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分誰,怎么處分?王國棟終于把正題給拋出來了。在明確了下一步進行學校校舍安全大檢查的基本思路后,最關鍵也是最讓人糾結的時候,到了。會場上一陣沉默。得罪人的事情,誰都不愿意做;而惹禍上身的事情,恐怕誰都是避之不及啊!只要是帶了處分,意味著一輩子跟在這個人的身上,隨著人事檔案伴隨終身。這在官場之上,是官員們最擔心的事情。當然也有例外,如2008年還在任的秦省安監局局長在擔任長安市某區副區長的時候,因重大責任事故曾經背上記大過的處分,但似乎沒有影響到他后來進步為正廳級干部。王國棟說:“全力同志,市委只會研究副處級以上人員的處分。你先談談,龍灣區對科及科以下干部如何處分的初步打算。”畢全力說:“龍灣區一切以市委的決定為依據,市委決定處分誰,我們就處分誰。”時明祥說:“全力同志,難道要讓市委來研究科及科以下干部的處分嗎?如果龍灣區委覺得有困難,這件事也好辦,我建議請市委組織部和市紀委聯合研究,對龍灣區的有關責任人員,進行合情合法的處分。”時明祥的提議尖銳,同時也具有合理性。通常情況下,市委不可能直接研究科級人員的處分,這是大馬拉小車,是殺雞用牛刀。但如果時明祥的建議獲得通過,龍灣區的工作將全面被動,進而影響到區委的威信、畢全力的權威,畢全力這個區委書記也差不多該當到頭了。有人很奇怪,沒有人聽說,時明祥與畢全力之間有矛盾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許多常委都在坐山觀虎斗,也有人在為畢全力憂慮:學校安全事故的現場處置已經輸了一招,難道現在要讓龍灣區委全面交權嗎?畢全力在市委是相當孤立的。原來,他曾經投靠于宋云生,但最終背叛了宋云生;又投靠王國棟,但畢竟是隔了一層皮,不可能成為最親信的人。更有許多的局、委、辦主任們對畢全力深深嫉妒:憑什么三十五歲不到就成了市委常委?是有過人的政績,還是有卓越的能力?在分管教育工作被翟新文頂得頭破血流之后,其能力的優劣已經可見一斑;現在在龍灣區,又出這么一檔子事,其駕馭全局的能力,不用說已經遭到了全面的質疑。頂個青年的帽子就可以踩著這些有資歷、有業績的老干部們的肩膀獲得進步嗎?公平何在?公理何在?工作業績應當成為提拔重用干部的最重要參考,而不能因為是青年就可以進步。倒是像方圓,嫉妒的局、委、辦主任們減少了許多,大家甚至還愿意跟方圓交朋友。原因是什么?除了方圓有背景,最關鍵的是方圓有政績作為支撐,方圓也在教育局內部的政治斗爭上披荊斬棘,戰勝了曾經擊敗畢全力的翟新文,以副局長的身份掌握了教育局的黨委會,這就是水平,這就是能力。這個,不服不行。更何況許多也深深忌憚方圓的軍方背景。在東州市,對畢全力有意見的人,多了去了。今天時明祥的幾次發言,可真是說中了許多局、委、辦主任們的心聲啊!可謂大快人心,可謂大得人心!沒有常委為畢全力說話。這些老奸巨滑的常委們,大概都想明白了時明祥的意圖,反對時明祥,簡直就是跟眾多的四、五十歲的局、委、辦主任們對著干呢!別人四、五十歲,才混個正處級;畢全力三十五不到就成了掛著常委的實權副廳,誰心里能服氣?比年齡,比資歷,畢全力比不了;就算是比業績、比貢獻,只在青年組織里呆過,畢竟還是務虛的事情多了些,實干的事情少了些。雖然說搞了個青聯希望小學,但比起招商引資幾個億,比起舊城改造幾萬平方,比起增加財政收入十幾億這樣的事情,這簡直就是小兒科,根本不值得一提。畢全力被時明祥逼到了絕路,硬著頭皮說:“龍灣區委已有初步的打算,向市委匯報。