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平了知縣韓文,戴奇接下來又分別去拜見了縣丞、主簿和典史三人,也都以缺乏資金為名,向他們讓出了一小部分股權。當然,根據各人官職大小的不同,股權的比例也是逐級遞減的。至于說入股的資金,戴奇表示先存放在各人手里,日后要用錢的時候再來討要。
送出去兩成的股份,換來的是縣里各位官員對于蘇氏科貿商行的全力支持。韓文表示,在煤礦的征地問題上將給予蘇昊完全的支持;縣丞王奇親自把掌管快班的典吏叫來,指示他要全力配合蘇昊、戴奇的工作,如果有不法之徒敢于在采煤之事上尋釁滋事,則要予以嚴厲的打擊。
主簿王鳳韶是分管工商事務的,他幫著戴奇辦妥了開辦商行的各項證照,使蘇氏科貿商行從此具備了合法身份;典史王一學最為辛苦,他親自陪著戴奇和蘇小虎前往南昌,去布政使司的有關部門辦理采煤所需要的窯照,登記納稅等事務。
在此還要稍微說一下,鄧奎和郝彤暴打魏老虎的那個案子,莫名其妙地就被銷案了。魏老虎沒有到縣衙去告狀,快班的班頭蕭安似乎也忘了這件事,只是見了蘇昊的態度明顯熱情了許多。至于當初是誰唆使魏老虎去找陸秀兒麻煩的,就成了一樁無頭案,蘇昊也懶得再去追究。
有關煤窯申辦手續上的事情,戴奇駕輕就熟,蘇昊自不必去插手。他帶上了陳觀魚,以及幾名衙役和書院的生員,坐船過贛江,來到了河西的宣風鄉,去選擇煤礦的礦址。
宣風鄉在后世稱為曲江鎮,位于縣城的東北方向,與縣城隔贛江相望。這一區域處于九嶺山余脈,地形為平緩的丘陵,最高處的仙姑嶺海拔也僅有150米左右。
因為打井的緣故,蘇昊曾經到過宣風鄉,并對這里的地質條件進行過考察,確認此處具備成煤條件,應當是煤炭資源富集的地區。在打井的時候,蘇昊主要是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活動,這一次,他反其道而行,專門選擇那些人煙稀少的地方,因為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成煤地帶。
出發之前,蘇昊先大致地畫了一張宣風鄉的地理概圖,在考察的過程中,他不斷地對這張圖進行增補,標出各處的地形地貌、植被分布等信息。未來如果要在此處采煤,一幅相對比較精確的地圖是非常必要的。
眾人在宣風鄉進行拉網式排查,進展速度不算快。這一天,一行人來到一處名叫王家坡的丘陵地帶,順著低山丘陵間的谷地向前走。蘇昊和馬玉二人一邊走一邊觀察著兩旁的地貌,同時在圖上做著標記,不時簡單地交流幾句。
走著走著,老道陳觀魚忽然手指前方,扭轉頭對蘇昊說道:“師爺,你看前面這片山,倒像是出產煤炭之所。”
蘇昊抬眼看了看前面的小山丘,然后詫異地看著陳觀魚,笑著說道:“不錯啊,老陳,你居然也懂勘煤術?”
蘇昊說這話是無心,但要細細琢磨,似乎也有貶低陳觀魚的意思。畢竟兩個人初次交手是在勘井的時候,而陳觀魚以其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不過是一個神棍,根本不懂勘井。聽到蘇昊的評價,陳觀魚臉上微微一紅,連忙說道:“哪里哪里,在師爺面前,小道豈敢班門弄斧。”
蘇昊大搖其頭:“老陳,你就別謙虛了,你剛才所言,還真有一些道理。我只是納悶,你是如何看出這片山像是產煤之所的。對了,如果你拿那套八卦玄機來糊弄我,我可跟你沒完。”
陳觀魚見蘇昊不像是開玩笑,便認真地說道:“師爺說笑了,小道那點微末的道行,哪怕拿出來騙師爺你啊。我所以覺得眼前這片山像是產煤之所,主要是看這山上草木稀疏。小道學勘輿之術時,曾聽師尊說起過,其下有煤,則其上草木不生。至于說是什么道理,小道可就說不上來了。”
蘇昊點頭道:“看來你的師尊也是有學問之人啊。天工開物中言:凡煤炭不生茂草盛木之鄉……南方禿山無草木者,下即有煤。這些陳述,與你師尊的說法倒是無謀而合的。”
“那是那是,我師尊可是有道之士,只可惜小道學藝不精,給師尊丟臉了。”陳觀魚半是自夸半是自責地說道。
馬玉是蘇昊的忠實粉絲,對于蘇昊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要認真體會。聽蘇昊說起天工開物中的敘述,他忍不住插話道:“天工開物?這是什么奇書,小弟怎么從未聽說過?”
