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坡

“二師兄，你不是說這是個無名坡嗎，怎么有個碑豎在這里？”一早，姬小小裹上批帛，遮住日益增大的肚子，帶著三軍將士走在通往蒼瀾城的無名坡上。

月希存見她問，不由一臉疑惑地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坡前不知何時立了快石碑，上面還寫著猩紅三個大字：落魂坡。肋

“好奇怪的名字。”姬小小抬頭看著一臉若有所思的二師兄。

“不可能啊。”月希存搖搖頭，“雖然我多年沒回晉國，可地圖上標著的，都是經過精確考量的，不可能出錯的。”

姬小小皺了一下眉：“那這石碑莫非是憑空冒出來了？”

“倒像是有人依著山石剛刻上去的。”月希存走近些，仔細看看，“你看上面的朱漆，一點都沒退，很顯然沒遭受太多的日曬雨淋。遠的不說，就光這幾個月的太陽曬下來，也應該有些褪色了，可這看上去還很新。”

“難道說，這是有人剛刻上去的？”姬小小眉頭皺得越發緊。

多少年都沒名字的山坡，為什么忽然在這戰事緊張的時刻，被刻上了個詭異的名字？

“是不是有人無聊想要嚇唬咱們？”有個副將忍不住開口。

姬小小和月希存對視一眼，搖搖頭：“應該沒人這么無聊吧？難道取個危言聳聽的名字，就能把我們幾十萬大軍嚇退不成？”鑊

“嗨，元帥，橫豎不過是個名字罷了，又不是猛獸，又不能阻止大家的腳步，管他是什么呢。”又有人發言了。

聽著……似乎有點道理。

“或者真的只是個惡作劇。”姬小小皺著眉頭，話雖這么說，心中卻怎么都有些不安起來。

為了防止軍心混亂，她和月希存兩個只得將疑問壓在心底。

不管刻上這個字的人是什么心思，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絕對不是為了阻止他們前進的腳步。

似乎，還帶著一股警告的意味？

可光憑這三個字，就想警告他們，對方是不是太天真幼稚了一些？

姬小小一行人繼續往里走，卻再沒見過什么奇異的現象。

這是一個山坡，方圓不過兩百里，又不高聳，平坦的只比地面高出幾十丈甚至幾丈而已。

山坡之所以稱之為山坡，是因為，它甚至連山都算不上。

除了一路行來遇到的石頭，讓這里的道路比平坦的陽關大道走得艱難一些外，其余的，對他們真的構不成任何困難。

“等一下！”走到一半，月希存忽地揮揮手，讓大軍停了下來。

“怎么了，有什么發現？”姬小小知道月希存不會無故下命令，頓時有些奇怪。

月希存卻皺著眉頭，久久不說話。

“二師兄，怎么了？”姬小小有些急了。

“先別說話！”月希存蹲下身子，查看前方的一塊石頭，然后再起身，走到右邊，沿著另外兩塊石頭往下看，然后是左邊……

如此往復，他嘴角上溫柔的笑意漸漸消失無形。

姬小小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不敢說話打擾他，又確實心急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鬼撞墻！”板上，月希存口中才吐出這樣三個字。

姬小小一愣：“鬼撞墻？”

什么意思？

“我想，我們應該是迷路了。”月希存扶著石頭，靠著，看著姬小小，“這是個失傳很久的陣法，人稱‘鬼撞墻’，可以讓人在里面打轉，轉了轉去似乎都是路，卻又都不是路，到看不到絕路，總是可以看到希望，卻怎么都走不出去。”

“有這么奇怪的陣法，怎么沒聽師父提起？”姬小小看過天機老人給玄墨的破陣之法，雖然沒有玄墨精通，可里面的內容和陣法名稱卻還是記得的。

師父是世外高人，月希存又是他的弟子，弟子聽說過的東西，師父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在這方面沒有太大天賦，所以師父并沒有教你太多。”月希存老老實實回答，“不過我們幾個，都是看過這方面的書的，因為這個陣法有些惡毒，所以師父不許我們使用。”