區委準備免去龍灣區實驗小學校長卓芷萱的職務;免去龍灣區教體局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局長龍云職務;給教體局局長張永進行政記大過處分;給分管教育工作的副區長陳奇志行政記過處分。陳區長是市管干部,他的處分,還請市委研究決定。”陳奇志此刻對畢全力已是徹底失望。關鍵時刻,不敢保親信的人,不愿保親信的人,這樣的領導,跟著有什么意思?看看馬良禾,看看方圓,陳奇志越看越覺得親切。人比人,差距咋就這么大呢?時明祥呵呵地笑了,他的火力依舊猛烈:“全力同志,你作為龍灣區的最高負責人,在這一事件中是否也應該承擔一點責任呢?”畢全力敢怒不敢言:“我一切服從市委常委會的決定。”時明祥說:“對于畢全力同志提出的處分意見,我個人提出不同意見。為什么要處分分管教育工作的副區長,而不處分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區長。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是安全問題,而不是教育教學問題。更何況,馬良禾同志在匯報的時候,各位同事都已經聽清楚了,只有陳奇志一個副區長自始至終都在一線。龍灣區分管安全的副區長在哪里?出現了這么大的安全事故,他為什么不來?所以,我不同意處分陳奇志同志,處分一個對事件的平息有功勞的同志,會讓干事的同志寒心哪!市委常委會代表著公平,代表著公正,讓干事的同志受處分,讓不干事的人得便宜,這樣的事情,市委常委會是無法通過的。王書記,您是否同意我的看法?”今天的時明祥很強勢啊!不過,時明祥的話在一定程度上也對王國棟的胃口,王國棟自認為是一個相當公正的人。王國棟緩緩地點點頭:“時主席說得很好,不能讓干事的同志寒心,不能讓不干事的人得便宜。”畢全力實在不愿意背上任何一個處分,哪怕是行政警告這樣的較輕的處分。但時明祥似乎今天就是跟自己對著干了。畢全力說:“我服從市委的決定,服從省委的決定。”時明祥說:“王書記,我看全力同志的態度還是比較端正的。全力同志提醒我們,他是省管干部,但同時依舊是東州市委的一名常委,是東州市委領導下的龍灣區區委書記。市委也完全有權力處分一個市委領導下的干部,同時可以提報省委作出決定。”畢全力對這塊的組織程序并不完全熟悉,此刻更加被動了。畢全力不明白,時明祥為什么要跟自己這樣對著干。這對時明祥有什么好處嗎?時明祥看著畢全力仇恨的目光,心中感慨:沒好處的事情,我能做嗎?這可是省委趙書記關注的一次常委會啊!更何況,今天的常委會之后,恐怕有許多的局、委、辦頭頭們,在心理上就會接納我。將來轉任市委或市委書記,也做了很好的鋪墊。從目前掌握的信息看,宋云生的問題很嚴重,很有可能會在一個未知的時間被處分;而王國棟作為東州的班長,卻一直無法有效掌控局面,大事小事接連不斷,很有可能在2009年2月的省級兩會上被安排到省政協掛名副主席,解決一個副省待遇。在這樣的時候,自己作為三把手,作為東州市僅有的三個正廳級,不發出自己的聲音,誰能對自己有印象?越是關鍵的時候,越要旗幟鮮明地表明態度,這個態度,或許死,或許會咸魚翻身。但沉默,就不會被關注,這也是鐵定的局面。馬良禾舉起了手。王國棟說:“良禾同志發言吧。”馬良禾說:“我作為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市長,發生這樣的安全責任事故,我責無旁貸。我自請處分,請市委研究。”畢全力一下子被馬良禾逼到了墻角。馬良禾也是副廳級,也是省管干部。自己還有什么理由不自請處分?更何況,事件發生在龍灣區,連市政府的分管領導都自請處分,自己這個龍灣區的第一責任人,還有什么理由不被處分?而馬良禾請求處分的原因是他分管安全,這話里的信息就是與教育無關。