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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婉進門,外面風寒,屋子里卻暖意融融,一股子熱氣撲面而來,一抬頭,不由愣了愣,臥室里居然有客人在。
是個干瘦的中年男子,滿臉的皺眉,看起來足有四十余歲,身著甲胄,身量筆直地坐在榻上,身上罩著風氅,猩紅的,彪悍氣息噴薄而出。
顧宇的臉色很難看,帶著怒氣,一見顧婉進門,臉色才好轉,眼睛里閃過一抹慈愛之意,笑道:“婉娘來了,快進來暖和暖和,今年大庸天氣反常,冷的早,你是姑娘家,可別凍著。”
旁邊時候的小丫鬟急忙遞過去一只小巧的手爐,顧婉也不推辭,拿在手中,才趨上前,仔細打量了下叔父的面色,笑道:“叔父這是跟誰生氣?”
顧宇的病,最忌諱生氣,也正因為如此,王氏萬事都瞞著他,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們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聽顧婉相詢,顧宇的面色又難看了些,臉上還帶出幾分慚愧,口中卻道:“沒什么,不過是下人們多口舌,我耳根子不清凈罷了,些許小事。”
似乎不想多說,顧宇一看到寶琴手中濃黑的藥汁,半坐起身,接過來一口喝下。顧婉急忙拿出一罐蜜餞。
顧宇高高興興地吃了,才扭頭沖身邊的中年男子道,“我這把老骨頭,本來覺得活不了幾天了,沒成想,我們家婉娘的醫術好,硬是把我從閻王殿里拖了回來……婉娘,這是你五叔,叔父一向把他當親弟弟看的。”
顧婉一怔。連忙見禮。
那中年男子點點頭,還是面無表情,只是看顧婉的目光,十分柔和。隱約帶著感激之意。
顧婉一轉念。恍然大悟,原來是他!這位正是五年后那位征西大將軍顧明峰,按說,他雖然是顧家人,但和顧宇的關系很遠。不說出了五服。卻也沒什么來往。
他本是顧家這一代族長的第五子,只可惜是個庶子,嫡母向來看不上他們一群庶出子女,到了成年。只給了一點兒錢財就都打發出門,顧宇此人心善,對幾個本家的兄弟頗為照顧,沒少給錢給糧。
這顧明峰也是個狠人。七八歲就偷偷去大庸一家武館,給人幫傭,那家的師傅覺得他根骨好,就收下他做了弟子,顧明峰也確實不錯,能吃苦,外表雖沉默寡言,人卻聰明,很快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學得一身好武功,十八歲從軍,三十歲就因戰功彪炳,入了當今生生水澤的眼,做了正四品的驃騎將軍,現在已經是十分得皇帝信任的近臣。
而且此人極為幸運,豐朝這艘大船沉沒之時,眾多名噪一時的大將軍都遭到清洗,唯獨他,率先投誠,靠著手下精兵,到了慶朝,依舊站得穩穩當當。
整個顧家,也就是他最有出息,族長的其他兒子多紈绔,下一任顧家族長,他的呼聲最高。
顧婉是知道的,這人雖然狠戾,卻很念舊,自始至終把顧宇當成恩人對待,上一世,嬸嬸侵占了她娘親的嫁妝,到后來,連自家舅舅都沒要回去,就是因為有這個人在,舅舅不愿意因為一點兒財產,和他起齟齬。
而顧媛最后能頂著一個大庸第一才女的名頭,嫁入高門,也有他的面子在。
“來的匆忙,也沒有準備見面禮,侄女,這把彎刀送你,別嫌棄。”顧明峰暗暗從懷里摸索半天,才發現他一身戎裝,什么都沒有佩戴,干脆把腰間繳獲的一把鑲嵌了三顆藍色寶石的彎刀遞過去。
顧婉眨眨眼,一時不知該不該收,還是顧宇大笑:“婉娘,老五給你,你就接著,都不是外人,客氣什么。”
顧婉這才含笑收下,顧明峰見他始終大大方方的模樣,冷硬的臉上,也浮現出幾分笑意,顯然很喜歡顧婉的性格。
顧宇欣慰地一笑:“等晚上,再見見大郎,這會兒我打發他去你二爺爺家拜訪了,好不容易來一次京城,怎么也是顧家的人,該有的禮數,還是要盡一盡。”
他這話,也是說給顧明峰聽,顧明峰和家里的關系冷淡的很,整個顧家,也就只和顧宇一人交好,在顧宇這個傳統男人看來,這雖然不算大逆不道,卻也不對,每次見他,都要點上兩句。
顧明峰顯然習慣了,低下頭,一語不發,顧宇也不多勉強,把視線轉移到顧婉身上,慈愛道:“老五,我叫你回來,主要是想讓你給我做個鑒證。”
他抬起頭,臉上露出幾分苦笑:“我老了,這一次是我幸運,有婉娘妙手回春,可下一回,還不知道會不會一蹬腿,一閉眼,就此離開人世。”
顧婉臉色微變,欲言又止,顧宇搖搖頭:“婉娘,你聽叔父說,當年大哥不知為何,帶著你娘親遠走他鄉,把家業都給了我,他是嫡長子,按說是應該頂門立戶的,只是他有苦衷,我這個當弟弟的,只能暫時替他保管顧家的家產,可我沒本事,這些年來,家里的產業出的多,入的少,顧家也不復當年盛況,我有愧啊!”
