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打開房門，除了保姆小清和兒子方睿不在客廳，剩下的家人孔子田、孔淑芳、孔雙華，一個不少。每一個人的神色都很凝重，沒有笑容，更沒有起身相迎。方圓嗅到了非同尋常的氣息。方圓掛好包，脫下外套，走進衛生間，洗了洗手。返回客廳，聽孔子田說道：“坐吧。”方圓說：“好的，爸。”很微妙的氛圍，很微妙的心情，很復雜的情緒，包圍了忐忑不安的方圓。前所未有的壓抑感，讓方圓有一點喘不上氣的感覺。孔子田說：“回來用時整整一個小時17分鐘，按照這個時間段路上根本沒有幾輛車的時間算，你應該是在其他地市趕回來的。告訴大家，你這是去哪里了？”方圓感嘆：如果沒有那一次性愛，如果沒有那性愛之后的洗漱，或許半個小時就回家了。唉，色字頭上一把刀啊！當時怎么就那么心甘情愿地與長相平平的丁楚珂梅開二度了呢？現在，自己對美色的欣賞品味是在不斷提高的，一般的女子，是很難入法眼的。上午認了干妹妹，晚上干了妹妹，而且還不是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圓也有些理不清楚了。方圓說：“今天一整天，我都在納斯集團。”孔子田說：“你跟納斯集團關系不淺啊！”方圓說：“是的。納斯集團的董事長丁曉華，比較欣賞我，器重我。”孔子田說：“沒這么簡單吧？”方圓說：“本來很簡單，但今天上午，變得不簡單了。”孔子田說：“說說看。”方圓說：“今天上午，我被要求參加了納斯集團的董事會。在正式會議開始前，我也出乎意料，丁曉華認我為干兒子，他要當我的干爸。”孔子田本來內心充滿了憤怒，聽到宋云生在晚宴上說，方圓認丁曉華為干爹，像孔子田這樣人生經驗極其豐富的人，自然能夠想到很多的原因。丁曉華與宋云生的密切關系，宋云生又特意告訴孔子田，這自然會引起孔子田的懷疑。而方圓隨便認一個搞企業的當干爹，政治后果極其嚴重。且不說王國棟會不高興，恐怕省里、市里關注方圓的許多人，都不高興。還有，丁曉華為什么要認親？丁曉華是什么人？一個只知道賺別人便宜、從來沒有吃虧的人，一個在東州名聲實在不怎么好的人，一個出牌從來不講規則屬于亂拳打死老師傅的類型，他認親絕對不是腦子一熱，而肯定是深思熟慮，甚至居心叵測啊！孔子田決定要過問這件事。當孔子田返回家，已經過了凌晨0點，方圓竟然還沒有回來！看起來，十有八九還在納斯集團，還與丁曉華在一起。孔子田問：“知道丁曉華為什么要這樣做嗎？”方圓說：“今天上午的時候，我不知道丁曉華為什么這么做；經歷了納斯集團的董事會，我約摸猜出一點。”孔子田說：“那你說說看。”方圓說：“今天上午，我參加納斯集團董事會。其實我不想參加，但不得不參加。昨天，接到丁曉華的電話，讓我今天參加董事會。我拒絕了。但丁曉華是什么人？一個我在他面前總是甘拜下風的老奸巨滑的人。雖然我沒有把柄在他手上，但是我不敢想像得罪丁曉華之后的嚴重后果。所以，我不得不參加這個董事會。當然，我也有很多想法，參加納斯集團的董事會，我可以了解大公司的運作，對我提高管理水平，對春曉公司未來的發展，也肯定會有很多好處。”孔子田點點頭，沒有說話。孔淑芳說：“丁曉華是不是有一個還沒有出嫁的女兒？”雖然說話的時機并不合適，但卻是點到了關鍵，抓到了孔子田、孔雙華都非常關心的一個問題。審視的目光都停留在方圓的臉上，讓方圓很不舒服。看著孔雙華一臉期待而又委屈的神情，方圓心生愧疚之情。自己確實對不起孔雙華，而孔雙華從來沒有對不起他。本來，方圓已準備拒絕回答任何問題，準備上床睡覺。但到了這個時候，方圓還是決定打開妻子的心結。方圓說：“爸，媽，雙華，丁曉華確實有一個未嫁的女兒。今天的認親，我分析和判斷，恐怕也與丁楚珂有關系。”孔子田點點頭，孔淑芳的臉色很難看，孔雙華的心如刀割一般。難道，丁楚珂也要跳出來，跟自己爭奪丈夫嗎？有一個宋思思，已經難以接受；還有一個漂亮得像天仙一樣的蘇睿涵，雖然蘇睿涵的特殊經歷使她失去了當妻子的可能性，但哪怕是當情人，也會讓孔雙華的心被攪得翻江倒海，難受得無法用語言還表達。都說愛情和婚姻，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現在，已經有了宋思思和蘇睿涵兩粒沙子，難道還要繼續縱容下去嗎？