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7、兩難

方圓離任的消息，雖然有前天晚上方圓在東州實驗中學大飯上的暗示，但真的任命決定宣布之后，幾乎每一個人，在心理上都無法接受。于雅倫、阮少修、黃嘉偉尤其是這樣。在一定程度上，東州實驗中學已呈現內部動蕩，情緒不穩，各方面的不穩定因素都在發酵。于雅倫對自己未能接任校長，心懷不滿；阮少修管后勤、管財務，實權很大，不知道方圓走后，新校長姚長青是否會繼續像方圓這樣的放手；黃嘉偉最喜歡學校里方圓完全放權的狀態，黃嘉偉在教學工作中施展了才華，有了舞臺，有了空間，他的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黃嘉偉甚至還幻想過，如果方圓再留任一年，讓自己的資歷熬夠兩年這個晉升正校的臺階，自己來接任東州實驗中學的校長，那么東州實驗中學一定會在現有方圓領導下取得成績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陳秋蘋更是萬分失落，方圓把自己晉升為副校長，又調回實驗中學，這證明方圓的心里還是有自“海天中文”,全文字己的。自己一心想獻身，一心想為方圓做一點奉獻，怎么奉獻都可以。只要方圓還兼任著實驗中學的校長，總會有機會的。而現在，方圓不再兼任校長，以后來實驗中學的機會更少了，自己什么時候才能成為方圓的女人？與丈夫已經在離婚的邊緣，基本過著無性無交流的同床陌路人生活，只不過，丈夫不提離婚，陳秋蘋也不想提，至少兩個人都默認維持著外表看起來還算和諧的婚姻，實際上早已是路人甲、路人乙。

而老師們，則更現實。方圓當校長，實驗中學老師們的福利遠遠超過其他學校的老師，主要原因是方圓有能量、“聽潮閣”,全文字有背景、有實力，能從四面八方要來錢，不管是市政府獎勵的80萬，還是東升集團、納斯集團的400多萬，老師們是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的。而青年教師，更因為方圓當校長，而在各級各學科優質課比賽中，創造了前任校長劉明從來沒有創造過的輝煌。大家在各級各學科比賽中獲獎，未來的發展就有了更好的基礎，評先選優、晉職晉級，都有硬梆梆的成績作基礎。

但是現在，方圓走了，姚長青來了。每一個人對實驗中學未來的前景都產生了懷疑。不希望方圓走的情緒在醞釀，在積累。天知道未來幾天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全校干部會議，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及時召開。

孫紅軍、方圓坐在橢圓型會議桌的最首端，于雅倫、姚長青一左一右，其他干部依次向后向遠坐好。會議室里的氣氛有些沉重、壓抑。姚長青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東州實驗中學的排外、傲氣，自己剛剛上任，就已經撲面而來。姚長青想起方圓剛剛到東州實驗中學當副校長的時候，與曹冠庭等干部發生的激烈沖突。在一定程度上，這就是排外，這就是空降干部與本地干部的必然沖突。如果不是方圓用實力證明了自己，用成績鎮服了大家，用手腕趕走了幾個，恐怕也不會這么快得到大家的認可。經過一年半的時間，方圓現在也成了東州實驗中學的本地派，得到了干部、教師的擁護，威望空前，也實現了個人從副科到正科到副處的三級跳。

孫紅軍、方圓何嘗沒有感受到實驗中學干部們對姚長青的強烈不信任感。在許多實驗中學的干部看來，姚長青甚至連于雅倫都不如。雖然于雅倫很年輕，也不懂教學，但至少，于雅倫對黃嘉偉等教學管理工作基本不過問，對阮少修等實權派也是聽之任之。如果于雅倫當校長，東州實驗中學也會保持現在的現狀和平衡，穩步向前發展。特別是那紅這個萬人恨離開實驗中學后，學校里保持了難得了和諧穩定契機。干部們雖不同心，但也無爭執，這樣的狀態，在許多實驗中學的人看來，是相當理想的。只是，現在一個外人打破了這種平衡，姚長青來了。

任何地方，主官的調整都會帶來動蕩。對于東州實驗中學這樣的擁有濃重自傲情緒的學校來講，同樣如此，甚至更嚴重。

姚長青壓力如山，頭大如鼓。他不知道自己在孫紅軍的盅惑下，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對還是錯。其實現在在3中當校長兼書記，挺好的。自己長袖善舞，把學校一班人攏在自己的周圍，自己的工作也不算太累，學校的成績還不錯。這樣的工作是舒服的。到實驗中學來，未來的利益肯定比3中要大許多，但是同樣，責任也更大，壓力也更大，看看現在這些干部們的模樣，怎么樣把他們給擺平啊？

