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省里來的領導同時到東州,這在東州史上還是第一回。常委會上,還討論了東州方面陪同接待的有關事項。會議決定,在幾位省領導視察東州期間,由王國棟、宣傳部長竇勝忠陪同田國華部長,由宋云生、政法委書記高勝強、警備區政委馮彥以及警備區的其他首長陪同盛建波政委,由鄧云聰、副市長馬良禾陪同屈必通副省長、關權仁廳長、柳軍總督學,由副市長周鵬有、秘書長明裕云陪同省委副秘書長于得水、省委辦公廳秘書一處處長沈秀章。東州市委將舉行歡迎晚宴,屆時,在東州的全體常委、人大副主任、政府副市長、政協副主席參加。
王國棟宣布常委會結束。大家都站了起來,等著王國棟或宋云生率先離開會議室。但王國棟站著沒動,他說:“方圓同志留一下。”
在眾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中,方圓來到了王國棟的面前,說:“王書記,您有什么指示?”王國棟說:“來我辦公室吧。”
宋云生看了一眼王國棟和方圓,默不作聲地離開了會議室。其他常委也跟在宋云生的后面,走出了房間。王國棟和方圓走在最后面,同樣沉默不語。
在市委書記辦公室,方圓規規矩矩地按照王國棟的要求,坐到了沙發里。王國棟看著方圓,好久也沒有說話。越是不說話,越給人壓力。方圓不知道王國棟要跟自己談什么,難道自己在常委會上的發言,又惹了禍,又做錯了事嗎?方圓覺得心里很沉重。方圓想起了趙騰遠,想起了那把瑞士軍刀,內心慢慢滋生出一種強烈的反抗情緒:未來的一天,一定要像趙騰遠所說的那樣工作和生活!太多的約束,只會讓人發揮不出自己的能力,創造不出想創造的業績。方圓沒有想到,一個社會,如果沒有規則來約束和規范人的行為,那社會會亂成什么樣子?人都是社會人,都要遵守社會的種種規則。這些規則,或者是法律法規,或者是章程制度,或者是道德習俗,或者是潛規則。沒有人可以脫離規則而生存于這個世界上,就算是監獄里的犯人,也要遵守監獄的規則;就算是美國的總統,他也要遵守美國的法律,向美國的憲法效忠。
王國棟終于開口:“小方,你想過今天在常委會上說出這些話的后果嗎?”方圓說:“我說的都是真話、實話、心里話。”王國棟說:“我黨一貫的宗旨,就是希望每一個黨員講真話,說實話,實事求是是我們的重要宗旨。但即便是真話、實話,也可以分場合,講策略。請不要忘記,講團結,也是我黨的重要法則。維護班子的團結,維護領導集體的團結,是每一個干部時時刻刻都要牢記的。”
方圓有些不服氣:“不能為了團結而團結吧。我原本也想講一切服從市委的安排,但我感覺到只這樣說,會比較被動。所以,我還是要把我的想法坦誠地講出來。”
王國棟嘆了一口氣:“小方,與敵人作戰,《孫子兵法》其實有很好的說明,當我們的實力四倍于敵人的時候,就可以圍而殲之;如果我們的實力兩倍于敵人的時候,就可以力而戰之;如果我們的實力與敵相當,可擇其一部分,集中優勢兵力戰之;如果我們的實力不如敵人,我們可暫時蓄勢,不與敵人發生正面沖突。小方,你自信自己的實力能夠超過一個在東州經營了許多年的人嗎?”
方圓的心一震:是啊,自己具備與一個市長正面沖突的實力嗎?同時,方圓也感受到了王國棟的濃濃關心。方圓說:“謝謝王書記的關心。我從來都不想與誰發生沖突,我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但是,誰如果真地要傷害我,他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傷害得了,他也必須要看看我背后的人讓不讓他這樣做。”
霸氣十足的方圓啊!王國棟心中揣摩:方圓這樣有底氣,難道在東州傳言方圓是某中央領導的私生子,是真的嗎?
