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至情意境

一幕幕久遠往事，在葉白的腦海中飛掠而過。

江州城中，頑劣稚子，不思進取，浪蕩青樓，每天胡混到很晚才回家。

而無論多晚，總有一盞燈，點亮著，總有一個人，在守候著。

葉白突然口干舌躁，羞愧，悔恨，一起涌上心頭，雙目緩緩閉上，似乎這么做，就不用再去面對記憶深處的那一雙溫柔的眼睛，但越是如此，那雙溫柔的眼睛，就越是清晰起來。

仿佛烙印在骨頭上。

仿佛烙印在血脈里。

仿佛烙印在靈魂上。

母獸的吼聲，遠遠傳來。

葉白面色恍惚，腳步不自覺的往前走去。

只走出七八步，葉白一震醒來，目光恢復冷靜。

“不可大意……不可大意……””

葉白聲音低沉，反復著提醒自己道：“不是娘在喊我，是墨影獸，這頭母獸若是察覺到我的氣息有問題，那就糟糕了，一但來不及躲進紫珠里，我必死無疑。”

葉白定住腳步，目光急閃，思索著是不是回去再吸納幾個月，甚至是幾年的惡臭之氣。

吼！吼！

吼！吼！吼！

見葉白不來，母獸的吼聲，陡然再次大了許多，越發的急切起來，仿佛等不到孩子的母親，在撕心裂肺的吶喊一樣。

幾息之后，小幼崽的吼聲，也開始響起，遠遠傳入葉白耳中，那是在呼喚她的兄弟姐妹。

葉白身軀一顫，心神再動。比起之前，更加強烈起來，他的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心中掙扎了片刻之后，終于再次一步步的向前走去，小心翼翼。

似乎感覺到葉白氣息的靠近。母獸和幼獸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帶著濃濃的欣喜之意。

葉白冷靜的瞳孔，漸漸散亂，鋒利冷淡之意，和雪亮如刀的雷霆之光，一起退去，只剩下深情，緬懷。和濃烈的悲傷。

他的速度，也跟著快了起來，飛掠一般，向前奔去。

所有的戒備，所有的畏懼，所有的心機，從葉白的腦海中剝離。

葉白此刻，頭腦一片空白。只有那一幕幕浮現的往事，早已忘記了其他所有事情。根本不是一個離塵修士應該時刻保持的警戒狀態。

當然，他也就沒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外，一團道心氣息，正在浮起，開始還異常淡薄。但很快就濃烈起來。

通道又寬又長。

破空之聲，急嘯而起。

沒一會的功夫，葉白就遠遠見到了小幼崽，和那一抹照進嘴巴中的光亮。

感覺到葉白的氣息到來，小幼崽嗖的一下。便彈了起來，撲向葉白。

沉重的身軀，撞在葉白身上，將葉白從往昔的美好記憶中驚醒，見已經到了母獸的嘴巴處，心中不免一驚。

但剎那之后，葉白就目瞪口呆，終于察覺到了自己身外的道心氣息。

“這是至情意境？老師領悟的至情意境？”

葉白滿眼驚訝之色，下巴幾乎都要掉到了地上，感受著這股清晰而又真實的道心氣息，葉白心中沒有喜悅，只有說不出的震驚，喃喃道：“我竟然在這頭母獸的召喚下，領悟了第三門意境，至情意境？天道之無常，實在是不可思議，竟有這樣的因果循環。”

葉白心念電轉。

回憶起這一趟進到墨影巨獸腹內的事情，葉白實在是覺得匪夷所思。

不過，若非他沒有陷入暴戾的情緒當中，若非他放了小幼崽一馬，若非他遵從著內心的指引，忘記了修真界的謹慎，戒備，循著母獸的呼喚來到這里，恐怕不知道哪一天才能領悟至情意境。

一飲一啄，如同天定！

“天道，天道，你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玄妙存在，竟然在這樣的境遇里，讓我領悟了至情意境……”

葉白心中，說不出的感慨，同時亦對虛無縹緲的天道，感到深不可測到了極點。

小幼崽粘在葉白身上，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分神，有些不滿的吼了一聲。

葉白哈哈一笑，拍了拍了它黑亮光滑的皮膚。

小幼崽感覺到葉白與他的親昵，狠狠蹭了幾下葉白，又在他身上，留下了數抹黑油油，臭烘烘的水跡。

母獸低低的吼聲傳來，聲音之中，似乎多了幾分疑惑，少了幾分殷切的呼喚。

葉白心中，咯噔一下。

知道定是至情意境的氣息，惹來的母獸的疑惑，若非他身上已經浸透了惡臭氣息，恐怕母獸已經開始攻擊他了，葉白連忙先將剛剛領悟，不自覺的釋放出來的至情氣息斂去。

目光閃爍了一下，葉白走至母獸的喉嚨壁邊，輕輕拍了拍，一手撫摸著，仿佛小幼獸的身軀，緊緊貼著母親的身軀一般。

母獸的聲音，終于大了起來，充滿了濃濃的喜悅之意。

葉白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算是過了母獸這一關了。

嘴巴之中，吼聲連連響起，母獸和小幼崽均都喜悅異常，葉白倒是很想學他們一樣吼上幾句，但奈何墨影獸的吼聲，實在有些古怪，不是人類的嗓子，可以輕易學來的，最終還是算了，以免畫虎不成反類犬露了馬腳。