可是自己又該怎樣來反擊呢？眼淚從孔雙華的眼眶里淌出來，無聲卻勝有聲。孔淑芳真受不了了：“小方啊小方，我們孔家對你不薄。你就是一個普通中學老師的時候，小華愛上了你，是我和小華一起做子田的工作，讓子田接納了你。小華嫁給你的時候，可是貨真價實的黃花閨女；后來，又給你生了兒子，也算是你家的功臣；再后來，替你打理春曉公司，放棄了自己的學業，這是怎樣的奉獻？她可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可是你呢？宋思思一個，蘇睿涵又一個，現在又多一個丁楚珂。你到底要有多少個才算完？你這樣做還像一個有責任心的丈夫嗎？”孔子田想阻止妻子，但已經來不及了。孔淑芳像爆豆一樣，嘣嘣嘣地把想說的一股腦地說出來，一句一句地質疑方圓，把心中對方圓積累的不滿，傾泄而出，直抒胸臆。不過，今天，方圓出奇地平靜。方圓確實有愧于孔雙華，本來與丁楚珂之間就是干哥哥、干妹妹的關系，方圓并沒有太多的想法，但是莫名其妙地，竟然發生了關系，而且還發生過兩次！方圓表情沉痛：“媽說得很對，確實是我不好，對不起雙華。可是，有的時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像今天的事情，我是趕鴨子上架，想不答應也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官場，處處受制。”孔子田自忖只有自己才讀得懂方圓話里的意思。孔子田問：“這件事與丁楚珂有什么關系？”方圓說：“納斯集團是東州最大的民營企業之一，但這家企業帶著嚴重的老國企病，畢竟是從國企改制而來的企業，企業內山頭林立，與東升集團相比，完全不同。東升集團是安東升自己一手打天下的產業，整個集團都認定安東升一家就是現在的老板、未來的老板。而納斯集團，一些曾經在改制過程中出過力的原副職、中層們，并不認同這家大型企業就是丁曉華家的。丁曉華以他的強勢存在，可以震懾宵小；但如果丁曉華想平穩地把企業交給女兒，恐怕比較艱難。未來很可能出現的情況是，一旦丁曉華不在，大家可以暫時尊丁楚珂為董事長，但總裁肯定旁落；再過幾年，在新總裁的操作下，股份也會發生變化，一些小股東慢慢變為大股東，而丁楚珂無力駕馭局面，只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大股東變成相對大股東，然后變成小股東，最后被踢出局。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丁曉華想給丁楚珂找一個靠山，這就是丁曉華要與我認親的原因。我成了丁曉華的干兒子，也在一定程度上就成了丁楚珂的干哥哥。那些有想法的副總裁、董事們，就算是將來丁曉華身體有問題了，也不敢輕易下手，確保了財產的平穩過渡。這就是我今天下午和晚上的思考和判斷。”孔子田點點頭。像納斯集團這樣，從國企改制而成的企業，這樣的問題肯定很尖銳、很突出。別說是國企，就算是民企，這樣的情況不也存在嗎？著名的電商國美集團，在大股東黃光裕以及黃光裕的妻子都被判有罪的時局里，被國美兼并的另一家電商老板、新國美只占不到5％股份的小股東陳某人由黃光裕指定為董事長繼任人選，結果陳某人在擔任董事長和可執行董事期間，翻云覆雨，聯合其他總裁和董事，巧妙引入國際投機資本，差一點把黃光裕家族徹底清除出場！國美集團是純民營企業，不是國企改制企業。國企改制企業的復雜程度，肯定遠勝于民營。連民營企業都能趕走大股東，那國企改制而來的民營企業，其內部的利益糾葛肯定更加激烈而充滿血腥。其實很容易理解，企業小的時候，老板和老板的子女都能順利傳承；但當企業巨大的時候，這就是一個大蛋糕，就是一塊大肥肉，恐怕不僅僅是納斯集團內部的人想吃一口，外面的一些強大勢力也想瓜分掉！現在，納斯集團有宋云生在撐腰，但宋云生身上的腐敗案子還在發酵，雖然未爆發，但誰敢保證未來某一天不會東窗事發。為納斯集團尋找一個新的保護者，肯定早在丁曉華的考慮之內。放眼東州，最大的政治潛力股，已非方圓莫屬。換言之，未來能夠保護納斯集團平穩過渡到丁曉華女兒身上的，只有方圓。