孫紅軍感慨萬千，無奈又痛心：實驗中學還是不是東州教育局領導下的學校？為什么有一種油潑不進的感覺？

方圓也是依依不舍，但自己現在能把很有可能離開東州教育局的準消息告訴給大家嗎？不能！自己在前天晚上透露消息，已經是不講政治了。現在，必須要講政治，講大局，講穩定。

方圓開口了，一開口就出乎意料，就一鳴驚人：“長青同志，從今天開始，東州實驗中學就交給你了。你看看在座的同志們，他們就是你的左膀右臂，他們就是你未來做好實驗中學工作的助手。看得出來，很多同志對你還是不夠了解，不夠信任啊！看看大家的眼神就知道。長青同志，團結好每一個同志，發揮好每一個同志的才能，把東州實驗中學發展好，維護好，珍惜來之不易的發展成果，這就是我和孫書記對你的要求。注意，是要求，不是期望。”

姚長青的心沉甸甸的，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方圓的話太尖銳了，在一定程度上，簡直是在推波助瀾嘛！就算是其他干部對我不信任，你也沒有必要說出來啊！

姚長青不懂方圓的手腕。反其道而行之，正是丁曉華做人做事的精髓所在。方圓現在是丁曉華的便宜女婿，自然是耳濡目染，學得很快，而且是立刻上手，仿佛天生就遺傳了丁曉華的基因一般。方圓明明白白地告訴姚長青，實驗中學的干部不信任他，就是給姚長青壓力，就是要讓姚長青表一個態：蕭規曹隨。姚長青打破不了學校的這種平衡狀態，打破不了學校干部的抱團排外，要想坐穩校長位置，只能妥協。姚長青雖然比較善于協調，但對于東州實驗中學這樣的學校，要想打破原有狀貌，是非常不容易的。

姚長青說：“方局長，孫書記，各位同事！組織上任命我擔任東州實驗中學的校長，這是對我的信任。我知道，我在68中、3中當校長時取得的工作成績極其有限，跟東州實驗中學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而東州實驗中學的干部、教師，能力強，水平高，在許多方面，都是我的老師，值得我向大家學習。來東州實驗中學，我就是向大家學習來的，學習同志們的敬業精神，學習同志們的奉獻態度，學習同志們的高超能力，學習同志們的所有優點。”

姚長青不得不擺低姿態。為了穩定，為了實驗中學的平穩過渡，為了通過最難過的第一關，姚長青把自己擺得很低，努力降低實驗中學干部們對他的排外和敵意。雖然這樣比較容易過第一關，但是一開始就鎮服不了這些驕傲的實驗中學干部，以后再想強勢領導，就很難了。勾踐臥薪嘗膽二十年，恢復越國，但對于一所學校來說，一、兩年的時間不見成績，這校長也差不多該換了——市教育局哪能給你二十年的時間，讓你慢慢來改變？

逼著姚長青低頭，讓姚長青一開始就難以強勢，這就是方圓反其道而行之的策略。姚長青不知道，孫紅軍也想不透。就算是東州實驗中學的干部，也只是感覺到，“老”校長方圓，在替他們說話，內心對“老”校長的感激和留戀更加深一分。

姚長青說：“同樣，組織上把我安排到實驗中學，還提出了發展的要求。剛才方局長更要求，未來東州實驗中學要更上一層樓。我不能辜負領導的信任和期望，一定會竭盡全力，和同事們一道，團結一心，齊心協力，把實驗中學發展好。我在這里表個態：一，把團結擺在工作的首位，致力于營造團結和諧的工作氛圍，不團結的話不講，不團結的事不做。二，把發展擺在工作的重要位置，全力求發展，創新求發展，真正實現學校更上一層樓。三，堅持民主管理，民主協商。我對實驗中學的情況不了解，不熟悉，以后還請各位同事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一定尊重大家的意見，對于合理化的建議和意見，全部采納。同時，與于書記加強溝通和協調，形成黨政一心、黨政互相尊重的局面。四，努力營造人盡其才的工作環境，黃校長擅長抓教學，在教學方面我會充分授權；阮校長擅長抓綜合協調，原來分管的工作也繼續分管，其他同志也是這樣。此外，如果我在工作中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也歡迎大家批評。最好是當面批評，如果是我錯了，一定虛心接受。這也是我的五點承諾吧。”

方圓帶頭鼓掌，大家也跟著鼓起掌來。姚長青的表態，符合實驗中學干部們的心理需求，應該是在當前復雜情況下比較妥帖的發言。實驗中學的干部也給鼓了鼓掌，不知道是配合方圓的鼓掌，還是感覺到姚長青的話不算那么刺耳，不算那么難聽，還是可以接受的。方圓和孫紅軍作為市局一級的領導，自然知道，過了第一關，很不容易，這人心的融合過程，非一日之功，并不是那么容易馬上就接納姚長青的。不過，目前至少這些實驗中學的副職和中層們不那么反感姚長青了。