許久之后，吼聲漸漸小了下來，喜悅之情退去，別離的傷感之意，浮了上去。

萬月娥曾經說過，每一頭小幼獸出世之后，都會離開自己的母親，獨自去生活與闖蕩，這是墨影獸一族烙印在血液里的生存法則。

葉白不知道這是從何時開始，又是由哪一頭墨影獸最先流傳下來的。

但顯然，短暫的喜悅之后，已經到了分離的時候。

小幼崽匍匐在母親身上，不愿離開，嘴里發出哼哼唧唧的怪聲。聲音里帶著幾分撒嬌味道，似乎不愿意離開。

母獸長大著嘴巴，發出一聲聲不舍卻又作做冷漠威嚴的咆哮。

葉白看著二獸，目光溫和。

母獸的身軀深處，漸漸有氣流涌來，平靜有力。又沒有一點攻擊意味。

快要接近嘴巴處時候，氣流突然分作兩股，一道卷向了小幼崽，一道卷向葉白。

小幼崽實力低微，毫無懸念的被吹離了母親的嘴巴，飛入天空里，向遠方射了出去，只留下一竄哭泣般的吼叫。

姆媽！

姆媽！

葉白沒有反抗，任由氣流將自己送了出去。與母獸越來越遠，方向也與小幼崽截然相反。

自由重獲！

在此之前，葉白永遠也不可能想到，到了最后，他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被墨影巨獸自己送了出來。

吹進天空之后，葉白屹立在虛空里，遠遠看著母獸巨大的黑影。微微嘆息了一聲。

又轉頭看了看小幼獸的方向，仿佛穿越時空一樣。落在那一道哭泣的黑影身上，目中亮起光芒，很快又復雜了起來。

“算了，還是不要跟著我，太危險了。”

葉白搖了搖頭，笑道：“不定還有再會之日。”

話音落下，葉白化為一團青光，破入虛空。

而在葉白走后不久。地面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音，仿佛拍浪。

轟——

墨影巨獸亦騰空而起，仿佛是擔心兩個孩子再找回來，這位母親竟然飛出了天地威壓層，進了星空，另尋沉睡之地去了。

黑色身影，如烏云飄過，很快消失在幽暗的虛空之中，不見了蹤影。

重入星空之后，依舊是修士難見的偏僻星域。

葉白獨自一人，在星空里飛掠，已經將墨影獸母子的事情暫時忘卻。

見四周沒有半個修士的身影，葉白運轉天魔百變，骨骼頓時一陣劈啪作響，面孔也扭曲起來，元神之身的模樣，亦微微變換起來。

幾息功夫之后，葉白就從一個九尺青年，變成一個八尺多高，貌不起眼的青年漢子，一臉生人勿近的冷漠之色。

看著自己一身污穢，臭烘烘的衣服，葉白定在虛空里，隨手扒了個干干凈凈，又一把火燒成灰燼。

調動法力，釋放出一團清泉，將自己洗了四五遍，直至再見不到一點污垢之后，葉白才罷手。

開放口鼻呼吸之后，葉白抽動鼻子聞了聞。

“嘔——”

刺鼻的臭味傳來，剎那之后，葉白就嘔吐起來，

好嘛，沒被墨影巨獸的味道搞吐，倒被自己身上的臭味搞吐了。

“完了，我現在真的成了一個臭家伙了！”

葉白再次關閉了口鼻呼吸，嘔吐了一陣之后，哭笑不得。

目光向四方掃了掃，葉白換上一身專為改頭換面準備的干凈的黑色長袍，朝前方最近，但又起碼需要一兩年時間才能達到的一顆小星辰飛了過去。

轉眼便是兩年多，這一日，一道黑色的身影，從一顆塵封之星上飛起，踏入星空。

平凡的面孔上，掛著郁悶之色，葉白在這顆星辰上，枯坐了四五個月的時間，已經將體內吸收下去的惡臭之氣，完全散去，逼了出來，但身上的那股臭味卻沒有一點消去。

苦笑了一聲之后，葉白只能暫時忘記此事，專心趕往九死星海，去那里修煉的同時，也希望在哪里可以打聽到清檬果的消息。

而此時此刻，距離葉白與魔獄門約定的十年時間，早已過去，一場風暴，將從天囚星上的魔獄門刮起。(