其他人肯定都不合適！怪不得今天傳出消息，說丁曉華準備拿出1000萬元，設立教育基金，給方圓創造政績。這樣的大手筆，一般人還真舍不得拿出來。舍不得現在的錢，未來的錢屬于不屬于丁氏家族，還真很難說。方圓沒拿這筆錢，但成立了這個教育基金，方圓以后又怎能不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維護丁氏家族的利益？就像是東升集團，又何嘗不是得到了王國棟的鼎力支持？沒有幕后的保護神，民營企業財產被掠奪，屢見不鮮。報上最近說，在山西，一家產值過億元的民營企業，因為老板覺著靠自己的本事吃飯，沒給公安部門的某些蛀蟲送上孝敬錢，結果被安了個罪名就入獄，然后這家企業被這幾個公安的蛀蟲外加一些其他勢力給瓜分……孔子田作為一個行政管理學的資深學者，深懂中國國情。現在，他理解丁曉華未雨綢繆之舉了，也捎帶著理解了方圓。孔子田說：“小方你說的，很有道理。丁曉華這樣做，理由很充分。但是有兩點，我想提醒你。”孔淑芳和孔雙華見孔子田緩和了語氣，有些詫異。畢竟沒有孔子田這樣的學問，孔淑芳和孔雙華理解這個問題的本質，還有距離。方圓見孔子田態度轉變，心下大喜：“爸，請講。”孔子田說：“第一，要迅速爭取王國棟書記的理解。你今天跟我講的，你也可以酌情向王國棟坦承，不能讓王書記心里有疙瘩。”方圓說：“我明天一早就向王書記報告。”孔子田說：“可以。王書記明天要陪我去繼續進行考察，我給你們創造機會。”方圓說：“謝謝爸。”孔子田說：“第二，要妥善處理好與丁楚珂的關系。你和丁曉華之間，是利益關系，而不是親情關系。你能取得丁曉華的支持，有利也有弊。當前，上上下下，特別是老百姓，都對官商勾結極其厭惡，負面評價很多。你至少表面不能跟納斯集團走得太近。”方圓說：“我一定會妥善處理與丁楚珂的關系。”孔子田說：“當然，有了丁曉華的支持，你以后與腐敗、與貪污會更遠了。納斯集團的財力，能支持你發展得更高更遠，它遠非春曉公司甚至大成公司所能比。春曉公司最多是保證了一家人吃喝，而能拿出支持你政治發展的財力，還是極其有限的。”方圓說：“是的。”孔子田說：“我今天去東升集團，被安東升給予很高的禮遇，在30多個縣委書記學生們面前，大大地漲了面子。安東升甚至尊稱我一聲世叔，讓那些想引入東升集團投資的縣委書記們，在晚宴上叔頻頻向我敬酒，希望我能牽線搭橋。這也是政治上的收獲，穩固了我在省委黨校的地位。那些隨行的省委黨校的干部和教師，就是我最好的宣傳員。當然，能促成這件事的，不僅僅是東升集團的禮遇，還包括王國棟、宋云生、盛治仁三個巨頭同時陪同，這在以往是絕無僅有的。我畢竟只是正廳級，而且還是一個不掌握具體權力的正廳級，王國棟、宋云生這樣的地市正職，通常情況下只陪同省委常委一級的副省以上干部。就算是副省長來，最多就是在宴請的時候見見面，而陪同的，就是對口的副市長了。這給縣委書記們很深的印象，從側面也見證了我的巨大影響力。”方圓說：“爸爸老謀深算，同時也有良好的人脈和人緣，一定會大有收獲的。”孔子田說：“關于納斯集團和東升集團，我的建議是，與納斯集團保持良好關系的同時，也要與東升集團保持良好關系。如果只倚重某一家，其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被納斯集團徹底綁架。所以，與安東升的關系現在良好，將來也要良好。在東州，能夠抗衡納斯集團的大企業，只有東升公司。到時候，你要學會平衡，要學會一碗水端平，要巧妙爭取兩家大企業同時支持你。有了大財團的支持，避免了大財團的綁架，這樣的好處顯而易見。”方圓感嘆孔子田入木三分的剖析，連連點頭：“謝謝爸的點撥。”孔子田說：“今天的考察，我在順風鞋業、帥氣服飾，也受到了很好的禮遇。帥氣服飾甚至表示，可以適當擴大投資，讓一些縣委書記立刻行動，圍著舒韋蓉搶遞名片。”方圓說：“舒姐也是一個聰明人。”孔子田微微一笑，忽然又嚴肅起來：“不過，我在大成公司，卻并不開心。”方圓感到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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