“惡毒？”這是什么意思？

“所謂鬼，就是靈魂。”月希存解釋，“人死以后，靈魂就會去它要去的地方，但是如果將活著的人魂魄強行剝離，那些魂魄就會變成孤魂，在世間游蕩，這種，叫做生魂。”

姬小小有些明白過來了，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來：“就跟你妹妹瑞雪那樣？”

月希存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就是這樣。”

說到這里，他想了想：“難道，這陣法和那黑衣老道有關系？”

“玄機道長？”姬小小也想到了，那個陰魂不散的家伙，好像一直在和他們作對。

“那到底是什么人啊？”月希存沒見過玄機道長，最近經常聽人提起，不由也起了好奇之心。

姬小小想了想：“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的話，此人和師父長得幾乎一摸一樣，但是看上去，比師父年輕，師父頭發胡子都是白的，而他卻是黑的。我想，他的來歷，師父應該非常清楚，可是他不肯說。”

“你見過他？”月希存更好奇了。

“我懷疑，這個玄機道長，就是在魏楚戰場上，差點把我打死的那個黑衣人。”

“什么？！”月希存大吃一驚，只是他的驚異剛起，卻聽得一聲慘叫，從軍中響起。

“噗通，噗通！”兩聲，兩個士兵忽然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將士們一陣喧嘩，月希存拉過想要上前的姬小小，不讓她靠近，自己先走了上去，查看了一下那兩名士兵，他皺了一下眉頭：“死了！”

“怎么會這樣？”誰能在這么多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

“是生魂！”月希存冷聲回答，“被控制的生魂！”

將士們頓是的打亂，不知道誰叫了一聲：“鬼啊……啊，鬼……”

好多人跟著一起慘叫起來，很快，又有十幾名士兵倒地不起，死狀和之前兩名士兵一摸一樣。

“別吵了，再吵真的把鬼招來了！”月希存用內力將這句話傳入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果然，這話非常有震懾力，所有的將士都停止了喧嘩，愣愣地看著月希存。

他們想起來了，這位可是晉國鼎鼎大名的國師。

所謂國師，一定是精通陰陽之術的，有他在，他們應該可以放心。

“現在你每十個人為一組，相互拉著手，圍起來，坐到地上！”月希存又下了令，“生魂是飄著的，他們落不到地上，是個男子的陽氣，足以阻隔開它們。”

大家很快行動起來，一個個找最近的同伴拉上手，一圈一圈地圍坐在一起，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二師兄……”姬小小看著他，“下一步該怎么辦？”

“你去他們中間任何一個圈子里坐著！”月希存推過姬小小，“你是女的，陰氣最盛，好在你內力雄厚，學的是陽剛之氣甚重的武功，生魂一時接近不了你，不過也不能長期待在外面。”

姬小小被他半推地進了一個士兵圍成的圈子里，不由有些著急：“二師兄，那你呢？”

“每一個陣法，都有它的破綻，這陣沒人，所以肯定不靈活，只要有破綻，就一定可以找出來，而且他們完全沒有修補的能力！”月希存笑著回答，一副風淡云輕的樣子，“我現在，去找破綻！”

“二師兄，小心些……”姬小小有些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月希存瞪她一眼，意有所指：“你不方便，還是乖乖待在這里，省的我還要照顧你！”

說完，從懷里拿出一根朱紅色的線，遞到姬小小手上：“這是天蠶絲線，你綁在手上，我要是在陣中迷路可以順著這條線回來找到你們。”

“那些生魂，會折斷這根線嗎？”天蠶絲是砍不斷的，不過那是對于普通人和普通兵器來說。

現在，他們面對的，是一種未知的東西。

“不會，我上面涂了朱砂，神鬼莫近。”月希存搖搖頭，“放心吧，我一直走，這根絲線就一直都是繃緊的，你就可以知道，我是安全的。”

