就忙著繪圖，畫了整整一個早上。

畢竟阿彩只有嘴和翅膀，不如人手靈活，畫三張圖，雖然比較簡單，卻還是費了好幾個時辰。

金玲倒是把早飯端進來了，可她一忙，加上心中有事，竟忘了吃。

玄塵忙讓人傳了中飯進來，姬小小想要再打聽什么，他卻是閉口不說了。

只是他不說，姬小小便越發好奇，莫非那天真有什么隱情？

吃完中飯，平時她就該去練兵場了，今天卻沒走。她是個很執著的人，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是不會離開的。

可是整整一個下午，玄塵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根本就不想好好回答他。

“玄塵，你為什么就是不肯告訴我？”磨蹭了兩三個時辰，眼看著都快可以吃晚飯了，姬小小還是沒有得到答案，終于有些急躁起來了。

玄塵動了動嘴唇，剛想說些什么，卻聽得門口傳來話：“王爺，您要的書已經送過來了。”

玄塵挑了一下眉，看了一眼小小：“我先看看我的書再說。”

說著，起身，竟親手將那些書接過來，放到桌子之上，然后一本本翻看起來。

“玄塵，你看書也不急于一時，先把那天的事情告訴我吧。”姬小小纏工可謂一流。

玄塵不說話，只是默默將剛剛送來的最后一本書翻看完畢，放下，整一下，整整齊齊放在桌子中央，這才回頭看著屋內焦急的女子：“真想知道？”

“當然！”姬小小沖他翻了個白眼，眼神明晃晃地寫著兩個字——廢話！

不想知道她在這里磨蹭半天？

“我告訴你！”玄塵忽如其來的爽快，讓姬小小很是楞了一楞，隨即他就聽到玄塵簡單講述起來，“那天他其實是來警告我的。”

“警告你？”姬小小有些不解。

“就是讓我離你遠一點，最好你每次來找我，我直接避而不見。”玄塵一臉淡漠，似乎在講別人的故事，“他說，如果我做得好，回京以后，可以減輕對我的責罰。”

姬小小睜大眼：“他真的這么公私不分？”

“沒錯，我不同意，所以一言不合，就交上了手，其實就一招，我打不過他，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想置我與死地。”玄塵嘆口氣，“或許他真的很不喜歡我和你多見面，又或者，他是太在乎你了而已。”

“他干涉我的自由已經是錯了，居然還把人打成這樣，太過分了。”姬小小氣呼呼地跺腳，“走，和我一起找他算賬去。”

“小小……”玄塵有些無奈，“他是皇帝，我是臣子，你也只是他的妃子，他一句話，就是金科玉律，要殺人，要罰人，隨便弄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行了。我想，我回京以后，恐怕脖子上這顆腦袋，是保不住了。”

姬小小越發生氣：“一切照國法來，也不是說他想殺了你就殺了你的。”

“可我畢竟折損了幾十萬將士的性命。”說到這里，玄塵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是我太沖動，太想立功，太想變得強大。”

在這些日子里，他慢慢平靜下來，才知道，自己真的做錯了，錯得厲害。

不光是幾十萬將士的性命，還有……其他……

“只是可惜，我恐怕沒有機會為他們贖罪了。”玄塵悠悠嘆口氣，“也好，一命抵他們這么多性命，我也不算虧。”

“誰說你必須死？”姬小小一叉腰，“師父說了，錯而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知道自己錯了，自然有機會贖罪。”

“可我現在被囚禁了，命掌握在別人手中，怎么改？”玄塵苦笑。

“我帶你出去！”姬小小看著他，“我打不過四十萬將士，可如果要將你送出玥城，還是不難的。”

“你……”玄塵眼中閃過一絲感動，隨即搖頭，“不行，我不能連累你，你把我送走了，回來怎么跟皇上和眾將士交代？”

姬小小低頭，沉吟一陣：“不管那么多了，先保住你的命要緊，我回來，性命是無憂的。”

玄塵看著她，似乎陷入沉思。

“天黑就走，我幫你收拾！”姬小小說著，真的幫他收拾了起來。

玄塵握住她的手，誠懇地道：“要走一起走，我不能連累你，如果你不跟我走，我也不走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姬小小看看他，低頭想起了玄墨。

好舍不得，可是玄塵這里，她又不能不管。

算了，不如先走了再說吧，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玄塵送死。

“好，我跟你一起走！”姬小小點點頭，“你收拾些東西，天黑在城西山丘匯合，你出來沒問題吧，不會被人發現吧？”

