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羅思賢這樣一說,蘇昊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人了。.這種人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作山人,也叫做清客,說難聽一點,叫作幫閑,也就是靠坑蒙拐騙混飯吃的人。
幫閑這種人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有,但在晚明尤其常見。這些人往往有些才學,腦子比其他人更活絡,也頗有幾分見識,但卻不去做正經營生,而是每曰奔走于公卿權貴之家,給這些權貴們捧捧場面,湊湊熱鬧,討一些賞錢,用以肥口養家。
羅思賢其人,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本是進京趕考,想博個功名,無奈陰差陽錯,名落孫山。有些舉子落榜之后,就回原籍繼續攻書備考去了,而羅思賢這種人卻因為迷戀京城的繁華,不愿回鄉,于是就留了下來,成為幫閑大軍中的一員。
羅思賢自吹自擂,說什么別人求他幫忙,蘇昊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不過他倒也沒有去揭穿羅思賢的謊言,而是順著羅思賢的話頭恭維道:
“如此說來,羅兄真是古道熱腸,尚義任俠,堪為我輩之楷模啊。”
“這個……”羅思賢的臉皮再厚,此時也有些微微泛紅了,他支吾了兩聲,把話題扯回到蘇昊的身上,對他說道:“愚兄這點事情,實在不足為提。倒是蘇老弟一看就是年輕有為的樣子,不知此次進京,是有何貴干啊?”
蘇昊微微一笑,說道:“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在老家呆得有些膩了,想出來走動走動而已,順便看看能不能找點生意做做。”
“蘇老弟想在京城做生意?”羅思賢來了勁頭,甚至于把手上的點心都放下了。他把頭向蘇昊湊近一些,小聲問道:“蘇老弟是做什么生意的,說出來愚兄替你參謀參謀。”
“我這生意嘛……”蘇昊拖著長腔道,“并不拘泥于哪個行當,什么能掙錢,我就想做什么,羅兄有沒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哦,我明白了!”羅思賢對于蘇昊這種含糊其辭的說法并不感到奇怪,反而有些恍然大悟的樣子,“蘇兄是不是從家里帶了一大筆銀子出來,想找個合適的營生做做?”
“這……呵呵,羅兄果然高明,的確是如此。”蘇昊也不禁對羅思賢的急智感到欽佩了。自己明明是想敷衍一下羅思賢,不料羅思賢竟能從中聽出這樣一層意思來,看來此人在京城這幾年還真沒有白呆,估計是三教九流都接觸過了,思維不是一般的開闊。
“依羅兄之見,小弟當如何做呢?”蘇昊這一回是真心地向羅思賢求教了。李龍建議他在京城做點買賣,他這幾天一直都在琢磨做點什么買賣為好。他手里的好東西不少,缺乏的只是對京城的了解。現在遇到羅思賢這樣一個游走于京城的幫閑,豈有不好好請教一下的道理。
羅思賢道:“做買賣這種事情,講究做熟不做生,輕易不要去做自己不熟的營生。我看蘇兄弟年齡尚輕,若是有些家財,想必也是家里的長輩創下的吧?不知蘇兄弟的長輩是做什么買賣起家的。”
蘇昊道:“羅兄這回倒是說錯了,小弟手里有點散碎銀兩,卻都是小弟自己掙來的。小弟幼年時候曾學過一些觀地之術,擅長于勘礦。羅兄看小弟這點一技之長,可有何用處否?”
“勘礦?”羅思賢有些失望的樣子,他搖搖頭道:“要說這礦師,愚兄也見過幾個。這營生三分靠手藝,七分靠運氣,碰著了能掙大錢。萬一看走眼了,非但拿不到錢,沒準還得賠主家的銀兩。這門生意,不好做,不好做。”
蘇昊笑道:“羅兄所言,是那種不入流的礦師。小弟所學的,乃是正宗的法術,從未聽說過什么看走眼的事情。實不相瞞,小弟現在在江西就開著幾個煤窯,都是年產千萬斤以上的大煤窯。這幾個煤窯,都是小弟勘的。”
“果有此事?”
蘇昊吹牛吹得越大,羅思賢越是不敢相信。他自己就是靠一張嘴四處騙飯吃的,對于各種吹牛行騙的伎倆都了如指掌。他看了看坐在一旁、道士打扮的陳觀魚,想從陳觀魚的神色上看出一些破綻來。陳觀魚也是江湖經驗老到的角色,哪里不知道羅思賢的想法,他微微一笑,念了個道號:
“無量天尊,羅施主可是不相信我家天師的話嗎?”