“叔父!”顧婉的眼眶一紅,臉上卻露出一抹笑,“叔父何出此言,我聽大哥說,爹爹一直覺得,自己一走了之,不負責任,實在對不起你,去世之前,也很想回大庸見您一面,只是半路上身體就不行了,撒手人寰!”
說起顧風,顧婉也是心中酸澀,顧宇更是涕不成聲,好半天才止住淚水,嘆息道:“當初聽說大哥英年早逝,宛如晴天霹靂,我當時就想把嫂子接回家中供養,奈何嫂子性情倔強,堅持不肯來大庸,后來,連書信都少了……罷了,以前的事都已經過去,再提也無用,婉娘,我已經在信中和你大哥商量過,你大哥也長大了,這顧家的家業,叔父我本是暫時替你爹爹照顧,現在,也應該物歸原主。”
“叔父,你這是什么話!”顧婉蹙眉,到不是顧婉清高,實在是這些年來,都是顧宇打理家業,顧家的家產,合該是屬于顧宇這一房的,再說,顧婉也不稀罕顧家那點兒產業,更不想為了這么點兒東西,再惹來麻煩。
要不是自家那位嬸嬸上一世對自己和大哥做得太過分,這一世又算計她,顧婉這一次來,只會取走父親的一些舊物,其它的分文不取。
而且,她很了解顧宇,自家這位叔父是個耳根子很軟的男人,上一世他就有心想把大部分產業留給大哥,大哥堅辭不受,他又一聽嬸嬸哭訴,一想顧安和與顧媛,一直到去世,也沒有下定決心分家,最后給顧安然的,還是顧風名下的一個莊子和一個鋪子,而且,還是被搜刮干凈之后的。
至于顧風在大庸的兩處宅院,王氏也只折了一筆銀子給顧安然,那筆銀子,是十多年前的價兒,和當時宅院的價值比,何止相差十萬八千里!
不過,這一世,顧宇卻貌似十分堅持,可能是顧家兄妹并不曾來到大庸,沒有受到他的照顧,還沒有磨掉顧宇心中對侄子,侄女的疼愛,再加上顧婉這些日子,孝心可嘉,顧安然送給他的藥材,也價格不菲。
只見顧宇搖了搖頭,低聲道:“顧家的產業,十幾年下來,讓我折騰的縮水了足有三分之一,安和那孩子,一向清高自詡,恐怕比起我來,都有不如,給他留下一份家產,讓他衣食無憂就夠了。至于媛兒,我這個當爹的,少不了她一份嫁妝……”
顧婉還要再說,顧宇忽然大聲咳嗽,咳得臉色漲紅,一邊咳嗽,一邊聲音嘶啞地道:“婉娘,叔父知道,你嬸嬸年輕時就與你娘親不對付,這里面,也有我的原因,將來,她要是得罪了你,你也別太放在心上,她,她就是個糊涂人!”
顧婉嚇了一跳,急忙扶他躺下休息:“叔父,您趕緊歇一歇,有話以后再說,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勸說半天,才讓顧宇躺下,顧婉松了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待到顧宇睡著了,才和顧明峰告辭離去。
寶笙和寶琴見自家姑娘臉色不好,一路上都很沉默,不曾多言,結果,一進蘆花院,一只雪白的鴿子,就一頭扎進她懷里來。
顧婉取下鴿子腿上的紙條,看了看,臉色稍微變好了些許,把紙條交給寶笙,讓她焚毀,笑道:“怪不得叔父心里不痛快!”
寶笙四處看了下,見私下空曠,才取出火折子,燒了紙條,壓低聲音道:“那黃杰黃少爺,可真有艷福,就是不知,這艷福他消受不消受得起!”
這兩天黃杰都不曾來糾纏顧婉,顧婉也松了口氣。
那位大少爺如今正一門心思陪著一位也不只是哪里的名門千金游覽京城,不但連族學都不去了,還四處借貸,就這兩天,便用買書本的借口,從顧家的賬上支了足足三千兩銀子――王氏素來疼愛他,他的月例,和顧安和的一樣,一個月有五兩銀子,平日里應酬,需要稍微大筆的銀子,只要百兩以下,賬房從沒有為難過他。
只是這一次,數量也太大,黃杰畢竟不是顧家的人,顧家的老賬房心里發虛,這才回稟顧宇,顧宇也才知道,黃杰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一女子大獻殷勤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