姬小小點點頭，最后還是有些猶豫地問出心中的話：“二師兄……”

“嗯？”

“你說……瑞雪，她會不會……”

“應該在！”月希存點點頭，“我會找她出來，把她帶回去的。”

姬小小心中一緊，安慰道：“放心，她就算不認識所有人，也會認識你這個哥哥的。”

“但愿如此！”月希存嘆口氣，開始往前方探路。

沒一個陣，都會有破綻，因為布陣的人，一定要出去，他不可能將自己困在陣中，所以，每一個陣，一定有一個活門。

只要找到這個活門，所有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

姬小小死死盯著手中緊繃的絲線，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二師兄，你一定要安全地回來。

別的陣法，她并不怕。

可這個，連二師兄自己都說，那是在傳說中的，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詳細研究過，所以對這陣法也是一知半解。

在這種情況下，陣中還有一種世上未知的東西存在，這種東西，虛無縹緲，甚至很多人會認為它并不存在。

可就是因為未知，所以足夠讓所有人的心理防線一下崩潰。

人類對未知的恐懼，是很難克制的。

這從周圍將士們瑟瑟發抖的身子上可以感覺出來，還有一些，抬頭看著天，想知道，所謂“飄在空中的生魂”是不是真的會從自己眼前飄過。

估計，他們寧可現在面對的是晉國的百萬大軍，也不希望自己面對的是傳說中的這種恐怖東西。

姬小小嘆口氣，現在他們除了等，實在是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

她倒是不怕，有天機老人從小灌輸的理念，加上之前又碰到過嬰靈的事情，這種東西，一旦掀開它的神秘面紗，你會發現，那不過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

只是，你一下子無法接受罷了。

有了這個認知，姬小小盯著繩子的眼睛越發急迫。

因為未知，所以，不知道它們會干什么。

她自己不怕，不代表不怕二師兄出事。

“咚！”輕輕的一下，肚子里的那小家伙，輕輕踢了她一腳。

快入秋，這孩子，也已經七個月了，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炎熱的關系，在她肚子里動的越來越頻繁。

每一次，感受到他在里面翻來覆去，撅起屁股，或者拳打腳踢，她都會由衷的笑。

天氣太熱了，小家伙想必悶在里面也不舒服，想要早點出來吧？

不過還沒到七個月呢，他似乎太著急了一些。

“咚！”正有些出神，忽然，小家伙又踢了她一腳。

這一次，是狠狠地一腳，讓姬小小忍不住“哎呀”一聲叫了出來。

“元帥，怎么了？”詢問的是圍著她的其中一位中將。

畢竟是將軍，雖然官職不算很大，不過總比很多士兵多了些經驗和鎮定，所以在瑟瑟發抖的眾將士之中，難得聽到了姬小小的叫聲。

“沒事，只是……”姬小小轉頭，剛要回答，忽地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層白霧一樣的東西。

是她的眼睛出了什么問題嗎？

姬小小下意識地揉揉眼睛，仔細去看。

似乎……又不是什么白霧。

“起霧了嗎？”想了想，她覺得還是詢問一下周圍的人比較好。

那中將皺了一下眉頭：“元帥，這烏云密布的時候，就算起霧也看不清啊。”

姬小小抬頭看了一下，果然進了這個什么落魂坡以后，天空一直都是烏云密布，看不到太陽的蹤跡。

可她記得，進入落魂坡之前，早晨的太陽早就高掛天空了。

哪里出了問題？

這白霧，好像只有小小的一段，再細看，仿佛一個人形。

人形？

姬小小從下往上看，白霧之上，似乎還有些黑色。

仿佛……是女子披散的頭發，然后，她隱約之間，看到了黑色之間，仿佛有一張少女的臉。

哀怨，悲傷，卻似曾相識。

“你是……瑞雪？”不由自主的，姬小小脫口而出。

月瑞雪和月希存長得有三分想象，加上之前昏迷時，姬小小也見過她，所以要認出來其實不難。

難的是，月瑞雪如今是虛無縹緲的生魂，看不太清她的容貌。

那生魂卻沒有理會她，似乎完全看不到她的樣子。

姬小小皺著眉頭再問：“是不是瑞雪？”

