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各位快快請起,本官乃是親民官,豈敢受各位如此大禮?”程棟皮笑肉不笑地說著,向眾人虛做了個攙扶的姿勢。
百姓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率先站起來,猶豫了片刻之后,大家就更覺得站起來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于是場面就僵持住了,所有的人依然跪著,沒有人知道該如何打破這種僵持。
程棟微微搖了搖頭,也不再勸大家,只是裝出沒有注意到眾人都跪在地上的場景,自顧自地說著:“要想讓大家都上好日子,就必須做到耕者有其田。本縣有令,自即日起,對全縣土地進行清丈,然后平均分配,每戶按丁男人口數擁有一份永業田……”
“什么什么?”
“平均分配!”
“如此說來,我家不是要多幾十畝田了?”
跪在地上的人們一下子就被炸了鍋了。那些缺乏土地的農民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世界上哪有平均分配土地這樣的好事?而至于其中的富戶,恨不得當場就跳出來拔刀造反了,我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土地,憑什么分配給別人?
聽著耳畔一片嗡嗡的議論聲,程棟在心里也是暗暗感慨。平均分配土地這一招,是蘇昊教給他的,并且說將要在整個呂宋推行,蘇昊把這個制度叫做“土改”。
沒收地主土地,分配給農民,是解放農民的一個重要步驟。農民擁有了土地,就相當于擁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對于那些人口較多的農戶,完全可以讓一部分人耕種土地,另一部分人從土地上解脫出來,參與工業生產。
蘇昊是打算在呂宋島開礦的,開礦就需要大量的礦工。而礦工只能來自于從土地上解放出來的農民。可以這樣說,不實行土改,不打破農村傳統的經濟關系,蘇昊在呂宋島的開礦大業是無法實現的。
這個想法,蘇昊在國內的時候就想推行,但他也深知,在大明的現行體制下突然搞土改,別說地主們不答應,朝廷眾臣也決不會許可。在國內辦不到的事情,拿到呂宋來可就輕而易舉了。他有一萬明軍作為后盾,呂宋的這些小地主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各村的里正都聽清楚了,程大人說了,要耕者有其田,富戶占著這么多土地,讓窮人活不下去,這是不允許的。各村回去之后,要迅速清點土地,由里正主持。分給全村的窮人。拒不合作的,一律格殺勿論。”
陳貴奇的那些狗腿子們開始用漢語和呂宋語向眾人大聲地復述著程棟的命令,在剛才這一會工夫,他們已經完成了向程棟效忠的程序。成為新縣衙里的衙役了。未來這些到各村去檢查分田分地情況的任務,都是要由他們去執行的。
程棟還說了一些什么,百姓們已經暈乎乎地聽不進去了,他們腦子里只盤旋著程棟宣布的這件大事:要平分土地了!
平分土地的消息。像風一樣地席卷了全縣,既而又波及到了鄰縣。地主、富農們自然是牙癢癢地,三三兩兩湊在一處。商量著如何反抗。更有那情緒激動之徒,帶著上吊繩子直接來到縣衙門外,揚言如果縣令不改初衷,自己就要吊死在縣衙的門楣上,以示抗議。
“來人啊,幫他們一把。”
程棟聽到此消息,不緊不慢地從公堂晃出來,對門口的哨兵下著命令。
“得令。”哨兵答應一聲,走上前去,“這位老丈,你想上吊?來來來,某家替你系繩子……”
“呃……這個就不勞軍爺……”揚言上吊的富戶趕緊落荒而逃,人不畏你上吊,奈何以上吊懼之?
與富戶們相反,呂宋的窮人們對于分地的事情十分熱情,由于遲遲未能等到前來分地的差役,有些村子的窮人索性自己成立了幫會,推舉出幫首,然后就鬧鬧哄哄地跑到縣城來要求自主分田分地。
“改之兄,你看此事當如何處置?”程棟對于農民運動還真沒什么經驗,只能向前來視察工作的蘇昊請教。
蘇昊大手一揮:“這是好事啊,應當支持。”
“由著這些人去鬧事,未來會不會有什么隱患啊?”程棟提醒道。
蘇昊道:“等出了隱患,你再派兵彈壓就是了,有什么可怕的?”
