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翁婿長談（三）

方圓臉上的一絲迷惘，立刻被孔子田察覺到。想到這是自己的女婿，想到這個青年人與自己年輕時也有很多的相似，孔子田覺得有必要把事情再點透：“方圓，你才26歲，有些事情因為閱歷的關系，可能還理解得不是很透。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中國更復雜的官場，再也沒有比中國更復雜的人情關系，五千年的儒家文化，已經讓中國成為最鍛煉人最成長人也最埋沒人的國度。我去過德國、美國、挪威、瑞典等許多西方國家，有一個共同的感受，那就是這些國家的人基本上嚴格按照規則辦事。這規則是什么？是約定俗成的法律、制度。所以，我們同去的人普遍地感覺到：這些發達國家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頭腦跟我們中國人比起來，好像缺心眼兒似的，因為我們中國人想事想得多，想得復雜，同樣一句話，在德國人口中，就是一個意思，但到了我們中國人的口中，它就包含著多層意思。在我們中國，也每時每刻在按照規則辦事，但不是法律和制度，而是潛規則。所以，在我們中國，有的時候，一你不能說它是一，二你不能說它是二。在有的時候，一就是一，在有的時候，一不是一，而是其他任意的數。”

方圓聽得有點糊涂，臉上疑惑的神情更濃了。

“這是很有中國特色的東西。一不是一，就是因為領導不認為一是一的時候，那一就不是一。這是中國官場政治哲學中很微妙的一個地方。按說，一它就應該是一，怎么會不是一呢？還記得‘指鹿為馬’這個成語嗎？雖然這個成語用在當今時代好像不符合社會主義國家的國情，但在很多基層，很多的地市、縣鄉，這樣的情況還是依然存在啊！領導知道不知道那馬不是鹿？大多數情況他是知道的，但他故意說成是馬，就是要檢驗誰對他忠誠，誰是他可信賴的部下啊！”孔子田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當領導指鹿為馬的時候，你當眾給領導糾正：這是鹿，不是馬，因為鹿就是鹿，一就是一，怎么能是二呢？那在多數情況下，你犯了嚴重的違反中國規則的錯誤。如果領導說這鹿是牛，是驢，那就不是二，而是三和四了。”

“如果領導說得明明不對，難道就不指出來嗎？”

“如果確信領導對你非常地器重和信任，你可以委婉地給領導提示，但一定是在私下的沒有其他人在的場合；但如果你與這一把手的關系僅僅是普通的工作關系，為了明哲保身，還是什么都不說的好，這就是‘沉默是金’。你不指出來，自然會有人指出來。這指出來的結果有兩種，或升入天堂，或下入地獄，但后者的可能性往往會更大些。如果這個領導是個民主、寬容、正直的領導，他能夠認識到你這樣說是在維護他，讓他不犯錯誤，但你要知道：領導做出一個決定，做出一個部署，從他本身來講，已經思考過很長時間了，因此他會認為自己的決定或部署是非常正確的，是深思熟慮的。你提出不同看法，他認為你這是跟他唱反調，不同拍，不是一條戰壕的人，于是你就成了領導不被信任的人，不會被重用的人，于是，在潛規則所揭示的圈內和圈外，你就成了圈外的人，利益永遠沒你的份兒，干活或承擔責任，你永遠少不了。”

孔子田的語氣相當平靜，但聽到方圓后背發涼，竟然滲出了冷汗。方圓也曾思考過這樣的問題，但遠遠沒有想到孔子田所說的深度，更沒有想到中國的官場是如此的復雜。他不由自主地拭了拭額頭的汗。

孔子田說：“早悟早好。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和領導干部，本來我是不應該跟你講這些的，但你是我的女婿，你發展好了，我的女兒也會跟著好，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夠在走上仕途之后，少走彎路。”

“謝謝孔叔叔。您今天講得太深刻了，我還得回去消化消化。”

“我還沒講完呢，我還有兩條建議。這第三條建議是，立足本職崗位，全面提高能力，做出工作業績。許多人有這樣的想法：只要我有關系，只要我有背景，那就一定能發展好。這其實是完全錯誤的想法。是的，有關系，有背景，只是讓你在起跑線上比別人領先了幾米，因為同等條件下，上面考慮事的時候，自然會照顧有關系、有背景的人。中國是一個人情大國，也是一個‘條子文化’泛濫的大國。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張三和李四，工作業績差不多，李四甚至還要稍微好一點，現在面臨提拔副校長的時候，張三的舅舅，市府的一個領導寫了一張條子，讓秘書把條子送到了你們教育局書記、局長的案頭，你說提拔誰？教育局的書記、局長不會因為李四的業績比張三稍微好那么一點點，而提拔李四，卻得罪市里的領導。推而廣之，不論哪個層面，不論哪個級別，都是一樣的。但如果李四的業績比張三高出一大塊兒，甚至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也有深厚的群眾基礎，而張三是草包一個，這個時候，條子的作用還是有，但教育局的書記、局長常常會提拔李四，而不是張三。畢竟書記、局長也需要有下面的人給他們干出工作業績來。這個時候，張三也會被考慮，常常會被安排到一個不是特別重要的但也享受副校級別待遇的崗位，算是給了市領導一個面子。”

方圓越聽越癡迷，越聽越覺得孔子田這個大學教授兼大學副校長果然是見解深刻。他已經忘記了多說幾聲謝謝，眼睛迷離地望著未來的岳父，眼神中充滿了崇敬與感激。

孔子田很受用。越是孺子可教的人，他越想多說一點，說得透一點。他又喝了一口茶，說，“所以，立足教導主任的崗位，全面提高自己管理教育教學的能力，提高自己全面管理學校的素質，就是在為自己將來勝任校長職位而夯實基礎。這個時候，工作業績非常重要，因為機遇總是垂青那些既有關系背景又有工作業績的人。我是你的岳父，教育局在考慮人事的時候肯定會考慮到這一層；同時，如果你再有突出的工作業績，那率先提拔的人選中，你將必定是其中的一個。”

方圓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在教導主任的崗位上做出驚天動地的成績，不管吃多少苦，不管受多少累！

孔子田微笑著對方圓說：“好，現在，我跟你聊聊第四條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