“天師,什么天師?”羅思賢愣了,蘇昊此前并沒有說過什么天師的事情啊。
陳觀魚于是把當初在播州時候與蘇昊一起編的那套什么玉華山第多少多少代天師的瞎話又說了一遍。要論忽悠人,陳觀魚的能耐可比蘇昊要強得多,他把各種事情都說得有鼻子有眼,時不時還引經據典,把羅思賢說得直犯暈。
聽陳觀魚全部說完,羅思賢揉了揉腦袋,想了一會,然后試探著對蘇昊說道:“蘇老弟,若是你真的有勘礦之能,我倒是可以替你引見幾個礦東,他們就是專門找礦、開礦的。你若能替他們找到富礦,這辛苦銀子斷然是不會少的。不過嘛,若是費了半天勁卻找不到礦……這些人的脾氣可都不是太好的。尤其是,這些人背后的人,那都不是你我能夠惹得起的。”
“還有這樣的事情?”蘇昊詫異道。
羅思賢道:“那是自然,你想想,這開礦的事情是朝廷管著的,若是朝中無人,誰敢擅自開礦?這開出來的礦,若是沒什么油水,也就罷了。若是曰進斗金,沒有幾個朝中重臣罩著,這礦東早就被人吃得剩不下渣子了。”
“哦,我明白了。”蘇昊點點頭,他想起自己在豐城開的煤窯,也是請了知縣等一干官員入股,這才保得了平安。若是沒有這些背景,恐怕自己那個煤窯就像羅思賢說的那樣,被別人吃得不剩渣子了。
“羅兄,關于勘礦的問題,你是不用擔心的,我敢拿自己的腦袋來擔保,保證是毫無差錯。你且說說看,若是我能夠找到富礦,當如何與那些礦東合作呢?”蘇昊問道。
羅思賢敏感地問道:“蘇老弟這樣說,可是手里已經有礦了?”
蘇昊微微點頭,道:“羅兄這樣說,也可以吧。”
“是什么礦?”
“煤礦,還有鐵礦。”
“這煤礦也就罷了,鐵礦可是需要朝廷的特許才能開采的,尋常百姓哪能隨便冶鐵?”羅思賢提醒道。
蘇昊道:“你不是說你認識的人有背景嗎?難道這點事也辦不成?”
“當然辦得成。”羅思賢肯定地說道。
“那不就得了?”蘇昊道。
羅思賢沒把蘇昊嚇住,于是繼續往下問道:“蘇老弟手里的礦,能有多大?”
“年產不下千萬斤。”
“有如此大礦?”羅思賢也是懂點門道的,他一下子就估算出了這樣規模的礦可能的價值,他又問道:“這礦在何處?”
這一回蘇昊可不會回答得那么痛快了,他用手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個圈,然后說道:“就在京師,距京城400里。”
“有如此大礦,而且距京城這么近,肯定有不少人感興趣的。不過,蘇兄弟,這可不是玩笑之事,你說的這個礦,你確信無疑否?”羅思賢神情嚴肅地對蘇昊問道。
蘇昊反問道:“你看小弟可是開玩笑之人?”
羅思賢道:“好,既是如此,那愚兄就替蘇老弟跑跑腿,問問幾個大礦東有沒有興趣。若是他們有意,我再帶他們來與蘇老弟面談,你看如何?”
“那就有勞了。”蘇昊說道,隨后,他從懷里掏出一塊兩把重的碎銀子,擱到羅思賢的面前。
羅思賢眼睛一亮,臉上卻裝出一副受了侮辱一般的表情,斥道:“蘇兄弟這是何意!”
蘇昊笑道:“羅兄每曰要溫書備考,還要抽時間替小弟去張羅這些俗事,小弟心中甚是不安。這點小意思,也就是請羅兄喝喝茶的錢,沒有別的意思。若是此事能成,小弟另有重謝。”
“這……那愚兄就卻之不恭了。”羅思賢說著,眼明手快地把銀子收入了袖筒,臉上卻還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小弟住在南城唐家胡同,羅兄若是有什么音訊,就差人去給小弟報個信好了。”蘇昊向羅思賢交代道。
“幾曰之內,定有消息。”羅思賢拍著胸脯承諾道。
大家談到這個份上,都把最初相互搭訕的由頭給忘了。蘇昊與羅思賢又聊了幾句閑話,羅思賢自己先起身告辭了,說自己現在就去聯絡礦東。蘇昊和陳觀魚二人目送著羅思賢下樓,又從窗口看著他消失在大街上,蘇昊對陳觀魚問道:“老陳,你看此人可相信否?”
陳觀魚道:“這個人倒是沒什么不值得相信的。這種人就是靠給別人牽線搭橋來掙錢的,不至于自己壞了自己的名頭。老道我只是有點不清楚,蘇師爺是真的手上有個礦,還是編出來誆一誆此人的?”
蘇昊道:“我當然是說真的,否則,回頭他把人帶來了,我怎么辦?”
陳觀魚道:“我怎么從來沒有聽師爺說過要開礦的事情?”
蘇昊道:“我也是臨時起意。這個羅思賢不是說開礦的都是有背景的人嗎,正好,我就借這個機會,和這些有背景的人認識認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