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三章 落雪

“冰蓮劍……”梅雪反復念著這個名字，這是連幽鬼院長都贊不絕口的一個名字，一段傳奇，一個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梅雪看著傲然站立在那朵冰蓮之上的那個身影時，恍惚之間讀懂了些什么。

那是一種寂寞，一種無人能理解，也不需要人來理解的寂寞。

“……”被冰蓮劍意支配的軒轅溫明瞳孔中閃過一絲驚訝，盯住了若有所思的梅雪。

并不需要語言，有時候契機僅僅就只是那樣的一個眼神，一個交錯。

六角形狀的雪花，毫無預兆的從天空落下，梅雪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察覺到發生了什么，意識就被徹底卷入了那一片片冰冷的雪花中。

“轟！”驚濤拍岸，濺起漫天的浪花，冬天寒冷的海邊凜冽的海風吹得沙灘都在不斷的變型。

天空有雪花落下，不適合西方海域的雪花，不該出現在這片海灘上的雪花。

方圓百里，千里之內，聽不到任何的喧囂聲。

狐貍偷偷摸摸打洞的聲音，松鼠在大樹上追逐打鬧的聲音，野豬哼哼著刨土的聲音。

人類耕作，回家，打招呼的聲音。

甚至連無處不在，連冬天都不會徹底消聲滅跡的昆蟲振翅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里，只剩下海天一色的波濤聲，一次又一次，一下又一下，恒古不變。

哪怕所有生靈都滅絕，消失，這聲音恐怕也會不斷重復下去吧。

這片寂寞的天地中，只有一個人，一個穿著單薄的長衫，身邊插著一把透明的冰劍，寂寞的在海邊的礁石上看海的人。

沒有任何生靈可以靠近他所在的位置，因為那冷冽的寒氣正在不斷從他的身上擴散開來，周圍數百米的海域都已經化為了厚厚的冰層，那仿佛無窮無盡的冰冷氣息還在不斷朝四面八方擴散。

所有的生靈，哪怕最低級的昆蟲，都從生存本能的直覺中察覺到了這可怕的力量，所以能逃的早就逃了。

沒能逃出去的，則是徹底化為了這片冰之死域的一部分，靜靜的停止了血液的流動。

最后，只剩下那無邊無際的大海依然一如既往的按照潮汐而運動，似乎在安慰著這個生命已經走向末路的劍修。

他，已經無法拔出自己的劍。

這把劍，陪伴了他的一生，從年少成名，到挑戰天下天才，等到他擊敗了幾乎可以所有擊敗的對手時，這把劍已經和他的名字一起響徹諸海群山。

他，是被譽為諸海群山第一劍修家族歷史上最年輕的家主，也是從無上天劍先祖之后天賦最高的劍修。

他的劍，可以封凍萬物，讓天地蒼穹都為之震動。

他的冰蓮劍意一出，哪怕是炎炎夏日，也會瞬間落下鵝毛大雪，讓天地化為純白。

一塵不染的雪白，一絲不茍的潔白，那就是他的劍，他的道。

他的劍，必然是完美的，毫無缺陷的，因為只有這樣的劍，才可以帶來那樣的純白，那樣純粹而美麗的劍意。

冰蓮劍歌，正是這樣的劍意所體現的完美化身。

那一朵朵純粹無暇，冰冷純凈的冰蓮，正是他自身劍道的寫照。

所以，他是寂寞的，因為冰蓮劍歌不容許被玷辱，也不容許參雜私念。

這樣純凈的劍，本來是最有資格證道的劍，地仙對于他來說并不遙遠，甚至破碎虛空的最終目標也并不是真的遙不可及。

他可以看到那條路的盡頭，甚至已經接近了地仙的門檻。

只需要給他一點點時間，再多一些些底蘊，他就可以成為軒轅家族繼先祖之后的又一位地仙。

可惜，他卻并沒有這樣的時間，這樣的機會。

因為，今天，他就要死了。

沒有任何的拯救余地，哪怕神農再世也無法治好他的不治之癥。

那已經侵入骨髓，甚至滲透入神魂之中的詛咒已經吞噬了他所有的生機。

從七天之前開始，他已經無法拔劍，只能坐在這里等待著最后時刻的到來。

本來純凈無暇的冰蓮劍，正一點點的失去色彩。

這把劍，是為他而生，也隨著他一起死去，就如同大樹上的葉子，當他這棵大樹失去生機后，這美麗的葉子也隨著凋零。

這片千里的死域，正是死亡到來的前兆，他身體中的劍氣不受控制的證明。

無法回避，甚至連閉上眼睛的資格都沒有，這個詛咒正在和他一起走入終點。

以他的生命力為基礎發起的詛咒，將要和他一起同歸于盡。

“轟隆！”一道大浪在冰原的邊緣碎開，化為億萬水珠，其中有一滴落到了他的臉龐上。

這種情景，放在七天前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冰蓮加身的他，萬物不可侵，一塵不染，和世間萬物的一切雜質絕緣。