這一次，聲音提高了一些，只可惜，眼前的生魂沒有回答，周圍的士兵卻都慘白了臉。

他們都看不見生魂，可是元帥居然對著空氣說話，這說明，她看見了。

對于未知的恐懼，讓他們一個個的頭頂都冒出了冷汗。

生魂看著姬小小，好像完全聽不到她說的話，然后，緩緩伸出了手。

姬小小下意識想去抓住它的手，卻已經來不及，那手，已經放到了她的脖子上，并且死死勒住。

“你……”姬小小的力氣也不算小，可這生魂的力氣居然十分巨大，她一下子，竟然頒不開來。

“元帥……”之前那位中將有些急了，下意識松開一個士兵的手，想去拽住姬小小。

這一松不要緊，整個連接圈子一下就斷了，這時候，姬小小一掌拍過去，用了十成掌力的烈焰掌，帶著火苗，拍向那生魂。

很顯然，既然陣中烏云密布，這些生魂應該是怕陽光的。

同理，應該怕很多明亮的東西，比如——火。

也算是福至心靈，剛剛電光火石間，她忽然想通了這一點，所以直接一嘭火燒了過去。

沒想到那生魂還真的是害怕，一下松了手，轉身掐住那個沖上來拉姬小小的中將，只一瞬，那中將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斷了氣。

這邊十個人少了一個，剩下的九個人一下就亂了：“糟了，人不夠，會不會鎮不住？”

有人喊，有人就跟著越慌，捎帶著周圍那幾個圈子的士兵也一下都嚇得面如土色。

不過沒人放手前來救援。

這個時候，人性最自私的那一面都被暴露出來了。

只想自保，別人的死活，他們已經顧不上了。

“不要慌，不要亂！”姬小小大叫，可那亂了是九個士兵哪里肯聽她的，只想著往其他人的圈子里鉆，尋求保護。

很快，又有個五個士兵倒下了。

姬小小看著那道白影還的竄動，不由心底起了一些怒意，在她接近第六個士兵之時，一道烈焰掌帶著火星劈了過去，將那白影生生隔開。

“啊——”那士兵立刻醒悟魂魄正在自己面前，嚇得抱頭鼠竄。

“怎么回事？”姬小小手上的繩子忽地松了一下，月希存已經返了回來。

他剛剛走著，忽覺得手上身子一陣異動，便知道這里一定出了事，趕緊以最快速度返回。

剛到，他便看到一道白影站在姬小小身側，頓時想也不想“轟”一聲，一道掌心雷就劈了出去，帶著猛烈的火星，將地上石塊間稀少的雜草點燃。

與此同時，那道白影似乎受了驚嚇，忽地被震得拔地而起，飄向了天際。

“不要啊……”姬小小趕緊去拉那生魂，可雙手卻好像只是抓了抓空氣，什么都沒抓到。

“怎么了？”月希存滿臉疑惑地看著她的動作。

“那好像是瑞雪啊！”姬小小急得直跺腳，“現在你把她震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什么？”月希存大驚失色，“我……我只是……難怪我看得見她，原來是瑞雪，和生魂熟悉的人，才會看到他們的樣子的。”

姬小小嗔怪地看著他：“你也不看清楚就下狠手。”

“她在你身邊，我以為她要對你不利……”月希存急急解釋，一臉的懊喪。

“現在怎么辦？”姬小小也有些頹然，不過很快，眼前一亮，“我倒是有辦法走出去了，如果瑞雪真的被震走了，或者是件好事。”

收藏,方便下次在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