陳奇志對馬良禾充滿了感恩之心,而方圓、汪興邦也未被列入處分范圍。最終,東州市委常委會作出決定:給予市委常委、龍灣區委書記畢全力黨內記過處分,報省委批準。給予副市長馬良禾行政記過處分,報省委批準。給予龍灣區區長羅殿章行政記過處分。給予東州市安監局局長歐陽山行政記過處分。給予龍灣區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區長劉長貴行政記大過處分。建議龍灣區委,對相關責任人予以嚴肅處理:龍灣區教體局局長張永進,行政記大過;龍灣區安監局局長楊達財,行政記大過;免去龍灣區教體局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局長龍云職務;免去龍灣區實驗小學校長卓芷萱職務。市委這一次打破了常規,在常委會上代替區委,直接研究了科以下干部的處分,龍灣區委顏面何存?畢全力在這一次常委會上,品嘗到的全部都是苦果!不想被處分,還是被處分,這會不會影響自己未來的仕途進步呢?市委常委會后,宋云生迅速召集了市政府常務會議,專題研究在全市范圍內開展校舍安全大檢查行動。這一回,真地是把許多副市長從女人肚皮上叫起來了。當然,被要求參加會議的,還有躺著也中槍的市安監局局長歐陽山。市建委主任侯衛東,市教育局副局長方圓也參加了會議。歐陽山跟侯衛東握手的時候,報怨道:“真倒霉啊!”侯衛東說:“跟別人比一比,歐陽兄還算是幸運的。”歐陽山明白侯衛東的意思,說:“是啊,咱現在得小心翼翼過日子了。”畢全力頂著一肚子的怒火,回龍灣區召開了龍灣區委常委會,宣布了市委的處分決定。躺著中槍的劉長貴,臉色比死豬臉還難看;張永進倒是坦然面對處分,這肯定逃不了;安監局長楊達財向分管副區長劉長貴報怨:“有些人分管教育,倒沒事;咱八桿子扯不上,倒掛了。”劉長貴畢竟是副縣級干部,看得比較明白:“跟著馬市長‘沾光’了,跟著畢書記‘沾光’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恨起了陳奇志,陳奇志雖然逃過此難,但在龍灣區的日子也更加艱難。不知不覺中,得罪了畢全力,得罪了羅殿章,得罪了劉長貴,還有教體局的幾個主要干部,對陳奇志也有意見。而年輕的方圓,在這一次市委常委會上、市政府常務會議上,又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學到了很多年輕人沒有學到的政治知識,極大地豐富了人生的閱歷。方圓整夜未休息。天亮了,方圓接到了辦公室主任張元慶打來的電話:“報告局長,今天東州的各報紙,全部都是龍灣區實驗小學安全事故的報道,包括市委處分的決定,包括被抓人員的情況通報,包括事情的最新進展等。我們的市實驗幼兒園園長競聘,只在《東州日報》的二版下角有一則不足200字的簡要報道。”方圓的心頓時放松下來,莫名地還有一點失望。方圓說:“龍灣區的事情沖淡了我們的事情,這是好事。壓力會減少許多,我們也能踏實地做一點事了。”張元慶說:“是啊!不過局長,今天的《清江日報》有一則通訊,大約2000多字,占了不小的篇幅,標題是《公開選聘實驗幼兒園園長,東州教育用人改革邁新步》,作者是任小愛。”方圓的心里涌上難以言清的滋味。方圓說:“我開了一整夜的會。到教育局后,你把這篇文章給我看。另外,你今天聯系一下任記者,按照千字千元的標準,給任記者潤筆費。”張元慶說:“好的,局長。”方圓不知道為什么要給任小愛2000多元,或許是一種補償,或許……方圓有一種直覺,這篇在《清江日報》刊登的通訊,會產生讓自己無法預知的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