會被水珠濺到，代表他的護身劍氣也被侵蝕殆盡，徹底消散，不復存在。

可他的眼神中，卻絲毫看不出死亡將至的恐懼，甚至此刻的他的眼神比平時更加的專注，更加的純凈。

他，這個時候看到了什么？

看著這一幕的梅雪充滿疑惑，他能感受到這片世界的悲傷，卻無法從這個人身上感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沮喪。

死亡，終究還是以不可阻擋的方式到來了。

“叮！”最初只是細不可聞的一聲細響，插入地面的冰蓮劍上出現了一道極小極小的縫隙。

隨后，第二道，第三道縫隙開始出現，這些縫隙開始將純凈無暇的冰蓮劍分裂，破壞。

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這把名震天下，已經不遜色于絕世神兵的本命仙劍就已經滿目瘡痍，讓人不忍直視。

冰蓮劍的劍意，代表的是一種不容玷污的完美，一塵不染的潔白。

這樣殘破不堪的樣子，是這把絕世仙劍最后的時光，從未被任何人看到過的死亡回憶。

連續不斷的劍鳴聲中，整把冰蓮劍最終只剩下一個虛幻的影子，本體徹底粉身碎骨，不復存在。

就連這個虛幻的劍影，也正在變得微弱起來，曾經可以讓山河靜止的冰蓮劍，現在連一陣風都吹得搖搖欲墜。

最后的時刻已經到了，看到這一幕的梅雪比誰都明白，一個傳奇即將終結。

這是泯滅在諸海群山歷史中的一幕，那位幽鬼院長口中的絕世劍修最后的一幕。

他會怎么樣迎接那必然的死亡？

是就這樣靜靜的悄無聲息的死去，還是臨死之前轟轟烈烈的出劍，讓天地都留下永恒不滅的劍痕？

那個答案，梅雪并不知道，所以當他看到那個微笑的時候，一時間竟然是呆住了。

“冰蓮……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絕代的劍客悠然的從坐了七天七夜的礁石上站了起來。

這一刻，一直在吞噬他生命的詛咒似乎消失了，世間萬物傳來的死亡氣息也消失了。

天地之間，只剩下那個寂寞如雪的身影，以及那只握住冰蓮劍最后一絲劍影的手。

這只手，因為被病魔奪取了所有生機的緣故，顯得無比的蒼白，但是當這只手握住冰蓮劍劍影后，那位絕世的劍修又回到了人間。

那是生命之光最后的一次綻放，那是這位絕代的劍修一生中最后的一劍。

這一劍，他沒有選擇封凍萬物，哪怕這對于他來說易如反掌。

這一劍，他也不選擇劍破蒼穹，盡管那可以讓風云變色，天下皆知。

他最后的一劍，是一朵花。

一朵銀白色的，冰冷到了極點，也美麗到了極點的花。

清澈透明的花瓣一層層的展開，足足有百里之寬。

花瓣覆蓋的地方，一切都染上了銀白色，花心所在的位置，是一把又一把的冰蓮劍，和它的主人一樣，寂寞卻并不孤單。

因為這份寂寞，是他自己所選擇的，是他自己所貫徹的道。

這朵花，諸海群山沒有它的名字。

因為這不是人世間該出現的花，這是一道絕世的劍意傳承，這是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一朵花。

“冰蓮……這個世界真漂亮……”

“你好……世界……”

如同剛出生的嬰兒，如同不知世事的孩子，走完了自己短暫而華麗一聲的軒轅家主笑了，笑得無憂無慮。

他的一生，并不曾虛度。

他做到了自己所想要做的一切，他完成了自己該完成的一切。

哪怕此刻死亡到來，他也可以挺起胸膛，對著這個孕育了他的美麗世界告別。

那最后的笑容，正是他放下一切，走完自己一生的釋然。

他，沒有后悔，也從不后悔自己的一生。

陽光落下，這朵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一朵花如同泡沫一般化為無數碎片，和自己的主人一起去了另外的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或許他不會這么寂寞，或許會有個一個不同的人生，或許一切又可以重來一次。

所以，不用后悔，不用哀傷，這就是他的旅程。

生和死并非對立，他只是提早到了自己的終點，僅此而已。

“收下吧。”如同風中落下的低語聲，當梅雪聽到這個聲音時，明媚的陽光和雪花一起落下。

那是那個名為軒轅落雪的劍客最后的劍，也是最后的冰蓮，送給后來者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