王國棟說:“是啊!小方,不過人在江湖,還是要遵守江湖的規則。我一直都很欣賞你的能力,只要我還在東州,我還在清江,我相信有些別有用心的人也是要想一想的。”
方圓說:“謝謝王書記。在東州,您就是我最可信賴和依賴的長輩。”
王國棟點點頭。不說領導,說長輩,這樣的話,也只有世家子才能說出來。王國棟說:“你有實力,我相信。不過,咱這個國度,特別是官場之中,特別喜歡低調做人,低調做事。不用擔心自己做的事情、出的成績沒有人看到,要耐得住寂寞。不知道你關注到了沒有?總有一些做人做事很高調的人,或許暫時有那么一個階段風光無限,但最終都不能持久,都不能修成正果。你把我看成是長輩,我也很坦誠地跟你說,忍一步天高海闊。小方,我是真心希望將來你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優秀人才。我也相信,許多關心你的長輩,也是希望你能克服成長過程中的一個又一個困難,最終修成正果。”
方圓心里有些感動,也有些反感。王國棟與趙騰遠比起來,真是差別太大了。王國棟太老成持重了,而趙騰遠則意氣風發,這才是自己最欣賞的類型。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聽進去了,方圓還是很真誠地向王國棟鞠了一躬,深深感謝。
離開市委大樓,回到教育局,在自己的辦公室,方圓又拿出了趙騰遠送的那一把瑞士軍刀,撫摸了很久,直到姜大成敲開他的辦公室門。
方圓請姜大成坐在自己的對面,很認真地聽取了姜大成的匯報。他沒有像以前那樣,把姜大成請到沙發里坐下,這是從趙騰遠身上獲得的精神力量。自己是上級,是領導,姜大成年紀大又怎么樣,他是下級,是屬下。這樣坐才是最正常的工作狀態,誰也不能因為年紀的緣故,就可以壞了規矩。
姜大成感受到了這種壓力,雖然微有不滿,但也不得不說,自己就應該這樣坐著向方圓匯報。方圓一邊聽匯報,一邊作判斷,可以講,《東州教育》雜志的籌備,在得到了市文化新聞出版廣播影視局的大力支持之后,各種相關材料的準備都進展很快,現在最大的難題就在30萬的注冊資金沒有來源。東州市教育科學研究所,是一個正科級事業單位,每年只是有一些人頭費,也就是所謂的三公經費,按照一人一年2500元的標準發放,全年吃喝拉撒睡和日常辦公運轉,全靠這些錢,總數也不過十來萬,根本沒有辦法擠出30萬來籌辦《東州教育》。
方圓還真是不怕錢短缺。方圓看著姜大成:“姜所長,這件事跟孫書記、翟局長匯報過嗎?”姜大成猶豫了一下,說:“我向翟局長匯報過。”方圓說:“翟局長是什么意見?”姜大成說:“翟局長說,教育局的辦公經費也是有限的,拿不出30萬來。更何況,今年的經費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就算是可以拿出30萬來,也沒有辦法入賬。”
方圓品出了翟新文態度背后的想法。方圓冷笑一聲:“姜所長是什么意見?”姜大成有些心虛地看著方圓,又移開目光:“我能有什么辦法?我又發愁又著急。本來愁的是申請刊號有麻煩,現在卻是資金上出了難題。”方圓又撫摸了一下那把瑞士軍刀,說:“走,向孫書記和翟局長匯報這項工作。”姜大成不敢多說什么,跟在方圓的身后。方圓辦公室的隔壁就是孫紅軍的辦公室。方圓敲門進來,方圓說:“孫書記,有點事情跟您匯報匯報。”孫紅軍說:“方書記,請講。”方圓說:“剛才姜所長說,創辦《東州教育》雜志遇到了資金上的困難,需要30萬的注冊資金。姜所長已經向翟局長匯報過,翟局長說沒有辦法。姜所長,你剛才是跟我這么說的吧?”
姜大成頭上冒汗了:“是。”方圓說:“孫書記,您覺得這資金的問題,怎么解決比較好?”
孫紅軍對姜大成跟翟新文、方圓匯報工作,而忽略了自己,心中自然有些不滿。孫紅軍說:“大成所長覺得怎么辦比較好呢?”姜大成抹了一把汗:“我也不知道。”
方圓說:“孫書記,創辦《東州教育》雜志已經得到了省委宣傳部田部長的大力支持,他親自打電話給省新聞出版局領導,為我們這個雜志的創辦開了一路綠燈。省教育廳關權仁廳長表示要給《東州教育》雜志題寫刊名,并寫一篇創刊辭。如果12月2日關廳長到東州教育來視察,我們的創辦還停滯不前,連個資金問題都解決不了的話,關廳長會怎樣來看待我們東州教育?”
孫紅軍說:“是啊!這樣的責任,不是我們所能承擔得起的。當然,也不是大成所長所能承擔得起的。到時候如果不能按時創辦這個雜志,大成所長,你能承擔這個責任嗎?”
姜大成的汗流得更多,雖然已經50多歲,年紀比孫紅軍大不小,比方圓大更多,但是職位才是正科。這也意味著創刊這件事如果沒辦好,到時候找一個替罪羊的話,肯定是他姜大成。每一個干部都希望自己能夠善始善終,誰晚節不保,那將是人生最遺憾的事情。尤其是像姜大成這樣的年紀,更希望在職場的最后幾年,能夠做一點有益的事情,能夠平安退休。
孫紅軍看看方圓,問:“方局長說怎么辦好?”方圓說:“我覺得有必要跟翟局長談談。如果翟局長確實不管或不想管,那我們再想辦法。我想,30萬塊錢,還難不倒我。”
孫紅軍知道方圓已經有了主張和底氣。想想方圓家還有春曉糕點公司,人家真不缺這30萬,就算是拉贊助,也可以拿出30萬。這一次去找翟新文,不過是逼翟新文表一個態罷了。翟新文如果不支持,那么《東州教育》雜志的創辦,也跟翟新文沒什么關系了。肯定能創辦成功,到時候翟新文跟這項政績沒有關系,恐怕到時候心里不好受、面子上過不去的,就是翟新文了。
孫紅軍雖然不知道方圓具體的辦法是什么,但基本想明白了方圓大概的謀略。來聯系自己,就是告訴自己,翟新文不尊重自己這個黨委書記,自己又何必太在意其他呢?孫紅軍決定這一回與方圓聯手,讓《東州教育》雜志的創辦有自己的政績,讓翟新文再體會體會日子難過的滋味。孫紅軍說:“走,我們一起找找翟局長。大成所長,到時候你當著我們三個的面,一定把各種情況客觀地匯報給我們聽。”
姜大成如同被逼進了死角。一直以來,姜大成都想左右逢源,哪一邊都不得罪。當然,這“哪一邊”只包含著翟新文和方圓,原來似乎沒有把孫紅軍考慮在內。現在看起來,自己只能選擇站邊了。站在翟新文那邊嗎?看看方圓現在的霸氣和底氣,姜大成真擔心翟新文挺不過;站在方圓這邊嗎?方圓畢竟只是副書記、副局長,而不是一把手。可是,方圓又得到了另一個一把手孫紅軍的大力支持!選邊站,可真是折磨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