程棟恍然大悟,當即叫來差役,讓他們給那些自發形成的幫會的幫首們頒發告身文書,任命他們為各鄉各村的農民會首,還把不知從什么地方找到的一些銹跡斑斑的官差用刀分發給了他們。這些會首拿到告身文書和官刀,頓覺膽氣十足,一個個威風凜凜地返回村里斗地主、分田地去了。
短短十幾天之內,明軍登陸地點周圍的幾個縣就像經歷了一場地震一般,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來的西班牙駐軍被明軍打跑了,明軍的小分隊和由呂宋人組成的保安隊控制了各地的治安。蘇昊、李贄從大明帶來的文官接管了當地政權,緊接著就開始全面推行土改計劃。
農民對于土改永遠都是充滿熱情的,地主、富農家的土地被瓜分殆盡,各種浮財也被收繳一空。有些乖巧的富戶見勢不妙,主動把財產獻給明軍,得了一個“開明士紳”的虛銜,至少保住了一份口糧田。那些死心眼的地主率領家丁試圖反抗,但面對如狼似虎的明軍,不過是以卵擊石,最后都難逃被剿滅的命運。
“改之,你這一套做法,若是傳回國內去,只怕又要被言官們彈劾了。”李贄坐著轎子,隨蘇昊等人在鄉間走過,不時看到被吊在樹上示眾的地主鄉紳,不禁撫著胡子對蘇昊說道。
蘇昊笑道:“此舉若是在國內推行,慢說言官,就是那些權臣也要跟昊過不去了。可是這里是呂宋,只要我能夠給他們找到礦,掙到錢,我敢打賭,沒有人會關心這些土財主的安危。”
“天下之事。熙熙攘攘皆為名利。什么道德文章,不過就是掩人耳目而已。”李贄深以為然地說道。
兩人正聊著,忽見幾名明軍軍士領著足有上百人的呂宋青年迤邐而來。在那些呂宋兩年的臉上,交織著不安與興奮的神色,像是要去做什么大事一般。
“你們這是上哪去?”蘇昊攔住領頭的一名軍士,問道。
“蘇總兵!”那軍士連忙向蘇昊行禮,然后用手指了指身后那些呂宋青年,說道:“這些人都是卑下奉喻管事之命招收的礦工,卑下正帶他們到礦上去呢。”
那軍士說的喻管事,是此次隨明軍一同來到呂宋的礦山管事喻復陽。他也是蘇昊在江西時候的老相識了。前些天,蘇昊帶著喻復陽等一群管事和工匠,在周圍的山上轉了轉,給他們指點了一些礦位,這些人馬上就招兵買馬,開始挖礦了。對于蘇昊勘礦的能力,眾人是毫不懷疑的,他們擔心的只是自己動作太慢,不能搶到更多的礦藏。
“你們都過來。”蘇昊向那些礦工喊道。
礦工們見領隊的軍士對蘇昊畢恭畢敬的樣子。知道他是一個大官,于是都怯生生地湊上前來,等著蘇昊訓話。
蘇昊用手一指站在前面的一個小年輕,問道:“我問你。你知道你是要去做什么嗎?”
小年輕搖搖頭,滿臉迷惑的樣子。
蘇昊回頭去看那軍士,那軍士連忙擺手:“蘇總兵,你誤會了。他搖頭可能是因為聽不懂蘇總兵的話,這些人多是呂宋土生土長之人,聽不懂咱們大明的話。”
“呃……”蘇昊無語了。眼前這些人看著和中國南方的百姓沒太大區別,不過畢竟都是外國人。
“有沒有能夠聽懂大明話的?”蘇昊大聲地對眾人問道。
人群中有幾個人猶豫了一下,緩緩地舉起了手,表示自己能夠聽懂漢語。蘇昊指了指其中一人,說道:“你過來,本官問你點話。”
“是,大人。”那人走上前,站在蘇昊面前。
“你知道你們要去干什么嗎?”蘇昊問道。
“知道,大人。”
“說說看,你們是去做干?”
“挖礦。”
“挖礦是有危險的,弄不好會死人,你們可知道?”
那人點點頭:“大人,我們都知道。”
“你們不怕嗎?”蘇昊好奇地問道。
那人想了想,有些尷尬地說道:“大人,小人家里太窮,20好幾了,還娶不上媳婦。小人想著,如果總也娶不上媳婦,活著也沒啥意思。這幾位軍爺說了,到礦上去做事,一天能夠得五分銀子,若是做上一年,小人就能夠攢下十幾兩銀子,到時候就能夠托人說個媳婦了。”
“哈哈哈哈,果然是個有理想的小伙子。”蘇昊大笑道,心里卻是好生感慨。以當年的技術水平,礦山安全是無法與后世同日而語的,發生各種事故的概率極大。但相比貧困,人們顯然并不在意這些風險。
“你們轉告喻管事,要好生注意各種安全生產,不能因為人命不值錢,就不重視保護。還有,許諾給礦工的工食銀兩,不得克扣。咱們在呂宋是要講究長治久安的,不能涸澤而漁,明白嗎?”蘇昊對領頭那軍士嚴肅地叮囑道。
“卑下明白,一定把蘇總兵的訓示一字不漏地轉告喻管事。”那軍士趕緊答道。
“這些人都是農家子弟,原本在田園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是清貧一些,卻也是安寧祥和。咱們這一來,他們的命運就都改變了。這些身強體健的年輕人,一旦到了礦井里,還不知有幾人會傷殘,幾人會送命。”李贄不知什么時候下了轎,站在土坡上,看著浩浩蕩蕩的礦工隊伍漸漸遠去,對蘇昊發著感慨。
蘇昊道:“西方有位哲人說過,資本來到世間,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相比那些被西方人販到美洲去的黑奴,他們的命運已經算是很不錯了。李先生,就不要故作此悲天憫人之態了,當初說到呂宋來開礦,您老也是大力贊成的哦。”
李贄笑道:“呵呵,老夫也是有感而發,說到這開礦之事,咱們不來開,紅夷也會要開的,沒準他們還不如咱們做得好呢……對了,改之,鄧奎、張云龍他們一直都在驅逐紅夷人的駐軍,怎么沒見著紅夷的水師前來報復呢?”
蘇昊道:“依昊之見,紅夷人恐怕也是被我們打懵了,一時探不清我們的虛實吧?我估摸著,他們遲遲不來,應當是去其他地方搬救兵去了,僅憑這呂宋島上的兵力,他們不敢貿然與我們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