“放心，那些守軍還沒法看住我。”對于這一點，玄塵很有信心。

姬小小跟金玲出去，看看她，又有些舍不得。

這次走，必然是不能帶上她的，只能留她一個人在這里了。好在，金玲自保應該問題不大。

“元帥，怎么了？”見主子臉色凝重，金玲忍不住發問。

姬小小拉住她的手：“金玲，以后的日子，你要多保重。”

“你在說什么？”金玲一臉的不解。

“沒事，今晚我很累，想早點休息。”姬小小吩咐下去，回到住所快速將自己的一些衣物打了個包，戴上箭袖和玄鐵寶劍，又讓外面的人不要來打擾，便跳窗而去。

門口，金玲看著一下變得漆黑的窗戶，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但是很快，笑意被一些擔憂所取代。

對不起，各為其主，我也是不得已。

是夜，城西山丘上，兩條黑影已經匯合。

“走吧！”姬小小語氣輕松，將包袱往肩上一甩，“先出城。”

看看城墻，玄塵搖搖頭：“我可出不去。”

“知道了，我會幫你的。”姬小小托了他一把，目前玄塵的武功是恢復了，不過不能全力提起真氣，到城墻的三分之一是沒問題，剩下的，就只能交給姬小小了。

好在玄塵很輕，姬小小輕托一把，他就已經上了城墻頂。

見他已經上了城墻，姬小小松口氣，不想包袱里面的玄鐵劍一下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糟了！”姬小小驚呼一聲，趕緊隱入黑暗之中。

半晌過去，居然沒有一個人走過來。看起來，他們選的地方真的足夠偏僻，連守軍都不巡邏。

見沒有暴露，姬小小趕緊將玄鐵劍拿上，一個縱身輕松上翻過了城墻。

出了玥城，兩個人商議要去哪里。

“不如去晉國，正好和去楚國方向相反。”姬小小提議。

玄塵搖搖頭：“普通人一想就會想到，我們最方便去的地方，就是晉國，到時候，追兵一定會往西南方追過來。”

姬小小聽著，覺得有理，點點

頭：“那你說去哪里好呢？”

“不如去楚國，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們會往最危險的地方走。”玄塵似乎早想過這個問題，脫口而出。

姬小小毫不猶豫地點頭：“行，那就去楚國，我信你。”

玄塵楞一愣，有些遲疑地問道：“你真的信我？”

“我當然信你，不信你，我就不會跟你一起出來了。”姬小小笑起來，到前方琳郡，我們去買兩匹馬吧，不知道那邊在打仗，是不是有馬賣。”

“放心吧，肯定會有的。”玄塵的語氣很肯定。

姬小小嘴一抿，低頭，抬頭淺笑盈盈，眉眼彎彎，點點頭：“好！”

兩人邊說邊走，一晃已經天明。

因為戰亂，琳郡守衛格外森嚴，特別是必須先通過楚軍軍營，才能進入琳郡境內。

好在姬小小和玄塵武藝高強，連夜潛入軍營，穿了過去，等到天明時分，已經到了琳郡之內。

琳郡處于楚軍的高壓統治之下，集市之類的并不熱鬧繁華。在第一次被楚軍占領的時候，這里的百姓，能走的，都盡量走了，所以原魏國的百姓也留下不多。

街上來來往往的，多是楚國的守軍，肩上藍色底白色的云紋，是他們獨有的標志。

“看上去，沒有地方買馬。”姬小小皺了眉頭，看看玄塵。

“先找個客棧住下來，一夜沒睡了，這場景只有晚上趕路了，我趁天黑去找馬。”玄塵給她一個安慰的笑，“放心吧，我保證，到了晚上，你一定可以有馬騎。”

“好！”姬小小點頭，滿臉的信任。

兩個人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個難得開門營業的客棧住了下來，用完早飯，玄塵便出門“尋馬”去了。

姬小小看著他的背影，嘴角牽扯出一個怪異的笑容，隨即聳聳肩，嘟嘟嘴，竟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時，已經是傍晚，她竟然睡了一天。

伸個懶腰，看著剛走進屋內的玄塵，正是他進門，才把她吵醒的。

“怎么，找到馬了？”姬小小打個哈欠看著他。

“嗯，快了，再等一會兒！”玄塵似乎有些著急地看著外面，等待著什么。

姬小小看著他，也不相問，指示盤腿坐起來，好似老僧入定。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左右，耳邊忽然傳來喧鬧聲，由遠及近。

姬小小趕緊站起來，往客棧窗戶看出去，見琳郡西南方向火光沖天，殺聲陣陣。

“我們的馬兒來了吧？”姬小小笑盈盈地看著玄塵。

玄塵愣神：“你……”

“我不是傻子，你撒謊也不高明！”姬小小拍拍他的肩，“走，我們取馬去！”

玄塵看著姬小小轉身下樓的背影，有些發傻。

這丫頭到底是太單純了，還是太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