“這么著名的書,你沒聽說過嗎?”蘇昊看看馬玉,旋即反應過來,自己是以一個穿越者的身份來談論天工開物這本神書的,而當下,寫天工開物的那位仁兄,應當還在江西奉新的家里呆著,是否識字還是一個問題呢。
“這是小弟早年看過的一本書,也不知是何人所著,其中提到開物成務的道理,倒是頗有一些見地的。”蘇昊掩飾地說道。所謂開物成務,是易-系辭中的一個說法,意思是通過破解萬物的道理,并按這道理行事而得到成功,要說起來,這也算是中國古代對物理學的一種理解了。天工開物的書名,便是取了“巧奪天工”和“開物成務”這兩個詞搭配起來的。
“改之兄可有此書,可否借小弟一閱?”馬玉追問道。
蘇昊只好裝出一副懊惱的樣子,說道:“小弟也是在參加童子試的時候,在一位同年處偶然觀得此書,當時不懂事,也沒有借來抄錄,只是記住了其中一些辭句而已。那位同年兄的名氏,我現在也想不起來了,似乎是奉新縣的考生,姓宋。”
“奉新縣,姓宋……”馬玉飛快地拿出紙筆把這個名字記下來了,想著什么時候有機會再去打聽打聽。
既然認定前面這座小山上有煤,幾個人便離開了大道,沿著不知什么人踩出來的小道向山上走去,想看看能不能幸運地發現山上的煤苗,也就是煤藏的露頭。
這座山正如陳觀魚說的那樣,植被稀疏,只有少許的松樹和茶樹,地上的野草也長得東一篷西一篷地,不成規模。眾人走了一段,衙役許宗突然指著前方的地上喊了起來:“師爺,快看,真的有煤。”
居然這么巧,能發現露天的煤苗了?蘇昊驚奇地想著。他順著許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不遠處有些黑乎乎的東西,其中還有一兩塊閃著光澤的小黑石塊,這分明就是煤炭的樣子。
眾人走到那煤炭的跟前,不由得都笑了,原來這并不是煤藏的露頭,而是不知什么人灑下的一小堆原煤而已。
“這么說,這山中已經有人在采煤了?”蘇昊說道。
這周圍土地貧瘠,人煙稀少,沒看到有什么人家居住,小山坡上也不是燒石灰或者冶鐵的場所,所以這些煤不可能是從外面運進來,倒更像是從山里往外運的。估計是運煤出山的人在這里不小心磕碰了一下,灑下了一些煤,被眼尖的許宗給看見了。
“是那個方向。”陳觀魚仔細辯認了一下地上模模糊糊的幾道車轍印,然后指了一個方向。這車轍是農村最常見的獨輪小車走過的印跡,可以猜想,采煤的人一定是用這種車把煤推到山外去銷售的。
眾人順著車轍印跡,向著山里又走了一里來路,越過一個小山包,眼前出現一片低洼地。在洼地的中央,歪歪斜斜地搭著十幾個小窩棚,還有炊煙在裊梟升起。洼地的一角,堆了一座小小的煤堆,看上去能有個幾千斤的樣子。再往旁邊去,蘇昊看到了一個轆轱架,有兩個工匠正在搖著轆轱把,從地下吊上來一筐一筐黑燦燦的煤。
“原來真的已經有人在此采煤了。”許宗沮喪地說道。
蘇昊笑笑,說道:“無妨,既然他們也在采煤,那大家就是同行了,過去看看吧。”
照蘇昊的想法,既然已經辛辛苦苦地來了,也沒必要著急離開。他還是當年讀書的時候,在文獻上看過有關中國古代采煤技術的闡述,至于古人采煤的真實情況如何,他穿越過來之后,還真沒見過。現在見到一個活樣本了,豈有不上前去看看的道理。
眾人從山坡上向著那片洼地走去,快要走到的時候,窩棚里的狗先發現了他們,開始狂吠起來。接著,工匠們也發現了他們的行跡,似乎有些慌亂。隨著一陣騷動,一個看起來像工頭模樣的人帶著幾個伙計從窩棚群中走了出來,迎向蘇昊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