方圓說：“剛才姚校長的話，我很感慨。如果每一個校長，都能像姚校長這樣重團結、重發展、重民主、重人才、重自我批評，我相信，每一所學校都能夠形成凝心聚力謀發展的新局面，東州教育一定比現在更好。應該說，姚長青同志是一位比較有能力的校長，在擔任68中校長的時候，68中從全市中游水平進步到全市初中前三名；在擔任3中校長的時候，3中繼續保持“六夜言情”看

了全市高中第二名的成績。局黨委在研究實驗中學校長人選的時候，也是覺得有必要把全市第二名的學校校長調到實驗中學，才是最好的。所以，局黨委對姚長青同志有信心，我個人對姚長青同志也有信心！希望大家在今后的工作中，要全力支持和配合長青同志的工作，尊重他這個校長一把手的權威，維護校長這個一把手的威信，緊密團結在以姚長青同志為校長的學校周圍，努力把東州實驗中學發展到更高更好的水平，不辜負全市人民和市委、市政府對東州實驗中學的殷切期望！”

姚長青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有了方圓這樣的態度，自己新官上任的第一天，就算是基本平穩地接了盤。雖然未來一段時間日子不好過，但總算能勉強過下去了。

孫紅軍也基本放心了。以方圓的絕對威信，有了這樣一番表態，姚長青將會平穩地接盤。

方圓說：“散會后，我先與姚校長交接一下工作，然后與每一位副校以上的同事談話。余聿做好安排，我第一個要見的，是黃嘉偉副校長。”

方圓與姚長青交接了工作。交接的核心，其實就是把公章給姚長青。在孫紅軍的見證下，姚長青接過公章，仿佛接下了千斤的重擔。方圓像一位長輩一樣，握緊了姚長青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很老到地拍了拍姚長青的肩膀，鼓勵道：“長青同志，困難是有的，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克服困難，一定能夠戰勝困難，一定在東州實驗中學實現你的人生新輝煌。”

這可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方圓比自己小了十幾歲，竟然像長輩一樣拍自己的肩膀。姚長青感慨萬千，卻也不敢有絲毫不滿，而是恭恭敬敬地說：“謝謝方局長的鼓勵，我一定不辜負您和孫書記的期望，把困難當作前進的動力，把實驗中學發展好。還請方局長、孫書記以后多支持、多關心長青的工作，給實驗中學的發展多提指導意見。您二位領導的支持，至關重要。”

孫紅軍看著方圓。自己在實驗中學的發言權幾乎為○。唉，自己在教育局的發言權也不怎么樣啊！只要召開黨委會，就算是自己反對，方圓提出的重要決議在黨委會上獲得過6票的半數支持，輕而易舉。自己這一票反對，也沒有什么作用。與方圓只有合作，才能共贏；對方圓對抗，結局不會比郝丁一更好。不管怎么說，方圓比翟新文還是要好，至少懂得利益交換，至少會在一些問題上把好處分給自己這個黨委書記。就憑這一點，孫紅軍覺得，還是由方圓來做局長更好，而不要再換其他人了。

孫紅軍不表態，方圓只能表態：“我對實驗中學是有感情的，它過去一年半的發展，融入了我很多的心血。以后，不管我在哪里工作，都會盡自己的能力支持實驗中學的工作。只支持，不亂提要求。東州實驗中學的未來發展，要靠你和你的班子同志共同策劃，共同努力。我和孫書記都不會亂伸手瞎指揮的。”

姚長青這個時候有一種千恩萬謝的心情。其實，他想要的，就是方圓以后別再把手伸太長。畢竟，5中的干部，絕大多數唯方圓馬首是瞻。方圓如果再摻和摻和，自己這個校長，更沒辦法干下去了。

方圓說：“黃嘉偉有才，但也人個性。我準備和黃嘉偉單獨談一談，讓他來支持你這個新校長的工作。”

孫紅軍聽明白了方圓的意思，對姚長青說：“走吧，我們也再交流交流。”

方圓與黃嘉偉在熟悉的校長室里，單獨相對。話未出口，黃嘉偉這位真性情的教壇硬漢，竟然哽咽起來，眼淚叭嗒叭嗒地從眼角掉下來。黃嘉偉說：“方局長，我真地舍不得你走。如果我算是一匹千里馬，局長就是我的伯樂。沒有局長，就沒有我黃嘉偉的今天，就沒有我施展的空間，就沒有我像現在這般如魚得水，就沒有把學校的教學工作盡裝在心中的機會。局長，您能不能收回你的決定，讓姚長青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