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4 釋然放手

萊昂納多坐在旁邊，所有動作都不由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雨果的動作，那簡單的動作就好像有魔力一般，帶著一種靜謐卻強大的力量，讓他認真地看著。那細細的琴弦在陽光的照射之下，投射出金色的光芒，在雨果那修長的之間輕輕撥動。那被破舊的吉他表面卻被保養得很好，可以看出它經歷了無數的歷程，顛沛流離的傷痕累累清晰可見，時光在那些傷痕之上留下了一層薄臘，完整地保存了下來。

這讓萊昂納多忍不住就想要細細地傾聽這把吉他背后的故事，彷佛就連那最小的一道劃痕，都有著無窮無盡的傳奇。

這不是萊昂納多第一次看雨果創作音樂，但這卻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樂符背后的故事，沉默不語之中卻隱藏著千言萬語。抬起頭，萊昂納多看著雨果那熟悉的側臉，在午后的陽光之中勾勒出模糊的線條，專注而投入，一舉一動是如此普通，卻又是如此意味深長。一直到這一刻，萊昂納多才真正的體會到，在雨果的肩膀上到底背負了多少重量。

也許，在旁觀者看來，關于莉娜、關于亞當、關于弗蘭科一家，似乎只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而已。但是在雨果的世界里，那卻幾乎是他人生前面二分之一的寫照。此時，萊昂納多才意識到，他剛才那輕飄飄的話語，對于雨果來說卻是多么沉重。

很多時候，旁觀者的輕松寫意，對于當事者來說太不公平。

萊昂納多輕輕抬起了右手，他想要對雨果說聲“抱歉”。可是，雨果此時卻抱緊了吉他，輕輕勾勒起了琴弦，那清澈透亮的樂符宛若陽光，如同溪水般，潺潺流淌而下。時光剎那間在這一刻凝固住了，勾勒成透明的琥珀形狀，將記憶永恒的凝聚下來。

“讓我走吧，我不想成為你的英雄，也不想成為什么大人物，只想做個普通人努力過好一生。”那如同敘事詩般的歌聲，在陽光之中乘風穿行，讓所有嘈雜聲都剎那間消失，彷佛……彷佛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在陽光里翱翔，璀璨煙花的塵埃在空氣里彌漫，連綿的山脈靜謐地在視線里無止境地延伸……那斑斕的金色光芒在耳邊呼呼作響，除此之外，世界只剩下一片靜謐。祥和、平凡、寧靜的畫面，在平緩的旋律之中緩緩勾勒。

“你舉辦的假面舞會，我不想成為其中光鮮的一員，每個人都擁有成長的機會。有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也許我會買上幾根新的琴弦，一起和她在外度周末。”樸實的歌詞在靜靜地敘述著最為普通的生活，沒有電影里的跌宕起伏，沒有小說里的洶涌澎湃，沒有故事里的戲劇變化，一切只是最為平凡、最為簡單、最為平靜的生活，但卻蘊藏著太多太多的故事。畢業舞會的光鮮亮麗，青澀初戀的懵懂無知，音樂夢想的肆意張揚……那些記憶之中所有的波瀾壯闊，卻終究還是回歸了平靜。

“我們可以悄悄說些，關于我那美國夢的秘密，嬰兒需要好好愛護，但我和其他人一樣還只是孩子。”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特別的，都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都希望自己能夠追逐夢想，都認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都渴望著世界能夠知道自己的名字，都盼望著能夠在歷史長河里留下自己的足跡……以至于當平凡生活侵襲而來時，那種猝手不及的平庸，剎那間就將自己淹沒，每一個人都在努力掙扎著，試圖擺脫平凡的生活，試圖去實現自己的美國夢。茫然之中，卻遺忘了自己最初的夢想，也遺忘了平凡生活的幸福和美好。

人，總是太貪心。我們總是以為生活還有更多，更多……卻不知道，那更多的未知背后，代價卻是遺失了真正的幸福。

“所以，讓我走吧，我不想成為你的英雄，也不想成為什么大人物，只想做個普通人努力過好一生。”

幾乎是毫無預警地，萊昂納多的臉頰就被溫熱的淚水打濕了。他沒有哭泣，只是眼淚緩緩滑落，因為他聽懂了雨果那旋律背后的故事。那種強大的力量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臟，難以言喻的酸澀涌上心頭，在他意識到之前，視線就已經被溫熱的淚水模糊了。

曾經，莉娜不甘平凡，不甘寂寞，不甘平庸；曾經，莉娜以為自己的夢想依舊沒有實現，她只想要肆意狂奔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曾經，莉娜為了那個不確定的未來，選擇了放手，選擇了逃避，選擇了前進……

莉娜的選擇沒有錯，沒有人能夠責備她做錯了，因為這就是青春，犯錯本來就是青春的一部分。所以，雨果選擇了原諒，他在提醒自己，忘記莉娜，銘記亞當。因為雨果意識到，他對莉娜的不放手，恰恰是對亞當的不公平。

莉娜離開了，可是亞當卻選擇了留下，他選擇了平凡和平庸，他選擇了肩負起家庭的責任，他拒絕成為一個英雄，也拒絕成為一個大人物，還拒絕實現自己的夢想，他只是固執而懦弱地守在藍切斯，陪伴在雨果的身邊，成為雨果身后最堅強的后盾，然后等待著雨果長大的那一天——長大到足夠用自己的肩膀去支撐起整個世界，而他依舊獨自留在身后，永遠站在原地，守候著那個叫做家的地方。

他，選擇成為了一個父親。

所以，亞當不是英雄，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是什么名垂青史的偉人，除了藍切斯之外，就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但對于雨果來說，他就是英雄。他的父親，就是他人生里最偉大的奇跡。

“所以，讓我走吧，我不想成為你的英雄，也不想成為什么大人物，只想做個普通人努力過好一生。”

雨果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原地，靜靜地勾動著吉他琴弦，那如詩如歌的旋律卻沾染上了精靈的魔法，帶著陽光、染著星光、點著火花，在空氣之中肆意地釋放著能量，用最平靜的力量，掀起了最不可思議的風暴。

萊昂納多發現自己的淚水根本停不下來，他只能是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唇，放任淚水肆意狂奔，朦朧淚光之中，雨果微笑地輕聲歌唱著，那溫暖的嗓音宛若天使的羽翼，讓人沉醉其中，光暈之中的那抹微笑是如此完美，靜靜地綻放著萬丈光芒。這是一種靜謐的風暴，掩蓋在平靜表面之上整個世界開始分崩離析、滄海桑田，彷佛宇宙就在自己眼前爆炸了，卻沒有任何聲響，也沒有任何風暴，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天空之中無數碎片往外迸發。安靜，卻壯觀，宛若史詩一般撲面而來，靈魂開始顫栗。

最強大的力量，其實是平凡的生活，那看似日復一日的簡單和無聊，輕而易舉就可以摧毀一切；但是，一種叫做親情的能量，卻可以讓這一份平凡變得波瀾壯闊，甚至于比宇宙大爆炸還要壯麗。

詹姆斯抬起頭看向了天空，他不確定到底是哪里，但卻可以聽到那宛若天使在唱歌的聲響從天而降，那靜謐的旋律卻帶著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他墜入了一個未知的世界里，無處不在的光芒朦朧了他的視線，根本無法識別方向，只能茫然自失地站在原地。即使是在詹姆斯反應過來之前，淚水就已經擊潰了他所有的防線，他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微微張開嘴巴，放任淚水讓他變得無比狼狽、無比渺小，在旋律之中漸漸迷失自己。

詹姆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甚至沒有辦法聽清楚雨果的歌詞，但僅僅是那旋律，就足以讓他徹底迷失，茫然自失、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

絢麗的光芒之中，萊昂納多看到了雨果嘴角的笑容，他甚至可以勾勒出那完美的弧度，萊昂納多知道，那是發自內心的燦爛，如同懸崖之上傲然盛開的蘭花，滄桑而堅強。

當一曲旋律結束之后，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雨果依舊抱著木吉他，安靜地坐在原地，他沒有流淚，只是一片模糊的光暈蒙住了眼眸，嘴角只是勾勒起淺淺的弧度，帶著一抹溫暖的笑意。

雨果終于徹底釋然了，他知道，原諒莉娜，不僅僅代表著寬恕自己，更代表著他選擇了放手，放開那個代表了童年的母親形象；雨果知道，其實他已經錯過了太多太多，他不應該執著于莉娜，而應該專注于亞當，真正陪伴在他身邊的，是父親，一直都是那個沉默寡言、暴躁木訥的父親。他的英雄，從來都是那個身影，這一點他卻一直遺忘了。

所以，雨果釋然了。

此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就好像對待烏瑪一般，他也可以坦然地面對莉娜。即使現在莉娜就出現在他面前，他也無所畏懼，他可以微笑地去面對。因為雨果知道，母親這個名詞再也無法傷害他。

“雨果，剛才這首歌叫什么名字？”萊昂納多輕聲說到，彷佛擔心自己的聲音稍微大一些就會打破這個時刻的美好。

雨果輕輕勾勒起了嘴角，“‘英雄（Hero）’，這首歌叫做‘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